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眾奴僕深夜議賈璉
榮國府後廊夾道有一排擠擠挨挨的小院子,裡頭住著成家的奴僕。
晚上興兒回家就對父母說起了賈璉要用人的事兒。
「爹,明兒就讓昭兒跟我去吧。」興兒盤腿坐在炕上,一邊說話一邊伸手去拿小炕桌上的紅豆糕。
這是興兒媽拿回來的,興兒媽是個白案,做得一手好茶點。
興兒媽聽著這話就問道:「今兒我在大廚房碰見平兒姑娘了,把個又臟又丑的燒火丫頭要了去做粗使,我就想著多少平頭正臉的還在家裡蹲著呢,怎麼都輪不到丑丫啊,這是為什麼,你可知道?」
興兒兩口吞下紅豆糕就笑嘻嘻道:「我們二爺二奶奶要開鋪子呢,說是拿她做個試驗,媽,以後可不能叫丑丫了,我們二爺給取了個新名字,叫天香,平兒姐姐說是國色天香的天香。」
興兒媽哈哈笑起來,「二爺忒促狹了,難為怎麼想的。」
興兒爹卻道:「二爺二奶奶要開什麼鋪子?」
興兒抹抹嘴上的糕點渣道:「說是專給女人開的鋪子,二爺身邊缺人使喚,我就想起昭兒了。媽,昭兒呢?」
「在你大舅家玩呢,過會兒子自己就知道回來了。」
「二爺要人是放在鋪子里做夥計?你弟弟太小了。」
興兒就道:「二爺說了,只要願意去的不管大小都用得上。昭兒在家憨吃憨玩的也不是長法兒,和我一樣跟著二爺也是出路。且我冷眼看著,二爺自從醒來之後,像是開竅了似的,不在女人身上下功夫了,行為舉止很是穩妥。」
興兒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想了想又問道:「依我說,二爺那裡有你一個就足夠了,你弟弟我思忖著弄到寶二爺那裡更有前程,兩人年歲也相當,能玩到一塊去。」
興兒撇撇嘴,又往自己嘴裡塞了一塊糕,咽下去才道:「寶二爺那裡倒是熱灶,既然爹已經為弟弟打算好了,那我就不多事了。只是將來若我們二爺這裡起來了,爹你不後悔就行,也別怨我有好處沒想著弟弟。」
興兒媽照著興兒的後腦勺就是一下子,罵道:「天雷劈腦子的王八羔子,跟了主子翅膀就硬了不成,你小小一個人還能比你老子娘更有算計?多少隻眼睛瞅著呢,璉二爺二奶奶得罪了老太太,如今又不管家了,時時要仰仗二太太過活,何苦還要你弟弟去燒那冷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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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雲梢,賈母躺在千工拔步床上卻沒有絲毫睡意。她不睡,賴鴛鴦自然也睡不成,披著一件輕薄的綠紗小褂蹲坐在床裡面,取了美人錘,輕輕的給賈母捶腿。
「這個璉兒啊。」老太太嘆氣。
賴鴛鴦小心翼翼的道:「奴婢聽下頭的人議論說璉二爺明兒個要在他那個院子里選拔人才呢。今兒是璉二爺,明兒就是大老爺,沒了規矩約束那還了得,您就不管管?」
「如何管?把他圈起來?圈得了一時圈得了一世嗎,人心一定難更改,不撞南牆不回頭。再者說,他要上進我做祖母的不說幫襯還攔在前頭,我成個什麼人了,由他去吧。」
賴鴛鴦沒吱聲。
「罷了,別捶了,咱們熄燈睡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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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影落在碧窗上,王夫人盤腿而坐,她面前擺著兩個青瓷碗,碗里放著紅豆,一個碗里多一些,一個碗里少一些,每念一聲佛就撿一顆。
周瑞家的輕悄悄的推門而入,低聲稟報道:「太太,趙姨娘那裡熄燈了。」
