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章 救貓、救人
看到面前的香樟樹,方遠一陣後悔。
這棵樹合抱粗,二十多米高,是新圩村的樹王,據說長了一百多年。
小貓躲在樹梢頭的枝條上,「喵嗚、喵嗚」的叫,從底下往上看,它小的就像是一隻麻雀。
小屁東西們,左右不分,明明是村委右邊的樹好不好。大話既然說了,要再改口,就難為情了,尤其那個胖丫頭,還眼巴巴的看著他。
爬樹,農村的小孩都會,掏鳥窩、抓知了,哪個小時候沒玩過。可惜方遠是只三腳貓,小學操場上的爬桿,他一次也沒有爬到頂上過。
他現在身上的力氣是比原來大了許多倍,五六米高的樹,他還能勉強試試,可二十多米高,想也不用想,肯定不行。
要不給他們每人買一瓶汽水,哄哄他們?就說到了晚上,小貓自己會下樹?
「小遠叔叔,小貓多可憐呀,它要是摔下來,會死的。」
胖丫頭拉拉方遠的衣服,嘴一噘,又要哭的樣子。
這丫頭,不是逼我嗎,方遠正要開口哄,忽然心中萌發了強烈的攀爬衝動——
眼前的大樹就是一條平坦的通途,一眼望去,可以清楚的看到一個個著力點,順著這些著力點,他就能輕而易舉的爬上樹頂。
而他自己好像是關在逼仄籠子里的猴,迫切想舒展束縛太久的肢體。
「小遠叔,爬得真快!」胖丫頭歡喜的拍手。
「小遠叔你真像一隻猴子,」小男孩仰頭叫了一句,想想不對,小遠叔不是有個綽號「黑皮猴」嗎,趕緊改口,「像猴王,美猴王孫大聖!」
爬上樹頂容易,可要去抓貓,就嫌胳膊不夠長了,他並不是真正的猴,細細的一根樹枝,小貓趴在上面還搖搖晃晃,他要過去,肯定連人帶貓一起摔下來。
「小貓,過來。」方遠努力伸長胳膊,盡量把聲音放輕柔些。
「喵嗚!」小貓後退一步,弓起身子,全身的毛根根豎起。
炸毛了?你怕什麼呢,我是來救你的,又不會吃了你。方遠「喵嗚、喵嗚」的學著老貓叫,想把小貓哄過來。
他越叫,小貓越怕,越往後退,枝條大幅度的晃動,眼看就要摔下去。
「還不乖乖過來,一巴掌拍死你!」
懷柔不行,只能試著強硬,方遠沖著小貓吼。
也奇怪,他一吼,小貓居然聽話的爬了過來,躺在他的手掌心,蜷縮成了一個小毛球。
方遠一把抓住,溜下了樹。
……
……
幸好是香樟樹,蟲子少,要是換成一棵楊樹,那密密麻麻的洋辣子,會把你刺的滿頭包,至少要塗掉半塊肥皂才能止疼。
呵呵,他又有了猴子的攀爬能力。夢裡的猴子已經可以在懸崖峭壁上來去如風,那他可不可以順著牆壁爬上平台屋?
方遠看著自己房子的外牆,突發奇想。這平整光滑的牆面在他的視線里,滿是一個個醒目的著力點。
平台屋只有三米半高,方遠三下兩下就竄了上去,然後順著門前的柱子往下爬。
「小遠,當心點,別摔著。」
張菊芬從三輪車上跳下來,一路張開手臂,跑到柱子邊。
「媽,沒事,這點高摔下來也沒事。」
「都大小夥子了,還這麼皮。」方文化走過來,輕輕拍了方遠一下,「傷筋動骨一百天,還有一個月不到就開學,要是摔了,怎麼辦?」
方遠吐吐舌頭,溜回了屋。
「菊芬,這天怕是要下雨。」方文化抽著煙,看著西邊黑壓壓往東推的雲層。
「下雨好,過了黃梅,就沒見過像模像樣的雨。我們圩田還好,高地上稻苗都焦黃了,抽水機也快夠不著水了。」
晚飯過後,空中響起了炸雷,豆大的雨點打在地上,激起一股股白煙,整個新圩村都籠罩在淡淡的泥土味中。
雨,整整下了一夜,天亮時稍稍停了一會,又開始嘩啦啦的潑下來。
天旱盼落雨,雨多又成了災。
到了八月四號,屋后的小河的水面已經快要接近河堤,而天還是烏蒙蒙的,絲毫不見雨停的跡象。
新圩村很危險,如果河堤倒了,這裡就會成為一片汪洋。
方文化夫婦堅持讓方遠住到街上的鋼棚里去,要他等到天放晴才能回家。
方遠的爭辯無效,爸媽統一戰線之後,他只有聽從。
……
……
鋼棚簡單收拾過,擱在冰櫃邊的鋼絲床打開了,還鋪上了竹席。
兩張凳子上,一張放了新買的牙膏牙刷、毛巾、口杯,另一張放了幾套換洗衣服和一盒蚊香。
