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打賭】
郭嘴村。
第三天早晨,當地文管所工作人員,以及兩個學校的實習師生三十餘人,帶著各類工具,踩著濕軟的泥地,浩浩蕩蕩朝村后的小山上走去。
當初村民發現青銅器的地方,是村民屋后的一座小山包上,村民打算在這裡開闢一塊菜地,結果挖到了一個半殘破的青銅器瓶。
菜地邊緣,三天前就已經搭建了一個帳篷,由當地文管所專人值班。
作為工地領隊,劉行教授帶著他們來到「發現青銅器」原址,手持洛陽鏟掘了第一鏟泥土。
趙通教授拿著「水準儀」進行測繪。
兩名岐山文管所工作人員帶著「全站儀」和「平板儀」展開工作。
兩校實習學生們拿著手鏟、鐵鍬、簸箕、刷子等勞動工具,在各自劃分的區域,開始打「探方」。
所謂「探方」,就是把發掘區劃分為若干相等的正方格,依方格為單位,分工發掘,這些正方格叫「探方」,這種發掘方法就叫探方發掘法。
探方挖掘必須遵循一些基本原則:平剖面結合,根據土質土色區分堆積,確定早晚關係。先挖晚的,后挖早的。按原貌揭露遺迹。按單位收集全標本。及時、客觀、全面做好記錄。
總而言之,野外發掘的過程是由辨識、挖掘、揭露、收集、記錄五個基本操作環節往複循環構成的。
按照前期劉行教授和陳舟等人事先確定的三維測繪坐標系統,布設了四個探方,並進行編號。
顧為西和文保學院的同學分配了T3的北區探方。除一名學生和大家輪換做記錄外,所有人都要手持工具參加勞動。
令顧為西哭笑不得的是,西大「師兄」楊羧自告奮勇充當T3探方的負責人,以他現在的敏銳觀察力,楊羧放棄和蘇岩一組,明顯是有有所目的的。特別是楊羧看他的目光……
顧為西感覺好笑,他反倒沖楊羧嘿嘿一笑。其實楊羧這孩子五官長得還挺英俊的,正宗的白臉小生,正是目前最吃香的那類男生。可惜他喜歡錯了人。和我競爭?完全沒有希望啊!
看到顧為西賊兮兮的笑容,楊羧心底無來由的煩躁,厲聲呵斥道:「顧為西,你在布方範圍內插筷子。」
這次郭嘴村考古工地,布設的是較為常見的5M×10M的長方形探方。布方時先測明方向,隨後以筷子纏繞細繩,沿長方向拉直繩子,將筷子插入地表以固定,如此即可完成大範圍的布方。
在這項工作中,細繩即工程線。
顧為西樂呵呵的拿著筷子繞繩,沿著虛線插入。
「顧為西,你去除草。」
「顧為西,你用手鏟,把鐵鍬給那個小……胖子……」
李家駒不樂意的低聲嘀咕兩句,「不知道喊我名字嗎?小胖子?我哪兒胖?才一百五十六斤……」
顧為西抬頭看了李家駒一眼,再次樂呵呵一笑。李家駒的體重倒是不算重,但身高偏矮,不超過一米六,勉強算個小胖子。
「顧為西,你去把手推車推過來……」
楊羧對顧為西的特別關注,不僅小胖子狐疑起來,連三名女生都覺得不對勁,這西大的師哥好像盯上了顧為西?
