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五回 怨靈溫室【補字數】
牛車在路上印下一個又一個的痕迹，不比朧車舒適，牛車的顛簸讓他們一路上不想再有什麼過多言語。牛車緩緩慢了下來。往日碧瓦朱甍的宮內卿府邸變得尺椽片瓦，從外面都能感受到其中陰鬱的氣息。
螢草下意識的攥緊了陸生的衣袖，壓抑著內心升起的莫名情緒。陸生對著她露出了一個安撫的笑容，隨後看向了晴明。
「進去吧。」語畢，信手畫下的桔梗印在貼合在他們身上時化為了無形的屏障。青田坊和黑田坊站在最前面，為他們推開了門。
往日被修剪整齊的花草藤蔓，此時顯得死氣沉沉，外面明明是陽春三月，進入府宅后，一股陰冷的氣息還是讓他們不禁打起了冷顫。
「小心一點。」黑田坊站在了陸生的面前，不知何時，他們四周被灰白色的霧氣瀰漫。
「那裡！」螢草指著右方羊腸小路的盡頭，瑩綠色的火焰貪婪的吞噬著那棟屹立於翁綠色藤蔓之中的焦黑色建築殘餘。
這是一幅再詭異不過的畫面，瑩綠色、在這種氛圍下多了幾分幽暗的火焰覆蓋在早已被大火啃食過的焦黑色房骨架上，翁綠色的藤蔓並沒有被散發著陰冷氣息的火焰傷到分毫，卻無端讓他們不敢小覷。
「螢草的妖力。」將妖怪靈魂中的怨氣作為燃料而熊熊燃起的火焰，是比號稱燃盡靈魂才能熄滅的鬼火還要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火焰。
乾涸的眼角滑下殷紅的血淚，陸生能感覺到自己衣袖被她用如何大的力氣攥著。
以妖怪靈魂中的怨氣作為燃料嗎……螢草，明明是一個連『恨』這種情緒都不知道的種族……
那總是如同汪洋大海般溺著名為『溫和』的一葉扁舟此刻被波濤洶湧的憤怒打翻，嘴唇微抿，畫下一薄涼的弧度「自作自受。」
「現！」晴明手張開，一隻通體瑩藍色，帶著花紋的蝴蝶向上飛起，繞著他們的周圍轉了一圈，然後向一條與羊腸小道截然相反的路飛去。
「跟上它。」
天際被火焰映照成陰綠色，在其中顯得格外迷幻的霧氣隨著蝴蝶飛舞時劃出的流光而變得明晰。晴明看著走在黑田坊與青田坊後面，配合螢草的情緒而刻意緩下步伐，表情冷肅的陸生。他認同剛剛陸生在憤怒之下對這個府宅的主人此時遭遇的評價，只是他第一次見到他這般憤怒的模樣。
「就是這裡了吧。」
黑田坊看著那再平常不過的建築內，如同花園鰻般、甚至還是360°無死角得將整個建築侵佔，上下左右搖曳著的怨靈，壓了壓帽檐「這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了。」
「這些是怨靈吧？」源博雅詢問道。
「嗯，因為怨氣太濃重，所以怨靈們都將這裡當做自己的溫室了吧。」
「什、什麼意思？」青田坊有些聽不懂他們話中的意思。
晴明手握扇柄，指著一處正努力舒展著軀體的條狀物「這種東西，就是怨靈。」它們通體呈半透明色，條狀如蠕蟲般、卻足足有成人手臂粗細「它們現在還沒有什麼意識，不過用不了多久，被世間怨念餵養成熟的它們，就足以讓平安京陷入混亂之中。」
在它們左右搖曳的間縫中，與它們粗細格外嵌合的腐洞中流出了濃稠得、散發著糜爛臭味的黑色液體。
「這個凶年還真是在一開頭就狀況頻發啊。」晴明看向另一邊「那邊燃燒得怨火多少抑制了向這裡延伸的怨念，但並不是長久之策，果然還是先將這些東西處理掉才行啊。」
醞釀著惡意的房間也在向周圍汲取著怨念，陸生苦惱的看著這些傢伙「這些傢伙能直接燒掉嗎？」
