257 預言
天道即靈欲!
——鳳天陽曾經這樣告訴世人,殷成深以為然。
天道,就是萬靈之欲。
這句話並非鳳天陽原創。
到底是誰首先提出了這句話?
恐怕沒有人比殷成更清楚了。
殷成記得這句話是誰說的,也知道俞冰的真正身份,更明白俞冰為什麼對十方凈土那麼感興趣。
可惜,殷成不卻清楚自己到底是誰。
自己是殷成嗎?
不是。
自己只是還保留著殷成的記憶,並且借用了殷成的身體。
就好像那個被世人敬仰的聖帝鳳天陽,並非鳳天陽。
就好像俞冰也不是俞冰。
站在大都督府的府門外,殷成忽然間悵然若失。
凈土……
傳聞中那個至高無上的所在……
真的存在嗎?
俞冰啊俞冰,既然失敗了,你又何必再折騰一次呢?
一念問道,一念涅槃。十方往生,十方凈土!
呵……
殷成邁步前行,進了大都督府,一直找到了正在靜室里的俞冰。
俞冰凝眉看向殷成。「找到了?這麼快?」
殷成搖頭,「我沒有去找。」
俞冰臉上顯出一絲陰霾。
「何必呢?」殷成問,「為了那個虛無縹緲的所在,不值得。」
「找到了,一切都值得。」
「是嗎?」殷成冷笑,「把這最後的一片天地,也變成荒土,也值得嗎?你已經毀掉了中天世界,害死了無數生靈,該收手了。」
俞冰笑著看著殷成,「說的好像跟你無關似的。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我?」
殷成啞然,良久,嘆氣道,「悔不該聽你之言。」
「呵,這話說的,當初聯手滅鳳,奪取涅槃之術,可是你提出的建議。」俞冰傲然凝視,「龍皇!悔之晚矣!」
殷成聽到「龍皇」的稱呼,苦澀的一笑,搖搖頭,「龍皇,已經死了。我是擁有龍皇的記憶,但並非龍皇,正如鳳天陽,也不是鳳天陽,而是陸野!」提及陸野,殷成恨聲道,「可恨陸野到底不是鳳族,不能真正領悟涅槃真諦,不然,當初他在北海,完全可以將你斬殺!」
提及北海之事,俞冰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她抬起手來,看看自己纖細的手指,冷言道,「哼!若非那小子,我豈會不得已而選擇這副軀體?仙童之體,我已經孕育了幾千年,本可以完全繼承我的力量的!」說到這裡,俞冰又傲然道,「更何況,天下活死人無數,你真的以為陸野能殺了我?」
「如果他是鳳凰,如果他能夠徹底領悟涅槃,從而往生。」殷成道,「你必死無疑。」
俞冰大笑,笑著笑著,忽然陰沉著臉,怒視殷成,「忘恩負義的東西!別忘了!若非是我,你活不過來的!」
「活?」殷成冷笑,「這也算活著嗎?」殷成目眥欲裂,原本還能壓抑的憤怒,終於被俞冰的話徹底激怒。「鳳帝當年之言果然無錯,你就是個貪得無厭的東西!」說到這裡,殷成頓了頓,又道,「不僅貪得無厭,更是陰險狡詐!」
俞冰笑了,「多謝讚譽。」
殷成哼了一聲,「陸野早晚會殺了你。」
俞冰搖頭,「一個傀儡帝王而已。」
殷成大笑,轉身離去。
俞冰看著殷成的背影,搖了搖頭。
走出靜室,俞冰徑直前往天牢。
天牢,天鳳王朝重地。
這裡關押的兩個至關重要的囚犯——天瓊仙和曼舞。仿照窺天打造的牢籠,沒有外部力量的幫助,她們縱然再強,永遠也不可能逃出生天。
神識進入天牢,找到天瓊仙。
一片虛無之中,天瓊仙靜坐著,好似並沒有察覺到俞冰的神識的靠近。一直過了許久,天瓊仙忽然開口,「看夠了嗎?」
「呵……」俞冰笑了,「你不覺得對我應該尊重一些嗎?畢竟,當初可是我傳了你《道生一》。」
天瓊仙微微一笑,道,「難道我還要感謝你拿我當做一個試驗品不成?」
「沒辦法,鳳帝說《道生一》有問題,我也覺得不妥,一直不敢修鍊。後來機緣巧合,遇到了你。」