「顧為西,去拿開水瓶過來,給同學們倒水……」
顧為西放下手鏟,起身伸了個懶腰,邁步走向帳篷方向,路過蘇岩負責的T2號探方時,他笑眯眯地沖段桂花打了個招呼,「段師姐,你使用手鏟的方式有些不對,應該這樣……」
顧為西站在蘇岩的探方邊,對段桂花做了個手鏟的正確手勢,「這樣才是正確的,可別說我沒提醒你,錯誤的使用鏟子可能會使你的下半生在背部疼痛中渡過,同時也要注意你的膝蓋,不能長時間這樣蹲著,時不時換換姿勢,對,你的生命只有一次,要好好照顧自己。」
段桂花臉色微紅,澀然低頭,「謝謝……」被一個比自己小兩歲的小男生指點照顧,語氣像父母長輩一樣,她實在是不好意思。
除了蘇岩之外,西大的學生都很好奇的看著這個少年老成的小男生,加上顧為西新奇的「卡尺」平頭和清秀靈動的五官,對他的印象倒是不壞。
有的男生還打趣他,「怎麼著,看上我們段委員了?」
「我們段委員可是211大學的佼佼者,小兄弟你還需努力加油哦!」
「亂嚼什麼,他比我弟弟還小几個月呢……幹活幹活……」段桂花嬌嗔道。
「那是,那是,小弟從今天開始努力加油,爭取某日能和師哥師姐們平等對話。」顧為西說這話時,眼睛卻是瞟著蘇岩說的。
蘇岩比旁的同學敏感,她的嬌軀微微一震,然後低頭鏟土。
顧為西笑著朝帳篷走去,站在帳篷的門口,他抬眼四顧山腳下,中國古代歷來講究事死如生、事亡如存,墓本身是陰宅,因此,選擇墓的位置必須講究風水。一般來說,都要靠山面水,山勢最好呈椅子狀。
但是他所在的位置背後的確有大山,但前面無水,這風水格局明顯不算好,怎麼周天子墓會葬在這個地方?
如果不是他事先知道,讓他憑個人能力去尋找,肯定找不到。
不過看了半晌,他眼睛一亮。
他發現小山包前三百米,有條顏色明顯和周圍耕田不同的長條弧形耕地。不同在哪兒?弧形耕地的地勢比周圍的耕地凹陷下去兩三米,寬度也有二三十米。
很明顯,在約二三千年前,這條長條弧形耕田就是一條河流,經過歲月的變遷,這條河流逐漸乾枯,然後被人們利用,開墾成種植田。
而身後三面環山格局,也大多因為雨水的沖刷和大自然的演變,導致三面山只剩下背後一座大山峰。
總體來說,這裡的風水格局已是破壞殆盡。
難怪西陝省和安西文物工作者找了數十年都沒找到,最後還是因為盜墓賊的盜挖才得見天下。
《史記》說:「周公葬畢,畢在鎬東南杜中。」司馬遷的話在歷史中屢次得到驗證。但顧為西當年就表示懷疑。經歷秦焚六國史書,大量文獻消失殆盡,有利於秦的歷史被保存,但區區十幾年後的西漢,「周伐紂居洛邑」的看法仍是主流,即使有利於秦的史書沒被焚燒,也沒有什麼證據為司馬遷的看法提供支持。
都搞不清楚西周都城在哪裡,西周王陵能找到嗎?
顧為西回頭,看著簡陋的工地。
他重生前兩年,曾來過這個考古挖掘現場,當時還是周天子墓一期考古工作時段,勘探面積就達到兩萬餘平方米,工地上人頭攢動,而山包下的小村莊,早在縣政府的動員下整體搬遷。
感嘆了一下歲月變遷和大自然的威力。顧為西提了熱水瓶和一打塑料杯返回T3號探方。
再次路過蘇岩所在的T2號探方時,顧為西駐足,揚了揚手中的熱水瓶,親熱的對蘇岩說:「蘇姐,喝口熱水不?」
蘇岩低頭,「不喝,謝謝!」
「呃!一會想喝喊我。」顧為西聳肩笑笑離開。
身後T2號探方工地傳來一陣笑聲。
說起來,顧為西也不是有意裝嫩。他的確很難把自己和一名18歲少年等同起來。即便是面對比他大兩歲的蘇岩,他也是當自己是個怪蜀黍,總有種逗弄大蘿莉的味道。
當然,他同時發現,自己的想法和前世有了很大區別。前世是那種一見鍾情的暗戀,內心炙熱,只要她願意,他甚至可以為她去死。
但今生,他的思想高度和社會閱歷,已經能站在高峰俯視許多人,其中也包括蘇岩。至少,他現在更理智,沉穩,冷靜。
