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清虛觀初露相面才
提到清虛觀就不得不提觀主張道士,他是賈代善的替身,先皇御口裡的大幻仙人,又被當今皇帝封為終了真人,王公貴戚常以神仙稱之。掌道錄司印,是道教官方的掌權人。
而賈璉對他在書里的模糊印象是知恩圖報,近距離接觸之後對這個老道士的印象才清晰起來,這是個人情練達、世事通明,道俗通吃的人物。
「昨兒接到府上的通知已經晚了,我連夜緊著讓人收拾出了一個小院子來,裡頭一應家什都是現成的,院子里還有一口井,一個小廚房,卻是能常住的,只是委屈二爺二奶奶了。」
賈璉掀開襁褓把大姐兒的頭臉露出來,因笑道:「有什麼可委屈的,是我們做小輩的擾了您老的清凈才是。憑您老的聲名權勢,一般二般的人家還摸不著門呢,我們一家三口是享了祖宗的福。」
這話說的張道士心裡熨帖非常,因笑道:「二爺抬舉了,小道也是托賴府上良多。」
落後半步的王熙鳳笑道:「依我說咱們都是自己人,哪有什麼他抬舉我我托賴他的,反倒生分。」
張道士笑道:「二奶奶說的狠是。」
說著話小院就到了,張道士止步,笑道:「二爺二奶奶一路坐車而來定然疲乏,且先休整,隨後我就讓小道士送上熱熱的飯菜來。」
「老神仙別忙走,我還有事要勞煩您。」賈璉把大姐兒交給王熙鳳才道:「想必老神仙已經知道我來清虛觀的目的,除了《陰鷙文》不妨多賜些別的道書給我,也讓我知道幾分道法的深厚。」
「這有什麼難的,二爺若感興趣晚間可來尋我,我有一屋子的書呢,管教二爺知道我們道法的博大精深。」
「老神仙有請敢不從命。」賈璉笑著作揖。
張道士忙扶起來笑著走了。
一時夫妻二人進了屋,早有提前來打點的丫頭僕婦掛好了卷草紋碧綠帳子,桌椅几案也都擦拭了一遍。
這一住就是半個月,榮國府來催了幾次都被賈璉擋了回去。
王熙鳳卻是沉不住氣了,尤其當她發現賈璉開始沉迷道書,時常和張道士對坐論道的時候她害怕了,她怕賈璉和東府的賈敬一樣從此撇家舍業入了道門一門心思煉丹成仙。
於是這一日她抱著大姐兒去了張道士特意給賈璉騰出來學道的書房,卻見從台階到院子里排起了一個長隊,小道士們正交頭接耳嘻嘻笑著玩鬧。
「這是做什麼,他璉二果真要舍了我們母女入道修仙不成?!」
王熙鳳把大姐兒往平兒懷裡一擱就急忙闖了進去,卻見屋裡的賈璉正端坐在一張黑木長桌後面和一個小道士說話,走到近前就聽到他道:你天庭狹窄,眼似羊,山根折斷是無親無故之相,腮骨寬大,唇大而厚,定好與人鬥氣。
這時後面一個小道士就躥到前面來驚叫道:「二爺都說對了,我和張鐵蛋一個村的,他從小就剋死了自己的爺奶爹媽,現如今一個親人都沒有了,可不就是無親無故嗎。」
張鐵蛋被人說破了身世惱羞成怒的吼道:「不是我剋死的!」
吼完就推開旁人逃了出去。
「二爺,你何時有了這本事?」聽到這裡王熙鳳把自己來此的目的都忘了。
「這不是才學的嗎。」
王熙鳳冷哼,罵道:「騙你娘的鬼。」
興兒在賈璉的示意下把小道士們哄走就笑道:「二奶奶別不信,二爺真是現學的,這些日子都是奴才親見的。」
賈璉笑道:「不過玩玩,做不得真。」
王熙鳳奚落道:「我還當你要學敬老爺去修仙問道呢,我告訴你,你甭想!」
「修什麼仙問什麼道,我哪裡捨得下你和大姐兒。對了,這些日子我琢磨著給大姐兒起了個名字,我說給你聽看你喜歡不喜歡,我觀咱們大姐兒稍有弱症,遂以名字補足就叫賈芃如何,《詩·風·鄘風·載馳》中有『我行其野,芃芃其麥』之語,就取草木茂盛之意,願我兒如草木一般生命力茂盛,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王熙鳳是沒讀過書的,只些許認得賬本,雖然沒聽懂賈璉說的詩句卻是聽懂了「生命力茂盛」幾個字,於是笑道:「如今二爺越發出息了,取的名字也用上典故了,我看這名字就極好,只不知是哪個字?」
賈璉笑道:「隨了她這輩兄弟們的名,草字為頭,凡人的凡。」