天瓊仙睜開眼,看著面前無盡的虛無,微微凝眉,道,「天瓊仙太自負了,她以為她能避免被《道生一》影響。可惜,最終……唉,當初,她應該讓陸野用天意刀殺了自己的。」
俞冰笑了,「你應該感謝天瓊仙的自負,不然,你又豈能活過來?凌駕於天道之上的感覺,不錯吧?」
「呵,如果沒有被你囚禁於此,更好。」
俞冰大笑了一陣,又問道,「告訴我,凈土在哪裡。」
「凈土……不存在的。」
「不可能!」俞冰冷聲道,「一念問道,一念涅槃。十方往生,十方凈土!自世界伊始,這句偈語就開始流傳。凈土之地,必然存在!」
天瓊仙重新閉上了眼睛。「反正我是沒有找到。」
「《道生一》最強大的不是它的攻擊力,而是它無限的感知!正是因為這種感知力,才會讓修鍊者有凌駕於天道之上的感覺。」俞冰怒道,「你既然已經大乘,不可能感知不到凈土所在!」
「如果真的有凈土,你覺得,我當初為何沒有去?反而等著姓陸的兩個混蛋輪流來收拾我?」
俞冰道,「那是因為你不知道進入凈土的辦法!」
「呵……」天瓊仙笑了,「不信的話,你可以殺了我,然後再以你那變種的『涅槃』手段來『復生』我,那樣的話,你應該能了解我的記憶。」
俞冰憤怒的哼了一聲。
看著天瓊仙有恃無恐的模樣,她怒極反笑,「哈哈哈,你知道的,我不能殺你,你死之後,我能復生的,只能是天瓊仙,而不會是你。」
天瓊仙依舊笑著,不再說話。
俞冰又冷聲道,「神!你自負聰明,可惜,你一生都只能被我玩弄於股掌之間!」
「神?我是神嗎?我是天瓊仙嗎?」天瓊仙喟然嘆氣,「抑或……我是仙尊陸落梅?或許,我是誰,並不重要。」
俞冰不屑的一笑,「你不過是我的一顆棋子。」言畢,她的神識,在天牢中飄蕩,找到了曼舞。
曼舞察覺到了俞冰的神識,笑著問道,「你又忍不住來找氣受了嗎?」
剛剛被天瓊仙氣得夠嗆,又聽得曼舞這句話,俞冰有些哭笑不得,之後陰森森的說道,「怎麼?聽你的口氣,你還是不打算配合?」
「語氣好陰毒啊。不過……有用嗎?你還能殺了我不成?」曼舞笑道,「你知道的,心祭,不能只靠記憶來使用。」
俞冰冷笑,「你似乎並不知道『生不如死』這四個字。」
「想折磨我?」曼舞大笑,「說的我都怕了。」
俞冰知道,曼舞的性子剛烈,不管自己用什麼惡毒的手段,都不可能讓她妥協。她嘆了一口氣,道,「或許,我想多了。其實,心祭並不能窺伺天機,對吧?」
「嗯嗯,你真聰明,終於想通了。」曼舞笑道。
俞冰卻又凝眉,「可是,這又有些說不通。當年我兵發北海,你完全有時間前去支援,但是你沒有。後來我進攻東州,也沒有遇到太過強烈的抵抗。神元大陸死傷十萬,可對於整個修真界而言,十萬蒼生,算不得什麼。當時,你也沒有做太多抵抗……看起來,就好像你已經知道了結果,沒有做無謂的掙扎。」
「嗯嗯,你確實很聰明啊。」曼舞又誇了一句。
俞冰直接無視了曼舞輕佻的話,「但回過頭來,當年你配合陸北斗殺仙尊,卻好像並沒有預料到陸北斗會失敗……」她擰起眉頭,「心祭:窺透人心,窺視天機……真的可以嗎?」
曼舞微微笑著,終於,她嘆一口氣,道,「對了,之前你說你是誰來著?」
俞冰冷聲而笑,頓了頓,還是回答了曼舞明知故問的問題,「人王!」
「哦,是了,人王,人中之王,曾經與龍皇、鳳帝三分天下。真是好厲害啊。後來為了進入凈土,不惜與龍皇聯手,滅了鳳族,想要奪取涅槃之術。不過,可惜鳳帝剛烈,寧死不屈,與你和龍皇同歸於盡。你元神不滅,徘徊於輪迴道,許多年後,遇到神,暗中傳授他《道生一》,后又潛入西疆,試圖尋找涅槃之術,卻又被所剩無多的鳳族後人發現而慘遭追殺,不得已逃入八荒之地,遇到了修鍊出了差錯而死掉的仙童……」曼舞笑了,「坐看風雲動,暗中推波瀾。人中之王,果然了得。」
