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九章 序曲
周楠所念的這第一道聖旨的內容很簡單,嘉靖不外說自己已經大行,回想起一生,有功有過,但過錯大於功績。
特別是篤通道教,常年不理國事,以至使得國庫空虛,當為後者戒。
新君登基之後,當盡退宮中方士、道人,勤於國政,務必守住祖宗這份基業。
最後,他又對自己的後事做了交代。道,新君年紀尚幼,暫時不能親政,內閣諸相當努力同心輔助皇帝,開太平盛世。
國家大事,內閣由首輔領銜,諸相公議擬票,務必做到公正嚴明,不要叫朕失望……
國喪期間,一應政務由內閣決斷……
聽完這道聖旨,徐階、袁煒、嚴訥等人心中大定。至此,朝廷行政大權盡歸內閣,他們才算是真正的當家做主人了。
徐階是首輔,袁煒是次輔,再加上嚴訥。而對立陣營的李春芳和高拱只兩人,三比二,他們佔了絕對的優勢,有最終的量裁權。
徐首輔此刻終於達到了權力的最頂峰。
頒布完這道聖旨,周楠將詔書遞給徐階:「徐首輔,接旨吧!」
徐階雙手接過旨意,緊緊地抓在手裡。這可是尚方寶劍啊,他忍不住一聲痛哭:「陛下啊,陛下,你怎麼丟下老臣一個人走了?」
他一哭,眾人也跟著老淚縱橫。
只不過,大家的哭聲含義各不相同。徐、袁、嚴三人的淚水既悲又喜,而黃錦只是單純的傷痛,陳洪的哭聲中充滿了絕望。以他和徐階的仇怨,老徐會放過他嗎?
周楠等了片刻,擦了一把眼淚,朗聲道:「諸公節哀,大行皇帝還有一份遺詔,命周楠當著內廷外朝諸相宣讀。」
眾人心中都一凜,知道最重要的時刻到了,帝位花落誰家現在就要分曉。
精舍立即安靜起來,只聽到外面寒風呼嘯不停。
周楠展開那道聖旨朗朗地讀起來:「「從來帝王之治天下,未嘗不以敬天法祖為首務。敬天法祖之實在柔遠能邇、休養蒼生,共四海之利為利、一天下之心為心,保邦於未危、致治於未亂,夙夜孜孜,寤寐不遑,為久遠之國計,庶乎近之。今朕年屆六旬,在位四十二年,實賴天地宗社之默佑,非朕涼德之所至也……」
他這一讀,就洋洋洒洒好半天,簡直就是一篇又臭又長的文章,半天都沒有說到實質。
陳洪只聽得心浮氣躁,卻只能暗自忍耐。
好半天,大約讀了兩千字,也不知道這文章是誰作的,長成這樣,想來定然是周楠這個畜生。
終於,周楠念道:「……朕亦欣然安逝。故皇三子懷德太子朱載垕,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
聽到懷德太子四字,眾人的臉色又各不相同。
陳洪面上露出狂喜之色,帝位終於落到裕王府了,哈哈,哈哈,爽利。等到新君登基,姓周的小畜生、徐階,咱家倒是要和你好好親近親近。還有朱倫那白眼狼,老子也不能放過。黃錦年事已高,身子已經徹底垮了,這司禮監掌印一職輪也得輪到老子。
徐階等三位內閣輔臣不為人察覺地皺了一下眉頭,裕王登基,倒是不好相處了。
一直裝醉跪在一邊痛苦流涕的張居正偷偷鬆了一口氣,面上露出笑容,暗想:周楠果然是信人,裕王繼位順天應民,天經地義。
他是裕王的老師,內閣輔臣的位置穩了。周楠又答應將來徐門全力支持他的改革,未來大有可為。想起自己肩膀上將要擔負的興復國家和民族的眾人,張居正心中既是波瀾壯闊,又是激動得不能自已。
沒錯,周楠所念的這份聖旨直接抄襲的是康熙傳位雍正的遺詔。當時他心中已亂成一團,哪裡還有精神自己寫一份。
周楠接著念道:「著,裕王府故懷德太子次子朱翊釷繼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輿制,持服二十七日,釋服布告中外,咸使聞知。嘉靖四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申。」
讀完,他將聖旨遞給徐階:「內閣接旨意吧!」
「什麼!」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在之前,所有人都知道嘉靖皇帝時日無多,未來帝位的歸屬不過是在裕王和景王之間二選一。只不過,嘉靖皇帝這位置究竟是傳給兒子呢,還是傳給孫子,那就不好說了。
於是,滿朝百官站隊的站隊,鬥爭的鬥爭,掐得不亦樂乎。
可鬧了半天,最後皇帝卻傳位給故懷德太子的次子,一個四個月大的嬰兒朱翊釷,這這這……這不是荒唐嗎?
大伙兒爭得你死我活,最後卻一拳打到空氣了,最後來了個一拍兩散。
張居正心中突然有一股邪火騰起來,氣憤地看著周楠。
周楠感應到他的目光,也不迴避地看過來。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碰在一起。
張居正心中嘆息一聲,耷拉下眼瞼默默地流淚。是啊,人家周楠先前說,帝位必然是裕王府的,可有沒說給誰,朱翊釷繼承皇帝位周楠也沒有失言啊,你又能怎麼著?
