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 毌丘

二七 毌丘

都說花無百日紅,可只要花有百種,一年四季總有花看。

錯過了梅花,還有玉蘭,錯過了玉蘭,還有山茶,山茶也錯過了,還有杜鵑。王琳琅來到庾家,一進門就被驚艷到了。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精緻的園林,檐角飛鈴,清脆入耳,隨風而動。路鋪鵝卵,圖案不一,光潔如玉。進到了院子里,紅漆亭,墨色廊,繁花似錦,望之如綉。

她一直以為庾氏在成為外戚之前不是什麼氣派的家族,更不用說南渡不到十年,北方士族的實力都有不同程度的衰減。

除了像琅琊王氏這樣挾天子以令諸侯而實力大增的,大部分都因為跟吳姓士族的資源分配擬不均,而尚未恢復到南渡之前的元氣。

潁川庾氏可不像琅琊王氏一樣,有人身居高位。王導嚴格約束子弟,所以家風非常端肅。庾氏靠的是人物品評發家。所以非常在意世家氣度,子弟可以不成器,不可以沒風度。

府邸可以花錢多,不能不風流。

前來帶路的僕婦,都是妙齡少女,鵝黃對襟,胭脂色襦裙,挽著高髻,佩環叮噹,行走之間香風陣陣,分不清是來看花還是來看人的。裙袂拂過,是流動的花色。

王琳琅小心的吐吐舌頭,她覺著盛唐風貌也不過如此了。

外面兵災連天,賣兒鬻女比比皆是,北方胡人屠城,生靈塗炭。恐怕只有托生在士族才能幸得一息生存空間。

她第一次覺著自己應該是幸運的,至少在不幸之後,沒有更加不幸。

園中已經擺好了宴席,兩人寬的方桌,席地而坐,地上先鋪綢緞,再有蒲墊。侍女將阿衍和琳琅引到她們自己的位置上。

果不其然,雖然阿衍是王氏次媳,位置還是在僅次於主位下方,她們對面那一桌還空著,主位也置了兩桌,不知道等的都是什麼人。

阿衍向來恬淡,雖說應該盛裝出行,也不過是玉色灑金綃紗襦裙,綉幾點小花,零零散散像是落在裙上的星子。雖然富貴,卻不奢華。

琳琅從來沒有來過這種場合,緊緊挨著阿衍坐著,生怕儀禮出錯。

看來這次賞花宴庾氏也沒請太多人,排場看著大,其實也就六七桌。那恐怕要說的話就有些私密性了。王琳琅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合適不合適。

不一會,以為高瘦的華服女子,扶著一位臉上已有歲月的婦人進來了。在座的夫人女郎都起身問好,這就是庾琛的夫人,毌丘氏。

毌丘氏雲髻高聳,簪環閃爍,妝容穠麗,一身正紅色大袖衫,內里灑金白紗齊腰裙,配百蝶繡花對襟上襦,手上臂環叮咚,指甲染成硃紅色。

姿態裊娜,步履生風。

走在她旁邊的婦人,卻才是真正讓王琳琅吃驚的。那人衣飾尚且華麗,只是透著顧牽強的意味。但一頭金色的長發,即便梳成了髮髻,仍然在陽光下耀眼且醒目。

鮮卑人特有的白皙皮膚,高鼻樑,深眼窩,立體的五官,讓在座的賓客有了微微一瞬的嘈雜。

但也只有一瞬,場面霎時間安靜了下來。

似乎所有人都對這個鮮卑女子的出現,表達最大程度的理解。王琳琅沒有問阿衍這人是誰,短暫的震驚后她很快就得出了結論。

王敦謀反的時候,曾經稱皇長子司馬紹為「黃須鮮卑奴」,也就是說皇長子是具有鮮卑血統的外貌。

考慮到庾氏和皇長子的姻親關係,毫無疑問,這個婦人就是皇長子的生母,荀氏。

如果王琳琅沒有記錯的話,荀氏是晉王司馬睿的王府舊宮人,雖然為司馬睿生下了長子,卻並不見寵,後來多有怨尤,更被司馬睿所厭棄,就把荀氏遣送出宮,嫁給了一戶姓馬的人家。

荀氏出身燕地,這一地區的鮮卑人中,有相當數量的金髮碧眼者,畢竟這一時期是中國歷史上民族雜糅,相互融合的時代。

這樣的相貌雖然不說多離奇,但也足夠成為談資。

人也陸陸續續的來齊了,相互見禮過後,王琳琅不知道行了多少次禮,不知道被人誇了多少句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聽得話,終於可以回去坐著了。

庾夫人毌丘氏,先請了大家三杯薄酒,慢慢的給場下諸位介紹了四周有哪些名花,開宴席的場地本身就是在群花之中一條青石路,前方有一座小亭子,沙曼隨風飄揚,裡面焚著香料,王琳琅覺著有點嗆得慌。

本身就是賞花的,現在花的香氣聞不見,光聞見些火燒火燎的香氣。

不過在座恐怕只有她一個是來看花的。

毌丘氏笑著問了各家長輩,不過幾句話間,已經約好要給陳家送腌梅子,給刁夫人送去一斛南珠研磨敷面,拜訪劉家太夫人,還約了戴家大夫人浴佛節同游。

王琳琅不太中意這樣的人,毌丘氏的熱情得體,都是意有所圖的,似乎不接受就拂了她面子,索性阿衍一直安安靜靜的聽著,不時笑著接接話茬,並不多說。

毌丘氏好幾次問阿衍家中近況,俱被阿衍以「沒什麼大不了的,也就是老樣子」帶過去了。看來阿衍是得了王恬的囑託,少說話,多劃水。

宴席進行到一半,花也說的差不多了,毌丘氏笑的可親的講:「今日來了王氏、戴氏和賀氏的小女郎,孩子們還愛玩,聽我們說話多沒意思,不如讓人領了逛逛園子,都有下人小心伺候著,放心的很。」

戴氏和賀氏的夫人俱點頭同意,阿衍看了琳琅一眼,間琳琅微微點頭,方才笑著應是,說道:「夫人有心了。」

王琳琅心知毌丘氏恐怕要說到正題上了,戴氏的女郎已經快十歲了,賀氏的女郎看著也有七八歲,都是能聽懂話的年紀,要避開她們這些孩子。

她乖巧的跟著侍女起身,偷偷的活動了下坐麻了的腿,走出了宴席。

那兩個小姑娘也是家教良好,書香門第,互相見了禮,論了序,由侍女引導著,輕聲細語的說起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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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閥講演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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