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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鳶廢了半天的勁,這才叫醒了兩個裝睡的人。
但是這也無濟於事了,因為等他們出門的時候,赤司業已經一邊用手帕擦著眼角的淚花,一邊端著已經做好的紅豆飯等在門口。
折鳶:「……」這動作簡直是神速。
看著一臉感激涕零的老人家,折鳶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前和他解釋。
赤司業抹著眼淚的動作頓了頓,而後不以為意地笑道:「那就當提前為少爺慶賀好了。」
提前慶賀什麼的……折鳶只覺得更奇怪了。
她身後的斑耳尖一動,金色的眼眸不快地眯起,手臂一攬,就擁過了少女的腰身,往自己的懷裡一拽,從后抱住了她。
大妖怪以極具佔有慾的態度道:「這是我的東西,和那個小鬼無關。」
站在折鳶身邊的赤司嗤笑了一聲,也不甘示弱地握住了折鳶的手腕,「站在赤司宅,卻說出這麼狂妄的話,還真是失禮啊。」
被迫夾在中間的折鳶只覺得頭疼不已。
她動了動自己被握住的手腕,沒掙開,只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赤司業,卻見老爺子正老懷安慰地看著赤司征十郎,目光慈祥和藹的一塌糊塗。
折鳶:「……」
於是當天赤司家的早餐是一桌的紅豆飯。
赤司征臣難得與自家兒子同桌吃一頓早餐,見到桌上的紅豆飯,不由得一愣:「這是……」
「是慶祝少爺的大喜事哦。」管家爺爺笑眯眯地出聲解釋。
赤司征臣福靈心至,看了一眼唇角抽搐的折鳶,接著便又將自己的目光鎖定在了一臉從容的赤司征十郎身上。他頓了頓,而後佯若無事地坐了下來,理了理自己的領帶,道:「業叔,麻煩給我倒一杯咖啡。」
赤司業正要應下說好,一直默不作聲地坐在折鳶身邊的赤司征十郎卻突然開口道:「早上最好還是不要喝咖啡,喝杯茶吧。」
赤司征臣整理著領帶的手一怔,眼神頗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薔薇發色的少年。
就連赤司業的表情也有些恍惚。
赤司征十郎像是未曾察覺自己的開口是多麼的讓人震驚一般,低頭用筷子夾起了一些紅豆飯,送進嘴裡,道,「泡杯綠茶過來就好。」
赤司征臣這才回過了神,忙垂下頭去,借著這個動作來掩飾自己微紅的眼眶。
赤司業更是感動地眼角沁出了淚花:「果然有了少夫人以後,少爺長大了,也變得體貼了。」老人家用帕子拭著眼淚,不待折鳶開口反駁些什麼,便又立刻道,「我這就去泡茶。」
於是折鳶想要解釋的話都哽在了喉嚨口。
她看著桌上安靜的氣氛,又硬生生地把話忍了回去。
還留在桌旁的三個人就這麼各自沉默著,等著赤司業將茶水泡好端了過來。
老人家笑眯眯地把綠茶遞給赤司征臣:「老爺的茶。」而後是赤司征十郎和折鳶,「這是少爺和少夫人的茶。」
赤司征臣接過了茶,端在手中旋了一圈,開口道:「征十郎,明天,一起去看你媽媽吧。」
赤司征十郎捧過茶的動作有一瞬間的停頓。
他沉默了片刻:「……好。」
老爺子在一旁的表情顯得更加的感嘆了。
折鳶也很是欣慰。
然而,她臉上欣慰的笑容並沒有維持多久,在聽到整個赤司家的傭人都管自己叫少夫人後,折鳶臉上的笑容已經完全消失了。
斑也很是不爽,「這家人到底在搞什麼鬼啊。」
在早上被赤司業狀似恭恭敬敬地請到了與折鳶分開的另一間房間吃飯後,大妖怪對著整個赤司家的怒氣槽就迅速積到了滿值。
折鳶對此也很是頭疼,赤司征十郎表現的太明顯了,讓她連裝傻都裝不下去。再加上赤司業和其他赤司家的傭人無處不在的助攻,折鳶只覺得無奈至極。
再在赤司家待下去,總感覺她說不定真的會被動接受赤司征十郎了啊。
——可不能這樣。
看到她斂著眼睫沉思的側臉,斑翹了翹自己的三瓣嘴。
他變回招財貓的形態跳上她的頭頂,肉呼呼的爪子糊上她的臉頰:「我說,小姑娘。」
貓咪那張憨態可掬的臉從折鳶的頭上倒垂了下來展在了她的眼前,「我們去私奔吧。」
「別鬧。」折鳶把他從自己的頭頂上抱了下來。
「我才不是在開玩笑啊!」斑不滿地揮了揮自己毫無殺傷力的爪子,「那個叫做赤司征十郎的小鬼太討厭了,如果你不想我把他吃掉的話,我們現在就走!」
「別撒嬌啊。」折鳶捏了捏他軟乎乎的肉墊。
「什、什——」斑瞪眼,「我才不是在撒嬌!」
這個小姑娘滿腦子想的都是什麼啊!
