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大姐兒尿撒錦繡袍
大姐兒將將五個多月,正是吃了睡睡了吃的年紀,不想被賈璉抱在懷裡之後卻活潑愛笑起來。
這小人專挑了賈璉和王熙鳳的優點長,整個粉糰子一般惹人愛,把賈璉內心裡深藏的慈心都勾了出來,愛惜非常,不禁為她看起相來。
替嬰孩看相要聽其啼哭之聲,於是賈璉擰了她小屁屁一下,大姐兒吃疼柔聲細氣的哭了起來,起初還有些許嘹亮漸漸的氣息就細軟了下來,小貓崽子似的。
賈璉又觀其唇耳皆薄,卻是個薄命流蕩之相。
這和書里的結局不一樣,書里結局巧姐嫁給了劉姥姥莊子上的地主。
是了,他怎麼忘了,《紅樓夢》是一本沒有完結的書,後面的結局都是後人續的。
如此,他以後也不必拿書中結局來看待這個世界里的人物了。
正在這時他覺大腿上一熱,探手一摸笑了,「好閨女,你一泡尿可把我這件新上身的衣服毀了。」
王熙鳳掀帘子進來就聽見這句急忙把大姐兒抱走交給了外間的平兒,似乎生怕他從此厭惡了大姐兒就急忙罵道:「小挨刀的就是沒福分,她老爺才發了善心抱抱她,她就這樣不爭氣,回頭看我不狠狠拍她幾下子。」
一邊罵一邊找了一件靛青色連珠紋的長衫給賈璉換上。
賈璉笑道:「我聽出來了,你哪裡是罵大姐兒,你分明是抱怨我沒抱過大姐兒。」
王熙鳳撫平長衫上因摺疊放置而弄出來的褶皺,抬起頭來笑道:「呦,我怎麼敢抱怨你,你可是我們娘們的頂樑柱,話說回來你若真能撐起咱們這個小家,我從此就甘心被你壓服。」
賈璉笑著往貴妃榻上一歪,翹起二郎腿道:「上有天神下有閻羅,你記著今日自己說的話。」
王熙鳳笑著在他身邊坐下,兩手交疊放在腿上,一根塗了嫣紅指甲的手指翹起指著賈璉,「我若忘了就讓我頭上長疔如何?可你若還像以前那麼偷偷摸摸不著調就讓你從此沾不得女人如何?」
賈璉一把摟住王熙鳳在懷裡,輕輕撫弄著她紅潤的唇瓣,笑道:「好。」
「又弄什麼鬼。」王熙鳳拍掉賈璉的手嗔了他一眼,「和你說正經的,二太太找你過去什麼事兒?」
「讓你管家的事兒,不過我給推了。」
王熙鳳「啊呀」一聲,「作死的你怎麼就給推了!」
話落就要起身卻被賈璉扣在懷裡動不得。
「你放手,你自己沒出息還帶累我和你一樣不成?」
賈璉笑道:「知道你是個好強愛權的,且聽我說,遲早這榮國府都是咱們說了算卻不是現在。」
王熙鳳撇嘴,「不是我埋汰你,憑你我得等到猴年馬月去,還得靠我自己小心謀划。」
「你想怎麼謀划?是不是忍辱負重跟在二太太身邊做她的管家娘子?」
「說的恁難聽,你是大老爺的嫡長子,這偌大家業遲早不是咱們的嗎,我跟著二太太管家應當應分,我看誰敢把我當管家娘子使喚。」
「二太太就敢,老太太更敢,更何況你上頭還有個正經婆婆大太太呢,這三頭都壓在你頭上,你能有幾分權利使,還不是要聽她們的,好不好的,三重孝道壓下來,不是你的錯也是你的錯。」
「你當我沒想過嗎?我心裡清楚著呢。可依著你又有什麼好辦法不成?咱們做晚輩的還能違逆長輩嗎?哪家新媳婦也都是這樣熬下來的,我受幾年夾板氣,吃幾年委屈就是了。」
「那是幾年呢?你忖度著老太太能活幾年,大太太二太太能活幾年,幾年下來咱們榮國府又是什麼光景你預料的到嗎?難道你真以為榮國府的榮華能再延續幾十上百年不成?」
王熙鳳面色一整,低聲道:「你是不是在外頭聽到什麼風聲了?」
賈璉笑而不答,卻道:「你自己分析分析咱們榮國府的勢力,二房是一股,大房是一股,老太太占著孝道自己是一股,三方勢力往三個方向使勁,如此拉扯之下榮國府不散架都難。你我二人都以為這榮國府終究是咱們的,所以盡心儘力的服侍上頭維持錦繡,殊不知,到頭來咱們兩個是一場空。」
王熙鳳悚然一驚,訥訥道:「不能吧……」
「怎麼不能。元春妹妹被送到宮裡兩年你可知道二太太往裡頭送了多少錢?」
王熙鳳怔然搖頭,「我才從二太太手裡接過給丫頭僕婦發放月例的差事,還不曾接觸過元春妹妹的事情。」
「傻婆娘,你跟在她後頭一輩子都接觸不到。可我在前院卻知道一點,每月宮中總有一筆銀子被二太太提走不知去向,少則五六百,多則三四千。長年累月下去,咱們家裡有金山銀山也不夠填的。」
王熙鳳下意識攥緊了拳頭,心裡還存著幾分希望,「元春妹妹入宮也是為了咱們榮國府不是?」
