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圍城(6)
對於射手來說,弓弦是傷手指的,縱然有著許多種防護方法,然而當他經歷過在城頭上奔走數日,不斷射箭的戰鬥后,他的每一根手指上,就都已經是觸目驚心的傷口,然而他不能戴上厚厚的手套,因為那樣一來,他就感受不到弓弦。
作為突厥人的猛將,在這種極限距離上的對射,他不止是將箭矢射出去就行了,如果是那樣,他與普通士兵的價值,又有什麼兩樣。
旁邊,更多的士兵正從內側的樓梯衝上來支援,其中一個顯然是組織起來的普通民兵,那是個矮子,拿著柄彎刀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此時躬著身子,手持槍桿滿頭大汗,以幾乎要哭的神情看著他——看著他肩膀上的那根箭矢。
「哥!哥~你怎麼了。」
兄弟倆對望了一眼,巴圖身上極其狼狽,不光手上是血,肩上是血,身上也斑斑點點都是血跡,頭髮披散,嘴巴張開時牙關之中都是通紅的血漿,而在周圍的城牆邊,更為觸目驚心的應該是一具具還未有收斂的屍體,那胖子看了之後,面上哭喪的神色更甚了。
巴圖吸了兩口氣,陡然又是「啊」的一聲喊,他反手一下,用力拔出了肩膀上的箭矢,站起來、轉身,「嘩」的拉開了長弓,箭矢嗖的射了出去。
他瞪著眼睛站在那裡,待到確認箭矢射中了人,才又回身蹲下,看著那胖子,露出一個恐怖猙獰的笑容,晃了晃血肉模糊的手指:「一個。」他沙啞地說道。
說著眼睛朝著遠處黑暗中唯一的光點看去,嘴角一抿道:「那是漢人的將領吧!我見過他。」
那胖子臉上仍舊是哭喪的神情,但隨後,握著手中的彎刀,「不行!不行!你不能去!咱們會部落吧,嫂子還在等著你呢,孩子的名字還沒取呢——」的一聲吼著,死命的抱住渾身是血的哥哥。
「哈哈,我的兒子,叫巴圖魯!叫巴圖魯!……」
箭矢是帶著倒鉤的,他的那一下用力拔出來,令得肩膀上血管斷裂,血流如注,巴圖捂了捂肩膀,看著胖子衝過去的身影。口中笑了起來。他隨後癱坐在女牆邊,看著那胖子愈沖愈遠,笑得詭異異常,停不下來:「巴圖·巴圖魯!……哈哈哈哈哈哈……」說著,身子一串,整個人如猴子一般順著斷牆嗖嗖竄了下去,身影消失在視野前方的人群里,矮子的眼淚都在笑聲中流出來了。
「巴圖·巴圖魯~巴圖·巴圖魯!!巴圖魯!!!」
風雪呼嘯,城牆內側。無數的身影都如螞蟻般的往城牆上洶湧而去……
牆外,那座高台之上,對於李承乾來說,在如此猛烈的轟擊,還有心理壓力之下,這幫人還能抵住大唐的進攻而不崩潰,著實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輕輕的嘆了口氣,手中的橫刀幾經握緊,遠遠地望著城牆上那一小段的豁口,看著那激烈的戰鬥。不斷地下達命令,隨後,不斷不斷地下達更多的命令……
「其餘三門戰況如何?」高台之上,眼下負責傳信的。乃是負責後勤的牛進達和張世貴,聽李承乾如此問道。
「雲梯已經架起來了,這邊的軍隊攻進去之後,那邊的壓力便小了很多。」
「抓緊攻城,天亮之前,一定要將城攻下來!」
「是。」
「告訴城裡的每一個士兵……必要的情況下,本宮不需要俘虜,一切都要以自身安危為重……」
在西域戰爭的這幾個月里,過來與唐人作戰的,除了一些正規部族,散亂的部族是有幾支的,通常來說,規模較小,但多是滿懷熱血的愣頭青——彼此在唐人打過來的此時,不要命的攻擊,給人的感覺就是悍不畏死,忠烈武爽,唐軍不少人就吃了這樣的虧。
所以,如果是這樣的騎兵,李承乾不會讓自己手下吝惜一點力氣,一堆血氣方剛的俘虜,留著亦是禍患。
「命鐵勒部放棄城頭拋射,進宮協助唐軍在城內戰鬥,二憨,帥一萬府兵隨後接應。斥候擴大搜索,密切關注周邊動向,若有援,便給我盡全力打散他們,馬搶回來。另外,已經佔領的地方加緊防禦,周圍巡視的,都給我打起精神來,莫叫突厥人臨死反撲!」李承乾速吩咐一番,隨後又道,「另外,打散他們以後,不留活口,屍體處理在一起,燒了!」
此時城裡應該還有十萬大軍,其中一半都是騎兵,其餘的都是負責後勤的老兵,匠人,奴隸更是數不勝數。
當然,還有一些,都是,都是被關起來取樂的,有女子,也有作為奴隸的男人。
對方大概有五萬人聚集在並不寬闊的街道上,自己這方這六萬多人,已經算是獅子搏兔的姿態,一方面,他要將這些人全力打散在這,狠狠震懾有其它想法的西域軍隊,另一方面,大唐大軍盡出,此一役,只能是狠下心來,給那些還在搖擺不定的部族立個威!
那巴圖挾風雪而出,周遭都是奔跑著的突厥人,他手裡拿著弓箭,正在朝己方陣營本奔跑,沒人會懷疑什麼,只會以為他是一個失去了戰馬而且受了重傷的漢子。
鐵蹄如雷,風雪捲起!突厥人的衝鋒,在眼下的時代里,絕對是無敵一般的存在。
巴圖一步步的靠近那燃燒著的高台,眼中的興奮愈加猛烈,快了,只有一箭地,在進三十步,自己就有把握射中。
他希望對方不要發現,希望他們沒有注意到自己。
對方果然沒注意到自己,自己身邊不斷的有人走,現在依舊沒人懷疑他是敵軍。
這讓巴圖的興奮之情越發明顯。
十五步!二十步!
快了!就快能接近了~
三十步,就是現在。
搭箭彎弓,手指扣玄,微微露出的白骨夾雜著血液染在潔白的翎羽上,變得有些妖艷。
就在這時,二憨的眼神撇了過來,下一刻,便抽出邊上的一桿旌旗,看也不看的朝著那邊扔了過去,旌旗被風舞動,烈烈作響。
「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