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這樣那樣又怎樣
沒有耽擱,平安親自提審了陳傑。
「陳傑,陳寶來了,他承認是他殺的俞薇,一切與你無關。」
陳傑惶然,失聲痛哭了起來:「你搞錯了,是我乾的,不是他!」
平安:「你把俞薇那天的情況詳細說一下。」
陳傑:「我什麼也不說了,我堅持我以前的供詞,就是我乾的!隨便你們怎麼辦,也隨便法院怎麼判,我就這麼招了!」
說完了這些,陳傑此後一直保持沉默,再問什麼都是一言不發。
這個夏季已經即將結束,但是天氣依舊的炎熱,平安從學校聽課回來,治安大隊那邊打來電話,說抓到了幾個賣yin嫖chang,其中有個男的對俞薇被殺一案有重大案情彙報,目的是請求從寬處理他嫖chang的事情。
從巡警那會,平安就知道夏季是賣yin嫖chang喝酒打架鬥毆的多發期,他讓人將這個爭取寬大處理的人帶過來,發現這人白白胖胖的,看起來不像街頭巷尾的那種混社會的。
這人一見平安,知道是領導,彷彿抓到了救命稻草:「我給你們提供個俞薇案件的重要情況,求你幫幫我。」
平安無動於衷,這人說:「你們公安局得保證兩點,一別罰我錢,我真沒錢,好不容易攢點兒錢,出來玩玩女人就被抓了真是點背;二別告訴我媳婦,告訴她我就倒大霉了。」
平安冷冷的說:「只要你提供的情況有價值,我自然會幫助你。」
「鼎鑫那發現俞薇死屍的事,我知道,怎麼著呢,那晚,我喝酒喝多了,睡在了鼎鑫商城的台階上,當時看到一個挺漂亮的女人和鼎鑫的總經理在我面前溜達過去,那女的一看就是高級貨。唉,可惜咱沒錢……」
這人說的絮絮叨叨,平安也沒打斷他,接著,他自我介紹說叫陳福慧——平安差一點聽成了陳富貴——「那女的那身材在我面前晃來晃去的,那細腰長腿,不止是我,路上男人的眼神都往她那裡飄。」
一個民警呵斥說:「你能不能直接說有用的?放老實點!」
「別急呀!走著走著,我瞧見他們到了側樓門前,那個陳傑卻轉身走了,那個女的一個人用鑰匙開門進去了。」
「這女的看不到了,我也困了,就睡著了,反正我睡了不知道多長時間,我也沒戴錶,先是看到一個女孩兒慌慌張張從側樓出來——這個我真沒看清,那塊沒路燈,我睡的模模糊糊的,眼花,過了一會兒,又有一個女的用鑰匙打開門進去了,但她很快就出來了,樣子很緊張。又隔了一會兒,我看一個男的又拿著鑰匙進去,過了一會,這個男的也出來了,等了又一會,見到陳傑回來了,他不慌不忙,同樣是用鑰匙開門進去的。」
一會女孩一會女的一會男的,最後又是陳傑,平安問:「你觀察了多久?」
「我也不知道多久,我呀,反正腦子清醒,就是身上動不了,於是就癱在那裡看,但是一直沒有看到最先進去的那個和陳傑一起的女人出來。」
「那個陳傑,是第二天早晨四點多一個人出來的,出來的時候東張西望,手裡還拎著一個大塑料袋。」
平安:「你這會怎麼就知道時間了?你不是沒帶表嗎?」
陳福慧:「因為打掃衛生的沒一會就開始掃地了,五點,那往前推一下,不就是四點多?」
平安:「前面的女孩,女人,男的,三個人一進一出,間隔多長時間?」
陳福慧:「也就五六分鐘。」
平安:「後來呢?」
陳福慧:「後來我的酒徹底醒了,五點多的時候我便離開了,那打掃衛生的掃起來塵土飛揚,我實在是受不了了。那個漂亮的女人,始終沒看到。」
「這會根據你們公安局的那些告示,我一看,那個和陳傑一起的女人,就是那個死的俞薇。」
平安:「你還能認出另外三個人嗎?」
陳福慧猶豫了一下:「這個……我說不來,畢竟,我喝多了,眼花,我也不能隨便的指一個,這可是人命案子。」
這個陳福慧提供的情況既有價值,也沒有價值,只能說明俞薇那晚的確是從鼎鑫沒出來,很可能就是死在了鼎鑫商城陳傑的辦公室里,而前前後後的那兩女一男到底是誰?