賈璉冷笑,「若果真她得了大造化咱們大房就徹底站不起來了。按理說我是長子嫡孫,在府里的地位合該只比正經襲爵的大老爺低吧,你別跟我提二老爺,二老爺終究是要分出去的,能貴得過我這個嫡長子嗎,可事實上我在府里什麼地位你是知道的,還比不上寶玉那個黃口小兒。咱們倆生的大姐兒,正經嫡出大小姐,你見老太太抱過沒有,又問過幾回呢。」
賈璉的話讓王熙鳳心裡沉甸甸的,「依著你,咱們倒是那夾縫裡的可憐蟲了?」
「難道不是嗎,你以為撿著二太太施捨給你的那點管家權利你就真的是主子了嗎?說到底不過二太太身邊一條自以為聰明實則被人利用的狗罷了。」
「你!」王熙鳳氣的臉皮漲紅。
賈璉卻望著她笑道:「這就受不了了,還有呢。我知道你看不上大太太的刻薄小氣,極少去她那裡盡孝心,巴心巴肝的奉承二太太,如今二太太用得上你處處維護你,可若有一日你沒了利用之處,到那時大太太以婆婆的身份壓制你的時候,你猜二太太會不會管你?」
王熙鳳額頭沁汗,牙齒緊咬,身子綳直。
賈璉卻還不放過她繼續道:「果真有一日二太太把管家權都放給你,銀庫鑰匙也交給你,你猜銀庫里還能剩下多少銀子?若沒了銀子,老太太二太太大太太大老爺二老爺公子小姐們問你要吃要喝要穿你哪裡弄錢去?怕是依著你要臉要強的心賣了自己的金項圈珍珠釵都要服侍的他們滿意吧。」
王熙鳳身子一軟癱在賈璉懷裡,賈璉抱著她輕拍。
「如此你還想跟在二太太後面管家嗎?哦,還有,你也許覺得我們賈家一門兩國公,祖宗又是發了戰爭財的,銀庫里定然堆滿了金銀珠寶吧,你定然想不到,至今連我這個嫡長子都沒進過銀庫呢,何時被人搬空了咱們倆還在屋裡睡大覺呢。
你合該知道的,咱們賈家的規矩,長輩屋裡的貓狗都比咱們貴重,那些長輩屋裡出來的嬤嬤管事們都是咱們頭上的爺。寧國府的賈蓉你是見過的,他還得管賴大賴升叫賴爺爺呢。這就是我們『鐘鳴鼎食書香世族』賈家的好規矩,奴僕成了主子,正經嫡子嫡孫反成了奴僕。」
「別說了。」王熙鳳滿身汗津津的,禁不住扯了扯衣領,「你這是全往壞處想呢,一家子骨肉總有好的時候。」
「你說的也對,一家子骨肉總有好的時候,榮國府里有銀子使的時候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一日銀庫空了你再看。有道是貧賤夫妻百事哀,更何況是這麼一大家子人呢,從上到下哪個心裡沒有小算盤。」
王熙鳳再次咬牙,「那、那咱們就沒有出路了嗎?」
「我是有整治榮國府的心,可上頭長輩層層壓著,一時半會兒肯定施展不出來,只能是咱們自己先出息了再慢慢治吧。若果然二房有了壞心從中作梗,老太太偏袒,咱們只好撂開手隨著上面的長輩們一塊高樂吧,千里搭長棚總有散的一日,到那時各奔前程吧。」
王熙鳳冷笑:「你說的輕巧,咱們做小輩的還不是要聽長輩的,他們若讓咱們倆管家,咱們還真能撂開不成?」
「果真逼到腳跟前了,那就提條件,徹底清查榮國府的庫房和賬本,到時候看情況再定計。你記住了,咱們要是管家就要有絕對的權利,我主外你主內。」
王熙鳳繼續冷笑,「你想的倒美,咱們家那些奴婢僕婦哪個是好纏的,到時肯定四處嚼蛆。」
「所以我才說,要麼不管,若要管就要一氣呵成,不給他們反撲的機會。做事情最怕做到一半,上頭強行終止。不說潰爛處更潰爛,咱們更成了笑話,從此還有威嚴可言嗎?」
王熙鳳坐直身子望著賈璉道:「那你現在可有主意?」
「有。我跟二太太說了,明兒就帶著你去清虛觀還願,還要在那裡抄《陰鷙文》散給人,歸期不定。」
「咱們還能永遠躲在清虛觀不成?你這算什麼主意。」
賈璉笑道:「你不是陪嫁了兩個莊子三個鋪面嗎,咱們先把你的嫁妝經營好,別的且不管。家裡頭,二老爺是不通俗務的,大老爺是個只愛享受的,寶玉沒長成,只我還能管管外院,咱們等著人來請就是。」
王熙鳳笑道:「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
賈璉笑道:「這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咱們自己手裡要有錢。不分家咱們也不能有私產,但經營你的嫁妝卻是誰也管不著的。你等著看,我保准讓你賺的盆滿缽滿。」
雖不知道賈璉說的有幾分,但此時王熙鳳心裡高興就笑道:「行,我就等著二爺給我賺錢了。」
賈璉笑道:「你去安排一下咱們明兒一早一家三口就去清虛觀。」
「都聽二爺的。」
話落王熙鳳歡歡喜喜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