「如果沒有那些液體自然可以，可如今……」晴明用扇子慢慢砸著自己的手心「那些液體具有很強的腐蝕性，恐怕燃燒後會成為氣態，到時候就不好說了。」
話語間，濃稠的黑色液體已經滑落到了木製地板上，在地板上腐蝕下了一個深刻的痕迹。液體還在不斷向下腐蝕，滴落到了草坪上，原本綠色盈然的草瞬間枯萎，還在向他們這裡擴展。
源博雅從背後拿出了一支箭，直接向黑色草坪處射去，果不其然，那原本浸入草坪內的黑色液體在箭插/入土壤內之前，便鼓起了一個小疙瘩。箭在觸碰到小疙瘩的下一刻，便化為了一灘黑色的濃水。
「怎麼辦？少主。」黑田坊皺眉詢問道。
陸生也在苦惱，可視線在觸及晴明那仍顯從容的表情時，化為了平靜「晴明有辦法吧。」
「需要陸生的協助就是了。」
晴明的靈力擁有『守護』的作用，也可以抵擋一定程度的攻擊。至於這一定程度……雖然晴明本人謙虛，可不論是十分了解他能力的博雅還是僅相處一段時間的陸生，都不敢小覷。
「我會對『房子』本身展開『守』言靈，但如此精準的操控並不簡單，大概只能堅持八到十分鐘。在此期間，你使用你的能力，燒掉這些東西吧。」
「好。」陸生相信晴明的能力，而顯然，晴明也相信陸生。
「燒掉，是指利用少主的明鏡止水·櫻嗎？」
「嗯，陸生的明鏡止水·櫻是可以燃盡一切生物吧？」晴明回答了黑田坊的問道。
「是的。」陸生點了點頭。
「可現在還是早上，少主無法……」未說完的話在熟悉的妖力撲入感官中后，化為了緘口。
「快點解決完這些傢伙吧，快到吃午飯的時間了吧？」
「到了平安京，一天只有兩頓飯喲。」博雅調笑道。
「哎？是這樣嗎？」陸生揚起唇角「那有酒也好。」
泛著漣漪的血色眸中調笑的意味散去，他眼角下淺色的妖紋若隱若無的浮現出來。
「晴明，可以開始了。」
晴明點了點頭，正對著那棟已成『溫室』的房子「承汝以名——『正房』言靈·守！」
「奧義明鏡止水·櫻！」
幽藍色的火焰從硃紅色，泛著陣陣波紋的酒杯中燃起，並迅速覆蓋住了黑色的草坪與建築的表面。
怨靈的掙扎化為一聲聲嬰兒的啼鳴，在霸道的火焰下，它們遵循本能感覺到了疼痛，並掙扎著。
「看來還真有用啊。」博雅摸了摸頭感嘆道。
黑幕不知何時替代了正午的陽光，陰沉薄雲的天空一半呈現幽綠色，一半呈現幽藍色。
「我們要快點了……」博雅的臉上沒有了剛剛輕鬆的笑意，俊美的臉龐上連下巴都緊緊繃起，他的手下意識的放在了背部的弓箭上。線條分明的肌肉也綳了起來。
在天際的交匯處，升起了一抹玖澄色霞光，霞光不斷的擴張，難以計數的妖怪從那裡探出頭來，彷彿被什麼吸引了一般，很快如餓狼捕食般向房子撲來。
「阻止他們！」陸生和晴明幾乎是同時說道。
「是！」「我知道了，少主！」
「我、我也來幫忙！」青田坊和黑田坊很快的就應了下來，螢草緊攥著蒲草，微紅的眼角稍顯銳利。
「黑，我們來比比誰解決的妖怪多吧！」
「正合我意，我可是人稱『暗殺破戒僧』的黑田坊，可謂是無人不知無……」
青田坊伸手捏碎了兩隻妖怪的頭顱，甩著他們的屍體又砸死了三、四隻妖怪「喂，我可是已經殺了不少了！」
「啊！！」黑田坊大驚，連忙一扶斗笠，後腳一蹬躍於半空中，在諸多妖怪的中間，他揚起雙臂，一瞬間，數以百計的各類武器從中刺出，一下子便解決了整整一片的敵人。
螢草和博雅站在陸生和晴明的身旁解決著遺漏的妖怪，看起來極其瘦小的螢草，她的攻擊力出乎了博雅的預料。