俞冰哼了一聲,「想說什麼,直說就行了。」
曼舞大笑,「我想說的是,我真的可以窺破天機。而且,鑒於你沒有殺我,所以呢,我決定好心的告訴你一個秘密。」
俞冰不語。
曼舞繼續說道,「想知道你最終會死在誰的手中嗎?」
俞冰笑了,「鳳天陽?或者說是陸野?」眼下看來,也只有鳳天陽,能稍微給自己製造點兒麻煩了。
曼舞搖頭,「鳳天陽一定會很想殺了你,但是……再猜。」
「賀長風?」賀長風,也算是個人物吧。
「不對,繼續。」
「總不會是你吧?」
「哈哈哈,那自然不可能。」曼舞笑道,「你不會猜到的。不過,我可以好心的告訴你。」
俞冰依舊笑著,問道,「誰?」
「探花郎——陸北斗。」
……
長夜漫漫,月朗星稀。
極盡奢華的帝宮,帶著一份永遠也抹之不去的冰冷。
月下涼亭中,清涼的風,將酒的清香吹散,瀰漫於天地間。
「昨天所有的榮譽
已變成遙遠的回憶
辛辛苦苦已度過半生
今夜重又走進風雨
我不能隨波浮沉
為了我摯愛的親人……」
怪異的曲調,聽不出是哪裡的鄉間俚曲。
不過,鳳天陽卻很喜歡。
他不明白,這樣的曲調,為何會有種莫名的親切之感。看著緩緩低唱的林小舟,看著她泛著霧氣,卻又嘴角含笑的神情,鳳天陽對她的來歷,愈發好奇起來。
這個女子,長相算不得驚艷,氣質也算不得脫俗。
可是……
鳳天陽忽然覺得好笑。
林小舟竟然會給他一種親切之感。
這個看起來戾氣十足,明顯殺人無數的小女子,竟然會讓自己感覺親切。
真是可笑。
一曲終了,林小舟笑著看向鳳天陽,道,「好聽嗎?」
「一般。」鳳天陽說著,喝了一杯酒,道,「你回吧。」獨自離開涼亭,回到寢宮。鳳天陽躺在床上,呆了片刻,閉上了眼睛。
雖然每天晚上都會按時就寢,但鳳天陽其實已經很久沒有真正睡下了。
龐大的帝國,有太多的事情讓他無心安睡。更何況,還有那個心頭大患——俞冰。是俞冰幫助自己滅掉了人族,但鳳天陽對她並沒有什麼感激之情。
這個活死人,到底是誰?
鳳天陽一直很好奇。
收斂了這些煩亂的心思,鳳天陽讓自己陷入沉睡。
……
一個破舊的房間里。
林小舟露出了殘忍的笑容。「臨死前特別想知道的一件事,卻到死都無法得知,是不是很痛苦?對了,你放心,你死之後,我會讓你那個啞巴老爹給你陪葬的,不用擔心他會有多傷心。」
說著,她抬起了手。白皙而小巧的手掌,卻蘊含了一股靈力。靈力不多,卻給人一種致命感。
鳳天陽一臉錯愕的看著林小舟的手掌,心中儘是恐懼,卻做不了任何事,任憑林小舟的毒手拍下來……
……
豁然起身的鳳天陽,怔怔的看著空蕩蕩的寢宮。
噩夢……
很詭譎的噩夢。
大概是最近的心思太亂了吧。
不過,那個林小舟。
來歷不明。
到底是個隱患。
鳳天陽閉上眼,夢境中林小舟那殘忍的笑容總也揮之不去。
有些奇怪。
看著她那殘忍的笑容,自己竟然依舊會感覺親切。
呆了許久,鳳天陽起身,離開寢宮,看著天上明月,悵然良久,轉身而行。
一直來到一處祠堂。
祠堂里,擺放著一個靈位。
「妻鳳九兒之靈位。」
鳳天陽坐在靈位前的一個蒲團上,微微閉眼,回憶著鳳九兒的種種。
只是,那個殘忍而笑的女子,卻總是莫名的跳出來,打擾著自己美好的記憶。
心情太亂。
鳳天陽呆了呆,從儲物戒指里取出了一隻口琴。
這是從林小舟那裡拿來的。
將口琴放在唇邊,輕輕吹起。
不知不覺間,吹的竟是林小舟今夜唱的那怪曲子。
一曲終了,鳳天陽凝眉片刻,一把捏碎了手中的口琴。
又祭出天意刀,他起身走出祠堂。
亂我心者,當死!