俞薇的案子遠遠沒有結束。
如果說那個夜晚,陳傑和俞薇到了鼎鑫分開,那麼進去的那幾個人一一和陳家的人對應的話,那可能就是陳煜、何娟芳以及陳寶。
那陳傑說他從未見過俞薇,這就是個謊言,可陳傑後來進去之後,俞薇是死了,還是還活著?
而從裡面慌慌張張出來的女孩是陳煜?這有些說不通,是其他人也指不定,還有後來的女人,可能是何娟芳?那個男的,是陳寶?
就算陳家的人那晚上除了陳富貴都在鼎鑫出現過,也不可能在五六分鐘內獨自完成殺人、移屍這些過程。
陳福慧說的明白,陳傑後來是「拎」著一個袋子出來的,俞薇那麼大的一個人,陳傑有多大勁將她拎著出來?那個袋子能有多結實?
再說,鼎鑫平安去過,俞薇被害當晚,即便陳煜、何娟芳、陳寶輪流在案發現場出現,側樓有前門,還有一個後門,俞薇的屍體如果是從後門運出扔到了管道溝里,那那個同謀是誰?
可見,陳傑和陳寶,沒有一個說實話的。
這兄弟倆念及親情互相包庇,不是說謊,就是大包大攬。
一切都是親情在作梗。
平安再次提審了陳傑,不管陳傑說不說話,他要將自己說的給說完:「陳傑,你不是殺俞薇的兇手,你對俞薇的感情不允許你這麼做,我考慮你之所以承認是自己殺了俞薇,可能就是發現俞薇死了,你查了監控——當然,你們鼎鑫的監控總是在需要壞的時候就壞了——看到是誰殺了她,所以你要頂罪。」
「還有一種可能,你也不知道兇手是誰,但是你猜測到了兇手,當你看到血泊中的俞薇,你就懷疑是那個人乾的,你弟弟乾的,你想保護那個人,後來經過了這麼久,你差不多搞清楚了案件的大致情況,所以你就承認自己殺了俞薇。」
陳傑還是不說話,平安說:「陳寶找過我,他說他是殺俞薇的人……」
陳傑一臉平靜,平安卻說:「不是他。」
「你們弟兄兩個都說自己殺了人,也可能都以為是對方殺了人,你替他頂罪,同樣的原因也促使他替你頂罪,但是你們都不是兇手。」
過了好大一會,陳傑說:「好吧。我當天晚上在鼎鑫發現了俞薇的屍體,血流的到處都是,我分析,何娟芳連個螞蟻都不忍心踩,因此不可能是何娟芳殺人。」
「我家的孩子太小,那更不可能,而我妹妹,也沒可能,那只有我弟陳寶了,否則,其他人誰還為了我的家事動刀子呢?」
「拋屍體的事情是我乾的,我四點多出來,看到打掃衛生的人在,於是從前面進去,又過了一會,外面沒人了,我才將俞薇的屍體扛著就近扔到了管道溝里。」
「俞薇的屍體被發現后,我想一切因我而起,乾脆我就隨著俞薇去得了,從此和這個家誰也不虧欠誰,所以我主動把案子承擔下來了。」
事情就是這樣,平安的面前依舊的是一團迷霧。
拋屍的是陳傑,那殺人的,究竟是誰呢?
不可能是陳寶。
這件事果然不是這麼簡單的。一會局裡來人,將陳傑給押到了刑偵隊里,說是案情重大,需要慎重處理。
平安知道是為什麼,陳傑這麼大的事情,陳富貴要是不出手,那才奇了怪了。
再說,別人用自己和陳煜談過戀愛的理由讓自己迴避也沒什麼不可。
平安之所以厭煩那些影視劇作品里的不顧規則不講規矩的孤膽英雄就是因為這個,一件案子從頭到尾都是群體群力的結果,當然,不能否認個人對案子可能會有比較大的貢獻,但無視組織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那實在是脫離了實際的幻想。
除非那個人徹底不想繼續這個職業了,否則能不聽指揮?
像眼下,大隊將陳傑帶走了,案子就不歸自己管了,自己除了悄悄查私底下查,能提出不同意?
這個情形就像父親讓兒子去做一件事,兒子不去,於是父親讓兒子滾,如果兒子還想在這個家裡呆,除了聽從父親的,還能做什麼?
——和父親吵?離家出走?斷絕關係?
孤膽英雄,呵呵。
不保存自己,還怎麼做事?
平安給俞潔打了電話,說明了情況,俞潔聽了問:「那該怎麼辦?」
怎麼辦?目前只能靜觀其變。
做一件事一定要有耐心,有一腔熱血很好,但熱情不能代替所有。因此,平安在這期間根本就沒有對陳傑提及楊鳳霞的事情,那根本不能解決任何問題,還會讓陳傑提高警惕。
打草驚蛇的事情,平安絕對不會去做的。
而且,平安知道陳傑也不會在刑偵大隊呆多久的——根據刑事訴訟法的規定,對嫌疑人拘留後,應當立即將被拘留人送看守所羈押,至遲不得超過二十四小時。
但陳傑會去拘留所嗎?