大妖怪頗有些惱怒地在她的手上咬了一口,牙關一合,咬下的力道卻是無比輕柔,春風一瞥,也不過如此。
折鳶笑著從他口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掌,「是是。」雖然斑的動作已是異常溫柔,但大妖怪的兩粒犬齒還是在她的手背上留下了兩個淺淺的印子。
她像是毫不在意似的笑著用手掌順了順他柔軟的毛髮,「不過,就算要離開的話,也要得老師他們回來啊。」
聞言,斑輕哼了一聲,「哼。」算是對這個回答表示默認了。
而後,他側過腦袋,伸出濕軟的舌尖,舔了舔折鳶手上的被咬出來的印子。
察覺到他彆扭的關心,折鳶失笑,點了點他的額頭。
於是第二天,格外巧合的,彷彿是為了迎合前一天時折鳶對斑說過的那句話,神山五月便和天邪之鬼風塵僕僕地從妖怪鄉回來了。
神山五月看起來渴得夠嗆,一坐下來就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一口飲盡,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嗚哇,活過來了。」
「老師,沒事吧?」折鳶擔憂地又替她倒了一杯水。
神山五月又喝了杯水,這才對著折鳶擺了擺手:「好了,我沒事了。」
接著她開始抱怨著自己這快一個月來的毫無所獲,千辛萬苦才進入妖怪鄉也就算了,遇到的差不多每一隻妖怪都話不過三句就想和她打一架——不過雖然最後都被天邪拍飛了。
但是,神山五月嘆氣,果然還是:「我再也不想去妖怪鄉第二次了。」
「那有得到什麼有用的消息嗎?」折鳶問道。
「都是些沒用的消息。」回答的是天邪,他甩了甩自己長長的尾巴,「什麼引魂燈又不見了,妖狐又去人間搶了第一百零八任妻子什麼的……」雖然從他的聲音中聽不出什麼,但折鳶卻明顯地從天邪甩尾巴的頻率中感覺到了一種無奈。
她有些想笑。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微微彎起的唇角,天邪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將自己的尾巴揮了過去,輕輕地在折鳶的臉上打了一下。
折鳶正了正色,轉開話題:「引魂燈是什麼?」
「嚴格算來,引魂燈應該是陰界的東西,但是後來不知道怎麼的落進了貓又一族手中。」天邪回道,「聽說引魂燈可以將死去之人的魂魄招來,從而死而復生,貓又一族手中也僅有三支引魂燈。」
「支……?」折鳶對這個形容詞感到有些好奇。
天邪的尾巴於是又在她的手上輕輕地拍了一下:「引魂燈雖然叫做燈,但實際上的樣子卻是一支普通的白色蠟燭。將它點燃時,便可召回自己想要召回的魂魄。引魂燈的燈火不滅不盡,點不燃任何東西,也燙不到什麼東西,但一旦當它燃盡時,被召回來的魂魄就會消失。」他頓了頓,才又繼續道,「聽說,貓又一族上一支消失不見的引魂燈是被赤司詩織帶走的。」
折鳶側耳聽著,她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驀地有些出神,將手伸進了上衣的口袋裡。
天邪冷不伶仃補上的一句話讓她遲鈍了幾秒才回過神來,「……帶走了?」