陳洪跳起來:「這是亂命,這是矯詔,周楠你好大狗膽!」
周楠:「陳洪,你究竟是說大行皇帝亂命還是指責我矯詔,這遺詔上蓋有玉璽,有大行皇帝親筆簽名和花押,可請內閣和司禮監查驗,難道還有假?陳洪,你說出這種話,何異於禽獸?」
眼見著兩人就要罵街,黃錦大喝:「成何體統,大行皇帝屍骨未寒,屍骨未寒啊!」
他眼淚不住流下,接過遺詔和眾人看起來。
果然是真的,黃錦看到那熟悉的筆跡和花押,凄涼地叫了一聲;「陛下,陛下啊!」、
如此,算是承認了這份遺詔在法理上的意義。
徐階本來是要全力支持景王的,可事情已經是這樣了,他還能說什麼呢?
內心之中,徐首輔突然打了個寒戰:是的,景王和裕王爭得厲害,無論是誰繼承了皇帝位,朝堂都會分裂成兩派。新君登基之後,殘酷的政治鬥爭將繼續下去,爭上幾年也是可能的,餘波甚至會綿延上十多年。如此,國家也不得安寧。大行皇帝索性就選裕王府二王子朱翊釷為新君,如此也能為大家所接受,朝堂也不會因此而散架。陛下用心之深,非我等所能揣度的啊!他……早已經看穿了一切!
陳洪心中憤慨:大行皇帝這也太不負責任了,你以前放手讓兩王府斗,現在卻另起爐灶,這不是玩兒人嗎……也罷,新主子好歹也是裕王府出來的,總好過景王登基老子馬上完蛋的好。至於以後,來日方長吧!
這個折中的方案確實最佳答案,也得到了在場所有人的認可。
領外遺詔之後,眾相依次上前瞻仰嘉靖遺容,頓時哭成一團。
黃錦侍侯了嘉靖一輩子,看到眼前這一幕,哭得幾乎暈厥,再不能視事。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發喪,治喪,那是各位相夜的事情,周楠適時退到了一邊。
這個時候,朱倫不知道什麼時候摸到了他身邊,見沒人注意到他們,用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問:「子木,接下來怎麼做?」
周楠自然知道朱倫已經徹底被徐階爭取過來,咬牙道:「放手去做,馬上,立即!」
朱倫心中奇怪,帝位繼承人是裕王府邸二王子,事情到了這一步同大家都沒有任何關係了,但看周楠的意思怎麼……難道說……
他也乾脆,走到徐階。朗聲道:「各位相爺節哀,還請內閣下一道手令,調西山、丰台兩座大營兵馬進城戒嚴!」
陳洪眼皮子一跳,大喝:「朱倫,你想要幹什麼,造反嗎?」
徐階聽到這話,又看到周楠在遠處朝他用力地點了點頭,心中一動,立即明白事情或不如他想象的那樣,高聲道:「各位輔臣,咱們聯名下令吧!陳洪公公悲痛過度,朱鎮撫,扶陳公公下去歇息。」
朱倫:「來人,扶陳公公。」
陳洪大驚,厲聲叫道:「朱倫,你要做什麼,你這是要逮捕咱家嗎?黃公公,黃公公,你不能不管,這是宮變,這是謀反!」
突然,門口猛地被人推開,金四哥帶這一群錦衣衛沖了進來。
人尚位至,捲起的勁風已經讓人呼吸不場。
他手中揮舞著骨朵:「陳洪,你走還是不走?」
黃錦這才清醒過來,看到滿殿的甲士,知道事已不可為。他嘆息一聲:「陳家,你累了,該休息了。咱們都老了,都該休息了。君子當三思,思危,思退,思變,朱鎮撫這也是為你好!」
陳洪:「黃家,黃家……亂臣賊子,亂臣賊子……啊……」
黃錦這個時候已經是滿面的疲憊,他顫巍巍地站起來,身體一晃。
周楠上前一步扶住他:「黃公公。」
黃錦凄涼一笑:「子木,好做,好做。」
「公公……」
黃錦:「我老了,無所謂了,我想去南京,京城太冷了,太冷了。」
周楠心中忍不住一陣衝動,一句話脫口而出:「黃公公,你怎麼看我這個人?」
黃錦:「我怎麼看你不重要,朝臣君子甚至君王怎麼看你其實都不要緊,咱們都不需要知道自己是什麼人,千秋之後自有後人評說。」
周楠眼眶一熱,眼淚落下來,長長一揖。
三大閣臣和張居正圍在御案前開始草擬詔書和戒嚴令。
如果不出意外,過了今夜張太岳要入閣了,袁煒馬上就要病退,高拱將退出政壇,李春芳是個老好人。內閣的未來是張居正、周楠這批新人的,一場轟轟烈烈大大改革即將開始。
景陽鍾還在響,一聲聲,催人肝腸,卻又慷慨激揚,猶如壯麗新時代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