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從文之臉色青紅交替,明顯是尷尬之極,他狠狠咬牙暗罵小弟太不懂事,也心驚朱寶珠此番言語聽來她好似瀟洒鎮定得很。
見他望著自己,朱寶珠又是一笑,細小的眸子幾乎眯成一條線,臉蛋上胖胖的白肉微微輕顫。
「為了不愧對朱家列祖列宗、不殘害大好兒郎,大哥就當我朱寶珠沒有來過,明日我會帶著屬於我的東西原路返回,這是休書,大哥過目。」
不是沒有想過勉強自己將就人生、得過且過,但是真遇上某些事她發現根本無法強求,別人要死要活,她何日能安生?還不如放過彼此。
從文之如拿到一個燙手山芋,抖了好幾抖才將休書接住,雙眸瞪得如銅鈴般大,臉色慘白一片,即便敲碎他的腦袋他也想不通這是一個女人說的話、乾的事。
但是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滿篇洋洋洒洒的墨跡不似大多女子的娟秀,反而多了幾分大男兒的氣概,很漂亮的字、很乾脆的休書,她已經拿定主意鐵了心,這些文字告訴他這點。
從文之久久無法動彈,好似被休掉的人是他。
「玉容,向朱家的各位下仆知會一聲,然後把我帶來的東西全部收拾妥當,明早便走。」朱寶珠的聲音打破靜謐,玉容苦著臉離去。
從文之面色難看的抬頭看朱寶珠,朱寶珠淡淡道:「這封休書麻煩大哥叫你弟弟蓋上印章,我想他看到這個什麽傷都會好了。」
「弟妹何必如此?小弟的確有不對,是我管教無方,日後我會嚴加看管不會讓弟妹受一點委屈,這休書就算了。」
朱寶珠微微扯起嘴角,心想從應之的確該管教管教,十九歲的男子還像個沒長大的少年,為人沒德也沒品,鐵定是被這位大哥從小寵大的。
原先知曉從家長輩早逝,年幼的從文之一手帶大襁褓中的弟弟還要兼顧家業,很讓人同情且敬佩,她猜測那位和大哥一起長大的弟弟肯定也是位真男子。
「大哥,你若還有點良心就成全我和令弟,我不想一輩子活得太難堪,相信你也不願唯一的弟弟三天兩頭撞牆出血。」
從文之氣惱的拍下休書狠狠道:「弟妹你別難過,我這就給你出氣去,看我非打得他認錯為止。」
從文之氣沖衝去將從應之揪了過來。
從應之的額頭已經止血,上面擦著藥酒,在前廳看到朱寶珠時他蒼白的臉色變得慘白,眼眸里還是隱沒不去的厭惡和痛苦。
「應之,你還不向弟妹認錯!」
從應之瞪大眼睛,哇一下又開始號哭,「都怪爹娘死得早,我只有大哥你了,大哥你為什麽要逼我?你明明說過這輩子只要我快樂就好,可是現在你拆散我和瓔珞,還逼我娶這個女人,我還不如撞死了好!」
「沒人逼你死。」朱寶珠一句話阻止了從應之的二次自殺。
只見她緩緩起身,拿過休書遞給滿臉驚愕的從應之,「蓋個章明天送去衙門,以後我和你就不再是夫妻,若是知道你膽小如鼠,我一定不會大老遠跑來嚇你,寶珠在這給你道歉。」
「弟妹!」從文之氣得跳腳,欲要去追朱寶珠。
愣了半天的從應之拽住大哥悶悶道:「大哥,她瞧不起我。」
從文之瞧著弟弟這一副模樣,恨不得撞暈的那個人是他自己,他怎麽會有一個這樣的弟弟!