平安猜測不會。
果然,沒多久陳傑就被辦理了取保候審。
所謂的取保候審就是偵查機關責令犯罪嫌疑人提供擔保人或交納保證金,並出具保證書,保證其不逃避或妨礙偵查,並隨傳隨到的一種強制措施。
萬寶,陳家,陳富貴怎麼會讓他的大兒子去拘留所里呢?
陳家不缺錢,區區保證金,算的了什麼。
這個學期開學之後,院里管教學的賈世堡老師通知平安,說學校規定本屆研究生必須有教學實習的經歷,考慮到平安的工作情況,讓他利用周末時間給學生們帶幾堂課。
身處各種環境中,就要適應在各種環境中的規則,平安雖然不怎麼樂意,但表面上很高興地地答應下來,畢竟,這樣也能提高自己的水平。
給大學生們講課,得天下英才而教之,這在幾年前也確實是一種難以想像的奢侈。
這個周末,平安一走上講台,他就把頭天晚上琢磨出來的授課套路忘得精光,不過到底有司法實踐的經歷,每種理論都能結合著各種案例敘述,下面的學生們聽得還算認真。
講了一段,平安慢慢的將底下的人看了個清楚,結果就看到了鄭先秋那會帶著自己去女生宿舍找人見到的那個漂亮的女學生李墨林。
那會,平安前一天和第二天見過李墨林兩次,當時第一眼覺得這個李墨林白,漂亮,下來就覺得這女孩挺有個性,再後來,覺得這女的恐怕不是一個省油的燈。
眼前的李墨林和從前有些不一樣,她當時是留著長發的,這會卻是短髮,大大的眼睛隨著平安在講台上的身影轉過來轉過去,十分的靈動。
如果是從前,平安肯定會想方設法的來勾搭一下李墨林的,可這會他沒那個心勁了。
經歷了一些事,人的心境總會變的。
當平安講述到一個案例的時候,台下一個學生介面說:「像這種攔路搶劫的人就是該槍斃,判他七年真算輕了,照我的看法,做小偷的就該剁手,強姦犯就該閹掉!」
平安心裡嘆氣,看了看他還略顯稚嫩的臉龐,說:「如果你是一般人,我或許會為你的話鼓兩下掌。可是作為一名法學院的學生,你說出這種幼稚和不理性的話來我只能深表遺憾。」
「當社會追究個人責任時,特別是表現出過度亢奮的正義感的同時,也是在悄悄掩蓋著社會自身的責任。因為『社會正義』是有可能吞噬對個人的『公正』的。個人的理性表現在反躬自省,而社會的理性則表現為直面本質問題和人們靈魂的危機。」
「如果缺乏自省,個人對自己的行為是很難產生社會責任感的。」
講到這裡,平安發現下面的學生臉上多少的都有些沮喪,他們用迷茫的眼神盯著平安,完全不明白「老師」為什麼會針對一個罪犯的際遇表達出如此多的感慨。
平安望著這些未來的法律精英,一時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了:自己說的有些深了,他們哪能懂得那麼多,又怎麼會有那麼多的社會體驗呢?
一個公共事件中,人們往往都注重著實體的公正,卻忽略了程序的公正,尤其是普通的老百姓怎麼能接觸到一件案件的實質呢?接觸不到案件的實質卻又最喜歡對實體進行評測,彷彿個個都成了鐵面無私包青天再世,用主觀心斷代替了客觀證據,結果導致人云亦云不知所云。實體方面是最難被證實的,就是一團迷霧,恰恰程序上的公正不公正每個人都可以看到,因此許多人無視程序而注重實體,就是在本末倒置。程序不公正案子必然會出錯!可是,一些人卻樂此不疲沉迷不醒不厭其煩津津樂道……
課間休息的時候,學生們圍著平安這個年輕的老師問問題,雖然大都是些關於某件案子該如何認定的淺顯內容,平安都認真一一作答。
當走出教室的時候,好像這些學生們正準備組織一次郊遊,班長大聲宣布著出遊的紀律,其中一條是帶男朋友或女朋友的需要單獨開房間的必須到班長那裡登記,於是教室內一陣歡呼……
平安默默的往教學樓外走去,轉過樓道看到一對情侶正在教學樓門口擁吻,他們絲毫不在乎身邊過客的目光。
平安看看,心說自己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