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求雅齋】（中）

本來一肚子悶氣的顧春華，看到兒子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溫情和依戀，心中的氣頓時消了大半，但還是低聲呵斥道：「你今天怎麼回事？你知道我這筆交易將來能賺多少？」

「爸！您先別生氣。先聽我解釋。」顧為西微笑著把父親拖到椅子上坐下，然後給父親拿來茶杯，泡好茶，雙手遞到父親手中。

顧春風有點懵懂的看著今天如此「主動」釋放溫情的兒子。要知道，在兒子正值叛逆期的時間段，他這個父親就是閑暇想和兒子聊聊天交流下，兒子都不樂意。有時候想和兒子說一句話都難。

「爸！您知道我學的是考古和文物保護修復專業。」顧為西稍微停頓，「以前我不知道什麼叫考古，甚至分不清考古和盜墓的關係，淺層面理解，都是挖掘地上地下埋藏的古代文物。只不過一方是國家在挖，一方是私人挖。實際上，有天大的區別。」

顧春華暗暗嘆了口氣，心想，雖然失去了一個賺錢的生意，有些惱火，但能和兒子搞好關係，也算意外收穫。他開口說：「盜墓犯法，你爸爸知道。但是，這一條街哪個店鋪不收『他們』的文物？那些流通的，每天新出現的，大都是來自地下，再說我們有我們的行規，收了『地下』的文物，沒有死人找誰告狀，不能收的是『黑貨』，從收藏者手中盜竊來的，那才會有麻煩。」

「爸！不能這麼理解的。盜墓必然伴隨著破壞。這種破壞並不以盜墓賊的主觀意識為轉移，比方說盜洞挖穿了墓葬的墓頂或墓門，這就是對墓葬結構的破壞，一座沒有隨葬品的空墓本身就是法律明確保護的不可移動文物，並不是說盜墓賊碰碎某個隨葬品或葬具才叫「破壞」」。

「根據文物保護法，盜掘古墓葬罪屬於行為犯，並不以是否盜得文物為構成要件，只要被告人有盜掘古墓葬的主觀故意，客觀上實施了一定的盜掘行為，就可以認定盜掘古墓葬罪既遂。」

「我以前不理解，墓葬結構能有多大價值？但現在知道了，遺迹本身是個完整的三維空間，整體的價值永遠大於各部分之和，你要是硬把它割裂開來它當然不值錢。對古墓葬來說，盜掘還極易改變埋藏環境，打破了原有的平衡，使得本可以保存下來的有機物灰飛煙滅。以最易引發爭議的人類遺骸為例，即使盜墓賊並不是有意偷屍體，但是他的行為客觀上導致墓主人的遺骸不能完整地留存至今，這種現象極為常見。」

「重要的是，文物買賣經營者是盜墓份子最直接的銷贓點。我們如果收購盜品，就是支持盜墓份子更猖獗瘋狂的破壞歷史遺迹和珍貴歷史資料。」

「呃……為西……」顧父聽得已經嚴重消化不良了，還有震驚。這個普通的大專學院還能教這樣豐富的專業知識？重要的是兒子好像學得不錯，談得頭頭是道，有理有據。

「爸！您知道我為什麼反對您收購剛才那個青銅人偶嗎？因為這個人偶的出土時間最長不超過一個月。」

「這你也能看出來？」顧春華不信。

「如果是可以清洗的物品，當然看不出來，也聞不出來，但青銅器不一樣，不能用普通手段清洗，至少，剛才那個盜墓份子還沒有那麼專業，所以，地底下埋藏千年的古物，就會有特別的味道。如果時間長點，見幾個月的陽光或許不會露餡，也許是他們急等著用錢，才迫不及待出手。」

「什麼味道？」顧父不想繼續和兒子談盜墓賊，這簡直是兒子在教育父親嘛！

「有的是土腥味，有的腐朽氣，有的帶有棺槨木料的香味……」顧為西似乎進入了某種狀態，他很自然的伸手從案桌上拿起白沙煙，敲了一支在手，很熟練的拿打火機點燃，重重吸了一口，自顧自說：「我顧慮的是，這個青銅人偶也許會給俺們家帶來不可控的風險。因為您是盜墓賊的第一層買家。一旦盜墓賊犯事被抓，您也跑不脫。」

顧春華瞪大眼睛，看著手中煙霧翻騰的顧為西，嗨嗨……這小子？什麼時間抽上煙了，這動作，完全是幾十年煙年般的熟稔自然。

「當然，俺家做的是文物買賣，無法斷絕和這些『地下葬品』打交道，那麼，在可控風險內，俺們店即使要上手，也盡量選擇已經多次轉手的『盜品』，麻煩和風險係數也相應低很多。」顧為西今天想勸父親的，就是絕對避免直接和這些盜墓賊直接打交道，防患於未然。

他雖然重生，知曉後世發生的許多事情，比如，他父親在明年八月某天遭遇橫禍。但他也不敢肯定父親的「災難」依然是在八月那天，他也不敢賭，也許因為他的重生，這個時間節點有所改變，也許是明天，也許是後年，甚至五年十年後呢。

他也不可能每天陪伴在父親身邊。

因此，他必須說服父親，讓父親遠離盜墓賊和撈偏門的文物販子，這才是一道最關鍵的防火牆。至於家裡的生意，他既然重生了，金錢對他就是個數字而已。他如果需要，幾個月半年他就可以是百萬富翁，幾年後千萬甚至上億都有可能。

因為他重生的時代是中國現代史上最賺錢的一個時代，沒有之一，經濟大發展的鑽石期。在這個剛剛蘇醒不久的大地上，人們只要不懶惰，不管做什麼生意，都能賺錢。再聰明點，勤勞點，則賺大錢。

即使往小了說，以他所掌握的未來資訊，養活父母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

所以，他打算一勞永逸的解決父親的隱患，要麼店鋪大擴張，讓父親當個「甩手老闆」，聘用一兩個門店掌柜和學徒，父親不再親自涉足具體文物交易；或者讓父親轉行，不再開古玩店，將風險徹底扼殺在搖籃里。

沒有發現父親表情不對，顧為西一邊抽煙一邊說：「考古和盜墓的區別就是研究礦產地質和偷挖亂採的區別；是動物學和偷獵虐殺的區別；是醫學和販賣人體器官的區別……」

顧為西說這話的時候很是感概。

他清醒的知道，這個時代是知識爆發的時代，也是知識貧乏的時代。這個時候的資訊還不發達，很多人甚至不知道還有考古這麼一門學問，加上考古學內部也過於低調，輕視自我宣傳以及為公眾提供知識大餐。不像後世，有什麼問題上網一搜就得了。

特別令顧為西憋屈的是，隨著後世盜墓題材小說的爆紅。盜墓賊這個歷朝歷代都最為官府和人民不恥的骯髒黑暗「職業」，居然成為各路大IP明星，在億萬讀者口中爭相傳唱。盜墓明星們變成了老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收藏者眼中的珍寶、探險獵奇者的精神食糧、孩子們嚮往的殿堂。

而他們最庸俗最直白的思維定式，「挖墓」就能換錢、能換大錢。因此，也導致「同一類別」的考古和考古學在公眾的心目中未能倖免地被嚴重污染了。

顧春華眼神古怪的拿起香煙，試探的遞給兒子一根。

顧為西習慣的接過香煙，剛去拿火機，猛然察覺不對，他的手往後一縮。心中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