翌日從文之多番誠心挽留,差點又鬧得從應之去撞牆。
吵吵鬧鬧好幾場子,朱寶珠最後還是帶著所有嫁妝和家眷離開了臨城。
她和從應之不過是一日夫妻的緣分而已。
坐在馬車中出神望著外面與家鄉大不相同的土地,朱寶珠全然沒有了面對兩兄弟時的那份瀟洒,她不過是想和天下所有女子一般嫁人、相夫教子而已,等了十八年,本以為是天賜良緣,卻不想得來的是個天大笑話。
她想到出嫁那天暖風徐徐的碼頭,父母、兄長們滿面的開心笑容和不舍,多番叮囑言猶在耳,眨眼一月過去,新婦成了棄婦且還是自找罪受。
四月份的安水城仍舊寒風刺骨,河道兩旁的柳樹不見綠意,渾濁的河水在冷風肆虐下波濤洶湧,似要把人給吞噬進去。
腳下是乾燥的黃土地、頭頂是陰沉的天空、身邊是裹著厚衣匆匆路過的人們,沒有一樣是朱寶珠熟悉的暖春時節。
冬去春來過了十八載,年年春天她都喜歡帶著玉容出去踏青賞花,今年背井離鄉沒了家,連那些好景也只能藏在心裡再也看不見了。
「小姐,王家夫人快來了。」身邊的玉容出聲提醒發獃的朱寶珠該到回家的時辰了。
朱寶珠點頭,眨了眨細小的眸子,轉身便離開清冷的河道。
回到朱寶齋她見到洪掌柜正在輕撥算盤的珠子,那聲音聽起來十分清脆流暢,很是悅耳。
夥計小李正麻利的擦洗桌椅木櫃。
余掌柜攏手坐著,面前的茶水已經沒有半絲熱氣。
大家見朱寶珠回來了都笑著喊了一聲小姐,言語間並不多熱情,隱隱還有些尷尬和不屑。
安水城就在臨城的隔壁,實在沒臉回家見父母的朱寶珠改道來到這兒,目標很明顯就是為了接手這家父親送給自己做嫁妝的朱寶齋。
朱家以銀器起家,祖祖輩輩努力經營,如今不說富可敵國,但凡說起朱寶齋,誰不知道上那兒就能找到滿意的珠寶、銀器。
朱寶齋遍布齊國諸多大城,其盛名在外,在同行裡面還真找不到可以與它相抗衡的對手。
朱老爺捨得拿一家朱寶齋給女兒做嫁妝,那份寵愛誰不知曉,從家大哥就是瞅中朱家兩老對朱寶珠的喜愛才會毫不猶豫答應弟弟的親事,娶朱家的女兒有什麽不好?不但有無人能及的嫁妝還有朱家這個大靠山,只可惜這到手的肥肉又溜走了。
朱寶珠那般乾脆決絕,在從大哥眼中多少有點自掘墳墓,一個女人這樣不聽勸告的休掉自己,回到家鄉還有誰敢娶?只會讓自己丟人也讓朱家丟人,她這一輩子等於被自己給毀了。
知情的外人都覺得朱寶珠不識好歹,唯有朱寶珠自己覺得丟掉了包袱,只不過又得背起一個更大的包袱。
她從愁嫁變成棄婦,這一輩子註定再沒人要了,儘管她還是個姑娘……
可是看著琳琅滿目的朱寶齋,她心中燃起熊熊熱情,如果說每個女人從襁褓小兒長成芳香少女都在為了嫁人生子作準備,她朱寶珠就不是,嫁人生子固然重要,但如果能像大哥那樣立業發家更好。
她也曾嫉妒大哥,懊惱自己為何不是男兒。
她有自己的驕傲和剛強,既然有家不能回,有天下男兒卻不能嫁,既然註定這輩子成了大笑話,什麽名聲、什麽臉面她看得淡了,她不會為了女兒名節而拿白綾自縊,最後卑微的結束人生。
十八年前她以為春天都該是柳條搖曳、花香四溢,但這一年的春天寒冷滲骨,淺淺的綠無法溫暖她的心,天南地北不盡相同,只有活著才能看到繽紛的美好。
「王夫人您請坐,玉容快沏茶,王夫人可嚐過南鄉的清茶?」朱寶珠等待的客人如約前來,看那架勢必定是肯信她。
王夫人是安水城近衛軍將軍王響的兒媳婦,三十來歲、肌白面善,不算美人卻勝似美人,笑起來溫柔如水,多看幾眼就忍不住覺得親近已久了。
「南鄉清茶?我哪有機會品嚐,我生在這裡嫁在這裡,呵呵,這就是清茶?今天可要嚐一嚐。」王夫人端起小巧的茶杯細細品味。
玉容又端來剛出爐的糕點,全是南方口味。
朱寶珠打定主意留在安水,那些隨嫁過來的下人也一併留下了,用慣的廚子更是不會放掉,朱寶珠暫時還吃不慣北方的菜肴,每天叮囑廚子多準備一些可口糕點,自己吃不了就拿來店裡招待客人。
雖然她才來幾天,但是也有客人每日到訪就為了那幾盤小糕點。
朱寶珠拿出紙筆娓娓說起正事,「王夫人您上次說想訂製的發簪我給您細細計算了一番,這些您請過目,有哪兒不明白直接問我。」
白紙黑字上寫得清清楚楚,一支發簪要用的原料數量、色澤、花樣、尺寸算得尤為精細,精細到客人心裡有明確的印象,不會是稀里糊塗的總不放心自己拿出的金子會被朱寶齋佔便宜。
這位王夫人面相柔弱和善卻是精打細算的主,上次拿著兩隻金鐲子過來說想熔掉鐲子打造一支發簪,拉著掌柜說了一上午最後還是不放心的走了,總認為自己的鐲子打造掌柜說出的發簪會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