提著熱水瓶回到T3探方工地,楊羧馬上板起臉呵斥,「讓你去提水,你跑旁邊工地去騷擾別人?自己幹活不利索,還影響他人?」
顧為西聳肩,不跟熱血方剛的年輕人一個見識。放置好熱水瓶,默默下地幹活。
李家駒朝他投來同情的神色,小聲問,「你怎麼得罪那傢伙了?」
顧為西淡淡一笑,一邊鏟土一邊說,「你應該問,我怎麼把他氣得如此失態才對。」
「哦……好吧,你是怎麼把他氣成這樣子?」李家駒「不恥下問」。
「因為他害怕我搶走了他的意中人。」
「切!吹牛批。」李家駒換了個蹲姿,抬頭看了看天,低頭看了看淺淺的探方,「還得挖多久啊……」
顧為西沒有回答他。
如果按部就班挖掘下去,至少十多天。就這群前幾天打了雞血似的少年體格,撐到底也基本對田野工地考古喪失了興趣。
主要原因是沒有發掘出重要墓葬。
如果見到大墓葬,所有的苦累都會煙消雲散。
楊羧站起身,走到魏秀華面前,叮囑指點道:「你的鏟子要切平四壁,刮面就是將手鏟橫過來刮平探方底面,主要用來觀察土質土色變化、有無遺迹。若有遺迹,一般會顯現出土質土色與周圍區域有所不同,若遺迹做過,則可以在壁上看出土質土色變化。這就是發掘工作中常說的平剖面結合以確定遺迹現象。」
魏秀華崇拜的說:「師兄你懂得真多。」
「以後你們老師會教你的。」楊羧的目光看了看顧為西,又低頭對魏秀華說:「你看,你去表土時一定要順便清理隔樑上的浮土和雜草。」
顧為西搖搖頭,很多工地為了整潔美觀,領隊或老師會要求去表土時順便清理隔樑上的浮土和雜草。其實他個人認為這項工作純屬表面文章,沒任何意義。
「我……挖到陶片了……」周雅瓊發出驚呼。
余德保和白富蘊馬上衝過去,「我看看……」
周薇和李家駒也興奮的跑了過去,包括做記錄的馮波也巴巴趕來。
但是不管是劉行還是趙通,都沒有任何錶情地站在原地。
楊羧露出嘲諷的目光,不屑一顧說:「在表土層中發現的器物大多是近現代遺留的,你發現的陶片應該是早期遺物,是後代擾動上來的,而且都已碎成拇指大的碎塊,研究價值基本為零。」
眾人皆垂頭喪氣地回到勞動位置上。
楊羧又說:「你們這速度,今天一天也未必能完全揭露出硬土區,怎麼可能有發現?這是考古的基本常識,表土層能有什麼有價值的遺物?」
顧為西淡淡說了句,「就是挖破天,下面也未必有價值的發現。」
終於等到顧為西的反抗聲,楊羧精神大振,「你懂什麼?這是你第一次到考古現場吧?」
「跟學院同學上工地的確是第一次。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我敢說是白挖一場。」顧為西開始給楊羧設套子。他針對自己一個人無所謂,小孩子嘛,可以原諒。但侮辱文保學院全體同學,不行。
「呵呵!如果挖出有價值的墓葬呢?」楊羧也感覺自己等來機會。
「那得先區分什麼叫有價值?」、
楊羧一想,是這個理啊,他要說挖掘出河姆渡遺址那樣的級別才算有價值,我也沒轍啊。
「你說什麼才叫有價值?」
「如果是西周墓,至少應該有青銅器,哪怕一件,還得有屍骨。這條件夠低吧。」顧為西道。
楊羧笑,「那我和你打這個賭,你如果輸了,自動退出工地,滾回你的文保學院。」
顧為西跟著笑,「你如果輸了,我也不要你滾出工地。畢竟,在這裡我們都得聽老師的。你遇見我就喊我爺爺……」
楊羧臉色微變,牙齒一咬,「好,我賭了,你如果輸了,看到我就喊我爺爺。」
楊羧的聲音傳到隔壁工地,好幾名西大同學抬頭朝這邊看。
「全體同學作證。」顧為西說完,沖蘇岩擠了擠眼。
蘇岩像是當小偷被人發現一樣,忙不迭的低頭。
但瞬即一想,不對啊,我憑什麼躲他,憑什麼?一個小毛頭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