男孩子洗漱很方便,趁天黑去河蹲著幾分鐘就完事,就算擦個身子也不用在意被人看見。
雨,淅淅瀝瀝,漸漸變小,絲絲點點。
現在才四點多,方遠決定去老街理個髮,他那一頭雞窩亂髮是該捯飭捯飭了。
老街在街的東頭,不到一百米的一段,窄窄的街面是用麻石鋪的,人踏車走坑坑窪窪,兩旁的店鋪都是六七十年代甚至更早的老房子。
街面上的水已經漫過了方遠的腳踝,越往東走水越深。
時光在老街慢下了腳步——
小時候,老街是方遠心中的樂園,這裡有燒餅鋪、裁縫鋪、竹器店、農具店、雜貨店、供銷社。
盡頭是橫跨白莽河支流的清明橋,橋頭右拐有輪船碼頭,碼頭旁是小書攤,每次乘輪船去外婆家,他總要花上幾分錢,美美的看上幾本小人書。
當然,這裡還有他最討厭的澡堂。冬天隔個一星期左右,老爸就把他騎在脖子上,從新圩村上街來洗澡。
付上兩毛錢,從小窗口裡領一根寫上號碼的竹籌,走進一個放了長條木凳的房間,坐在木凳上脫了衣服,就有跑堂的過來,用長長的叉子把你的衣服掛到牆上的衣勾上,衣勾都有號碼對應竹籌。
然後光溜溜的走進一個冰冷的屋子,掀起屋子一頭厚厚的布簾,一股熱氣撲面而來。
裡面是澡堂,一個長方形的大池子,幾十號人在池子里撲騰。熱氣蒸騰像是濃霧,面對面也很難看清人臉,講話聲在熱氣里回蕩,震得耳朵嗡嗡的,一句也聽不清。
方遠泡進池子,一會就喘不過氣來,就會偷偷溜到外面去,然後給老爸抓回來,再溜再抓,每次洗澡,都要上演好幾次逃與抓。
老街的理髮店還是原來的樣子,裡面的那個老師傅也有六十好幾了。
方遠不喜歡去新街上的美髮店,他在這裡理個平頭只要五毛錢,去美髮店起碼兩塊,要是弄點洗髮膏往頭上一抹,隨便抓幾下,就算乾洗,要收五塊錢。
對著街的鏡子里映著來來往往的人。
「清明橋上看水去。」
「今年的水可真大。」
「是呀,五幾年那場水還沒能把老街淹了。」
「看天,這雨應該快停了。」
「不停還得了,就這樣你知道淹了多少田、多少房?」
「嗯,清明橋東面都成海了!」
「嘀鈴鈴……」
幾個少女騎著自行車的身影在鏡子里一閃而過,其中一個綠色連衣裙的影子抓住了方遠的心。
「柳小曼?」
方遠追出去看,果然是她,想不到文文靜靜的柳小曼還有這麼活潑的一面。
「哎,小夥子,還沒給你沖洗碎頭髮呢。」
老師傅端著洗臉盆在後面叫。
……
……
柳小曼迎著風,向前騎行,車輪濺起的水花打在她光潔的小腿上,冰冰涼涼又有點發癢,讓她忍不住格格的笑。
她臉色微紅,長發有些凌亂,絲絲縷縷的粘在她濡濕的額頭、臉龐,這一切並沒使她變得狼狽,反倒有一種充滿活力的美。
方遠躲在人群中,裝作在看水。
他不好意思站到人群前面去,那樣太顯眼,可躲在後面他又不甘心,因為這樣柳小曼就很難看到他。
他個子已經很高了,可他還是踮起了腳。
他希望,柳小曼能無意間發現他,然後向他喊:「嗨,方遠!」
柳小曼和幾個女伴來回騎行,水中嬉戲的快樂讓她忽略了周邊的一切。
方遠失望了,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舉動實在太可笑,想離開又不甘心。
柳小曼身邊幾個女孩,都是他曾經的初中同學,因為這個緣故,他更不敢大大方方去打招呼,一個男同學當街叫住女同學,會被女孩們笑話的。
他也不知道見了柳小曼該說些什麼,也許他就懵了,會像個獃獃的傻子。
「啊呀,小姑娘當心,那邊有個水溝!」
人群中傳出一聲驚呼。
柳小曼連人帶車滑進了河中,綠色連衣裙漂浮著,像是展開的荷葉。她的手揮動了幾下,荷葉合攏,沉落了水底。
「我要救她!」
方遠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他粗暴的推開身邊的人,奮力向河邊跑去。
水深過膝,跑的很費力,可方遠卻越跑越快,到最後幾步,他簡直是在水面上狂奔。
他風一樣刮過,緊接著高高躍起,一個猛子扎進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