足足有螢草三個那麼高大的妖怪甚至沒有抗下一擊就死了，而始作俑者還在一邊說對不起，一邊給另一個面如惡鬼般兇惡的妖怪一擊，待到博雅再次看過去的時候，螢草身邊妖怪的屍體已經堆積如山了。
「厲害！」博雅讚歎道。
「啊——！！」嬰兒的啼鳴化為了刺耳的悲鳴，隨著這一聲的彌散，晴明的『守』結界也應運而碎。幽藍色的火焰如同來時般，靜悄悄的熄滅了，連一縷青煙都沒升起。
「成功了？」博雅又射出一箭，刺穿了一隻妖怪的喉嚨，一邊抽空問道。
「嗯。」晴明向前一步，撿起了光禿禿的地面上，即使在昏暗如斯的地方也依舊折射出了惑人光輝的碎片。
「這是什麼？」晴明呢喃著，大抵是在自語。
「嗯？大概是什麼工藝品上的——」陸生噤了聲，臉色稍變「這東西……」
「陸生你知道？」
晴明只感覺到這碎片暗藏了力量，但具體他就無法感知了。
「有所聽聞罷了。」這還是他從家裡的小妖怪閑談時聽到的——
「四魂碎片……」
四魂碎片，傳言是戰國時期的一位名叫『翠子』的巫女以自身靈魂、以及數不清的妖怪的靈魂融合而成的一種寶玉『四魂之玉』的碎片。
「戰國時代與我所在的現代也有數百年的距離了，大多都是聽我們家的妖怪說的。」
「傳言，四魂之玉可以賦予妖怪強大的能力，所以當時被妖怪們所爭奪。」陸生還聽家裡的妖怪提過，完整的四魂之玉可以使半妖變為全妖，為此，家裡的妖怪還曾經掀起過在全國各地尋找早就不存在的『四魂碎片』的熱潮。
「在翠子獻祭后，四魂之玉經過幾番流轉，最終被託付給了另一位巫女的手中，為了保護四魂之玉，那位巫女最終選擇帶著四魂之玉火化而死。」事以久遠，本來就是妖怪間口口相傳的事情，雖然與事實大差不差，可也無法再詳細了。
「在那之後，一個據傳穿著『奇裝異服』的巫女帶著四魂之玉橫空出世，後來也是她將完整的四魂之玉打碎，使四魂之玉成為了數百片四魂碎片，遍佈於世界各地。即使如此，這小小的四魂碎片也暗藏著極其強大的力量。」
「竟然還有這種事……可為什麼應該幾百年後才會出現的東西，會在這時候出現啊！？」源博雅拉開弓箭，手指稍松，三隻被紅色靈力覆蓋的弓箭射入了距離他最近的幾隻妖怪的體內。
「這群傢伙的目標好像也是四魂碎片啊。」黑田坊一甩手，幾個反射出了冰冷鋒芒的刀片穿過了那些妖怪高低不一的喉嚨。
「那陸生呢？你想要四魂碎片嗎？」晴明拿著四魂碎片走了過來。
或許曾經也幻想過成為真正的妖怪吧，但如今……陸生擺了擺手「半妖有半妖的好處，況且這東西據說還會使妖怪神智迷失……嘛，總之是個麻煩。」
「如此，就讓這偶然落到這個時代的東西，隨著這群闖入者一起回去吧。」說罷，晴明手中的扇子展開，複雜的咒文在淡雅的藍白色摺扇上浮現，隨著他念出的咒文，那些如虎如狼的妖怪們一概被那裂縫吸入，連帶著地上的屍體。在裂縫即將被關閉之時，他將手中的四魂碎片也扔了進去。
「哇哦……」陸生看著澄澈的淡藍色無垠天空，乾巴巴的感嘆了一句，鑲著水晶般紅眸的眼睛微抽。
「黑，阿青。」他以一種極為正經嚴肅的表情看向自己的部下「未來若是我和晴明之間鬧出了什麼矛盾，請務必先制止我！」
「或者讓我回想一下今天！」
「……」雖然聽不太明白，但既然是少主的命令，他們還是聽從了。
「哈哈哈哈，太誇張了！」源博雅笑的直拍膝蓋，連一貫的武士風雅都不要了。
「進去看看吧。」晴明藍灰色的瞳眸中儘是笑意，合起扇子指著外表焦黑，卻依舊完好的建築。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