……
北海。
邊城。
如今的邊城,再也不像數百年前那樣總會發生戰亂了。
自天鳳建國以來,海上兇手盡皆被屠,整個世界,彷彿清凈了許多。
儘管海北王朝已經覆滅,可那些自命高貴的鳳族,和那些依附於鳳族的「平民」,並不喜歡北海的壓抑。所以,這裡依然是人族的凈土。
海無笙坐在海邊的一塊岩石上,任由著海上的腥風拂面。
三百多年過去了,雖然人族是賤民,可對於整個世界而言,少了太多戰亂,人族反而活的更輕鬆了。
眼看著日斜西山,海無笙從岩石上站起,轉身朝著不遠處的一處簡陋茅屋走去。
茅屋之外,一個女子正在劈柴。
海無笙擰了一下眉頭,輕聲喚道,「哥……」
女子抬頭,看看海無笙,笑道,「等會兒才能吃飯。」
海無笙卻訕訕一笑,看了一眼旁邊的一個竹籃,問道,「揚穹送來的?」
「嗯。」女子應聲。
一陣海風掠過,掛在門口的鈴鐺,叮鈴鈴的響起。
海無笙看著那鈴鐺,道,「尚婉不是說下午會來找你一起去逛街嗎?」
女子又應了一聲。
海無笙又道,「以你的姿色,想要被選中秀女的話,也不難。」
女子放下斧子,看著海無笙,笑道,「你想說什麼?」
「我只是挺羨慕你的。」海無笙也笑了。
女子看著海無笙,搖搖頭,道,「去給你姐夫上柱香吧,今天是他的忌日。」
海無笙道,「我只有哥哥,沒有姐姐,哪來的姐夫。」
女子苦笑。
海無笙又嘆氣,道,「可惜陸野忘了你,可惜陸北斗死了……不然……更熱鬧了。」
……
距離邊城不遠的無殤城。
城外,一個貧窮的村子里,正在舉辦著一場熱鬧的婚禮。
賓客們喝著劣質的酒水,依然相談甚歡。新郎官忙前忙后的奔波著,他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縱然已經有些醉醺醺的,卻依然堅持著招呼賓客。
洞房裡。
新娘子自行掀開了蓋頭,正坐在窗前,看著外面的熱鬧發獃。
一旁,天南聖主尚婉嗑著瓜子兒,抱怨道,「這是多少次了?不要每次成親都請我好不好?要不你就找個修真者,省的幾十年就要成一次親,害得我每次都得準備賀禮。」
新娘子笑道,「這樣不是挺好?幾百幾千年的面對同一個人,會生厭的。」
尚婉苦笑,「一個女子,這麼做,總是有些不合適吧?」
新娘子卻是淡然一笑,直接無視了尚婉的話,又道,「王忠林已經死了三百多年,你也該找一個了。」
尚婉微微凝眉,道,「不了,比不了你的……你的豁達。」
「豁達?」新娘子微微笑著,之後又喟然嘆氣,「知道嗎?以前的時候,我十分瞧不起夜尋歡……呵,你還記得夜尋歡吧?」
「記得。」
「天道即靈欲。鳳天陽說的沒錯。如今看來,這世間修者億兆,活的最痛快的,莫過於夜尋歡了。」
尚婉翻了翻白眼,道,「當一個人盡可夫的女子,就是你四生悟道而得來的結果?」
「那倒不是。」新娘子笑了一聲,她看著窗外忙碌的新郎,說道,「你看,這個普通的男人,他是個好人,對我很好。」
尚婉苦笑,「大概是我沒有四生悟道,實在是理解不了你的境界。」說到這裡,尚婉忽然一怔,「或許……有個人,能理解你。她雖然不像你,嫁了那麼多人,但至少也曾經嫁了一個普通人。」
「你是說艷無雙嗎?」新娘子道,「她跟我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