天邪瞥了一眼神山五月,神山五月沉吟了片刻,還是決定接過了話茬:「居住在妖怪鄉的妖怪,若要脫離妖怪鄉去往人間定居,需得剝去自己的一半靈魂,剩下的一半殘魂尚可苟延殘喘在人間——詩織為了征臣,便剝去了一半生魂。貓又一族的族長是詩織的父親,為了讓她到往人間后能夠補齊自己的靈魂,他便把引魂燈偷偷地交給了她。」她說到這裡,語氣輕了下來,長長地嘆了口氣,「但是,詩織覺得自己已經為族群蒙羞,所以說什麼也不願意用。其實,本來,她的身體應該還能再支撐幾十年,但是因為懷了孩子的緣故,這個孩子繼承了她貓又的血脈,瘋狂地汲取了她的靈力,所以使得她的身體虛弱非常,沒有撐過幾年便去世了。」
折鳶落在口袋裡的手指猛地收緊了起來,用力地握緊了那一隻蠟燭。
蠟燭白色的火光還在慢慢地燃著,卻絲毫沒有燒毀和燙傷她的衣服和手掌。
它仍是幽幽地、靜靜地燃燒著。
「對了。」天邪之鬼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似的,開口補充道,「雖然說引魂燈的主要作用是喚來魂魄,但是別的類似於交流記憶之類的,只要構建起精神鏈接,也都可以實現。」他彷彿想要說些什麼,可轉念一想,暗自嘀咕了兩句,「……精神鏈接可沒那麼輕易構建。」於是便又道,「算了。」
他不說,折鳶也無意追問。
黑髮少女只是輕輕垂著臉,眸光壓抑。
神山五月敏銳地發覺了心愛的弟子身上略有些壓抑的情緒,便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微笑著道:「說起來,征臣和征十郎下午要去看詩織吧,我們也去吧?」
折鳶虛著眸光,點了點頭,而後鬆開了手中握著的蠟燭。
赤司詩織的墓距離赤司本家是半個小時的車程,這個並不算近的路程卻在這整片地域都是赤司家的前提下,也顯得不足掛齒了。
在到達赤司詩織墓前的時候,折鳶還有些茫然。
實在是這個地方美的有些太過夢幻,道路兩旁都種上了櫻花和其他各色爭奇鬥豔的花朵,當清風拂過臉頰時,眼前的一切絢麗的幾乎如同一個五光十色的夢境,而非是心愛之人永眠的地方。
像是看出了她的困惑,赤司在她耳邊輕聲道:「我母親喜歡花。」
一句話便解釋透了這個曼妙卻也心酸的地方的來由。
他從車後座捧出了兩束白色的百合,「要和我一起嗎?」
折鳶於是接過了其中的一束,和他一起將百合送了上去。
他們並沒有在這裡多待,放上清酒和花束后便悄悄地離開了。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忽視了還留在赤司詩織墓前的赤司征臣。
離開前,折鳶回了回頭,卻見那個笨拙的近乎不苟言笑的男人正半蹲在自己妻子的墓前,用手指摩挲著平滑的碑文。
他的唇角輕輕勾起,露出了一個笑容,「我啊,夢到你了呢。」
那個笑容有些孤獨,也有些故作堅強的委屈,「我夢到你來跟我告別了呢。這麼多年都不來看我,最後一次見面,卻是連一個好夢都不留給我。妖怪啊,還真是一種殘忍的生物呢。」
他這麼說著,笑了起來。可笑著笑著,眼淚卻忽地落了下來。
男人的笑聲轉為壓抑而痛苦的哭聲。
他伏在妻子的墓碑前,像個孩子一樣地哭得泣不成聲,「詩織真的好過分……」
折鳶又將手伸入了口袋,她緊了緊手中的蠟燭,深吸了一口氣,而後又悄無聲息地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