一聽從了兄弟們的名,王熙鳳大喜,卻道:「我們大姐兒真是得了大造化,只老太太那裡若問起如何回呢?」
「你忘了,敏姑媽就是從了兄弟們的字,老太太還有什麼說頭。」
王熙鳳這才放開了高興,從平兒懷裡抱過大姐兒道:「娘的心肝,現如今你也有名字了。平兒你吩咐下去,往後咱們院里的人都喊芃姐兒,有這個名字壓著咱們還怕什麼命輕不輕的,這可是她老爺給她取的。」
有名和無名差別大著呢,王熙鳳自然千歡喜萬歡喜的。
正在此時大老爺板著臉,手裡托著兩個文玩核桃大步走了進來,「小畜生,你若敢學賈敬我就打斷你的腿!」
王熙鳳忙對站起來的賈璉道:「是我讓人寫信把大老爺叫來的,我怕你真學了東府敬老爺。」
王熙鳳是個聰明人,她知道這事不能讓厭惡賈敬作為的老太太知道,更不能讓二房的人看笑話,所以就想到了賈赦。賈赦縱然再混賬,他是賈璉的親爹,也不會不管賈璉。
「大老爺莫著急,原來是我誤會了二爺,都是兒媳的錯,大老爺原諒則個。」王熙鳳抱著芃姐兒攔在中間賠笑道。
一聽是誤會了,賈赦站住腳就大喘了一口氣,抬起一根手指狠狠指著賈璉。
賈璉忙捧起桌上他還沒動過的茶碗遞給賈赦,「父親先歇歇喝口茶潤潤喉嚨,咱們再說話。」
平兒很有眼色,忙知會侯立在角落裡的興兒搬了一把圈椅放在賈赦身後。
賈赦坐了,喝乾了一碗茶,耷拉著一雙眼皮老大不高興,沒好氣的道:「爺們說話,娘們退下!」
王熙鳳不敢觸霉頭,急忙抱著芃姐兒帶著平兒等奴婢避了出去。
興兒在賈璉的示意下也急忙退了出去並關上了屋門。
屋內一靜。
賈赦乜斜眼瞅著賈璉,「放著偌大家業不管,跑來道觀胡羼,王八羔子小畜生你想怎麼樣?」
賈璉笑道:「從前我只當父親是個貪財好\\色之輩,時至今日我才知父親的不易。原來父親是有心無力,礙於孝道不好施展的緣故才至管家權旁落。」
「有點意思,你接著說。」賈赦慢慢轉動起包漿似玉的核桃,開始拿正眼看賈璉。
「我想著,老太太是偏疼二叔的,父親也無可奈何,何不從我開始真正拿回管家權呢,實不瞞您,從前我在外院辦事廳行走時,賴大、吳新登、戴良、余信這些老人很不好使喚,我知道他們上頭各有主子,可他們實在可惡。我雖為晚輩,可到底是府上的嫡長子,威信竟然還比不上賴大,這讓兒子如何甘心。再者說,這也不是大家子的規矩。想來祖父在世時不是這樣各自為政朝令夕改的吧?」
賈赦耷拉著浮腫的眼皮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那時你祖父雖也偏疼老二,可最看重的還是我,我是享受了幾年嫡長子的威風的。」
「那後來為何……」
賈赦齜牙,一副不願意提起的模樣。
賈璉趁勢道:「父親,我是您的長子,家族裡重要的事件該讓兒子知道了。」
賈赦快速轉動了幾下核桃才道:「因為太子被廢。」
賈璉一瞬腦補了很多東西,忙試探著問道:「父親,敬大伯痴迷修道可有這方面的原因?敬大伯進士出身,可是咱們族裡最有出息的一個了,無緣無故不可能拋家舍業去道觀吧?」
賈赦模糊著「嗯」了一聲,「其他支持太子的人家被斬的斬被流放的流放,一夕敗落,只咱們兩府上因著祖宗的功勛和臉面勉強保住了。」
「那元春妹妹入宮是老太太的計策還是府上的?」
「那是老太太牽頭,官路止步於你二叔,只得走外戚的路子了,如今咱們榮國府是老太太的一品誥命撐著呢。只是這些年下來,假的也成了真的,子弟們越發都不成樣子了。璉兒,你的心是好的,只怕老太太不許咱們大房冒頭。」
賈璉沉吟片刻道:「若是因為這樣的原因……父親,這管家權不要也罷。我只一心經營她的嫁妝鋪子,多攢些錢財防身。陪著老太太高樂,今宵有酒今宵醉吧。」
「你不能學我自己就把自己糟蹋的不成人樣!」賈赦厲聲提醒。
賈璉連忙道:「父親放心,兒子心裡有數呢。」
「你有屁的數,當年退下來時我心裡也有數,可到底怎麼樣呢?」
賈赦說完怒氣沖沖走了出去。
這氣,賈璉心知不是沖著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