「知道了。」王夫人淡淡道:「賈璉要做什麼你可打聽清楚了?」
「打聽出來了,說是為了開什麼鋪子選拔人才。依奴婢看,且不必理會,自有他的好果子吃。作大發了上頭還有老太太管著呢,和咱們二房狠不相干。」
「一切都是為了我可憐的大丫頭。」王夫人低喃道。
「誰說不是呢,咱們大小姐進宮還不是為了整個賈家博前程,吃多大的苦,受多大的罪,大房那些人沒一個拎得清的。」
王夫人擺擺手,「你去吧,我撿完佛豆也要睡了。」
「是。」
與此同時,林之孝家也在議論賈璉。
「爹,我也到了能進去伺候主子的年紀了,明兒我想去璉二奶奶那裡碰碰運氣。」
林之孝看著自己從小就頗有主意的女兒笑道:「不著急,爹早已給你盯著個坑了,再等兩年就能得,璉二爺那裡不是個好去處。」
林紅玉笑道:「只衝著璉二爺能說出碩鼠那一番話來,我就覺得璉二爺是個有見識的。每常我聽見你和媽偷偷議論府上的種種弊端,我就覺得主子們狠該拾掇一頓了,若想家宅長久,到底要主子強悍多智,而不是安富尊榮把什麼事兒都交給下頭人去辦。」
林之孝家的端著洗腳水進屋來就聽到了自己女兒這樣一番高見,笑道:「偏你知道的多。」
林紅玉笑著抿嘴。
林之孝把雙腳放入溫熱的水裡舒服的喟嘆了一聲,笑道:「你有這個見識也不枉費我和你媽對你的教導了。」
「那明兒我就去了?」林紅玉試探著道:「在家呆了這些年我都快悶出毛來了。」
林之孝家的看向林之孝,道:「我冷眼瞅著大房二房終究會起齟齬,咱們不該摻和進去才是立身之本。」
林之孝道:「讓她去吧,我也覺著璉二爺自從鬼門關里闖回來就有點變了。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難。何況她一個小丫頭又能影響什麼,只要她不犯什麼大錯就好了。」
想了想林之孝又笑道:「說不得她還選不上呢。」
「若是我選上了爹有什麼說頭?」林紅玉驕傲的問。
林之孝笑道:「給你買兩根紅頭繩吧。」
「我的紅頭繩都多的用不完了,爹還是這樣小氣,媽你快說說爹,我睡覺去了。」
「去吧去吧,明兒媽叫你。」
夏季天長日短,伴著蟬鳴蟲嘶不知不覺就睡過去了。
鳥雀落在屋檐上,左瞅瞅右瞅瞅,間或低頭輕啄碧瓦,一道朝陽鋪過來它就飛走了。
王熙鳳實是個閑不住的人,自從決定不再沾手管家事,她就一門心思的想開店。
因此一大早就起了,親自服侍著賈璉穿衣穿鞋,洗漱用飯,然後就急忙讓平兒去開院門。
「消息已經撒出去了,不知道今天能來幾個人,別是一個都不來就現眼打嘴了。」王熙鳳擔心的揪扯帕子,「不是我說,你們滿府里都是勢利眼富貴心。」
賈璉一邊剔牙一邊笑道:「風氣如此,矮子裡頭拔將軍吧。這個時候肯投奔了來的才是拾掇拾掇能用的。」
不一會兒,平兒就歡喜著進來稟報道:「二爺二奶奶,外頭來了不少人呢。」
「多是看熱鬧的吧。」賈璉笑著打量平兒,但見她面容清俊,身量苗條,眼珠流轉間極有靈氣就道:「你也去玩這個遊戲吧,只跟在你們二奶奶屁股後頭就屈殺你了。」
坐在一邊的王熙鳳早在賈璉打量平兒的時候就打翻了醋罈子,「呦,這話從何說起,跟著我就委屈了?那跟著誰才不委屈?你說出來我立馬把平兒給他。」
平兒的臉早已紅了,恨聲道:「才想著二爺戒了那不好的毛病像個人了,今兒怎麼又拿人取笑起來,若不把我當個人攆出去就是了。」
「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你們倆放心就是。我的意思是平兒姑娘是能做掌柜的材料,只做個貼身大丫頭豈不是委屈了嗎。」
王熙鳳和平兒同時撇嘴,用眼神向賈璉訴說:彷彿前些日子偷摸安兒的那個不是你一樣,哼。
被這兩個女人盯著他坐不住了,笑著站起來道:「走,咱們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