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墨林忙謙虛道:「主子謬讚了,此事小的還真沒敢想過。」他一個小廝出身的,若不是言小娘子看重他,只怕現在還在榮延院裡頭跑腿呢。
杜恆言笑了笑,「沒什麽敢不敢的,命都是握在自己手裡的,想要什麽都得自己爭取。」她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眸子微轉,看了一眼墨林。
墨林渾身一個激靈。
東宮裡頭,白采苓想著爹爹交代自己的事兒,整整兩宿都沒合眼,眼看著天又亮了,輕輕喚了一聲。
外頭環兒帶著小宮女端著盥洗用具進來,見主子眼下又是一片烏青,關切地道:「主子,可是這兩日新換的香料不喜歡?」
白采苓微微搖頭,抬眼看了下銅鏡中的自己,見臉色不好看,道:「一會多抹些胭脂。殿下可出門了?」
環兒笑道:「還沒有,昨日殿下歇在了書房中。」
白采苓接過宮女遞過來的熱巾子,輕聲道:「昨兒個吩咐廚房燉的蓮子銀耳湯可好了?你一會端來,隨我一起去給殿下送去。」
環兒應下,伺候著主子梳洗好,便去了廚房。
不一會兒,白采苓便見環兒提了個食盒進來,淡淡吩咐道:「放這吧,你去壁櫥將那條軟羅織金線的披帛拿過來。」見環兒應下,又對守著的宮女道:「你們都在外頭候著吧,我今兒個頭暈,看見你們在跟前杵著就有些喘不上氣來。」
「是。」宮女們魚貫而出。
白采苓打開了食盒,掀起白瓷盅的蓋子,迅速地拔下了發上的一支蝶穿牡丹的赤金簪子,又將那隻蝶與牡丹花拔了下來,偷偷地倒了一丁點粉末進去,最後重新將簪子插到了頭髮上。
白采苓提著食盒到了書房門口的時候,趙元益正準備出來,眼見著白側妃提著食盒過來,微微挑眉。
「殿下,妾身吩咐廚房燉了一盅蓮子銀耳湯,給殿下潤潤嗓子。」白采苓聲音甜膩,身段兒款款,若不是眼圈下頭一層厚的粉也遮不住的青黑,趙元益當真得贊一句「媚眼如絲」。
他搖了搖手中的摺扇,吩咐一旁的小太監接過食盒。
白采苓面上微紅,低了頭道:「不知道妾身能不能陪殿下一同用飯?」
「側妃可是有事要與本宮說?本宮有這一盅湯足矣,今日尚要出去一趟,側妃有事不妨直說。」趙元益一邊說著,一邊讓小太監將湯盅端到了黃花梨木三彎腿高几上。
白采苓櫻紅的唇瓣微咬,「妾身兄長被歹人暗襲傷了腿,妾身想求殿下主持公道。」
趙元益揭開了湯盅,正準備舀上一口,停下問道:「可知道是何故?」
白采苓搖頭,「妾身兄長自來謹守本分,從不仗勢欺人,這一回不知道是誰家下的黑手,娘在家中快哭瞎了眼,求殿下為妾身不爭氣的兄長作主。」
「嗯,不爭氣倒是真的。」趙元益舀著湯,微微吹了一口,似真似假地說,眼見著白采苓還在,望了她一眼道:「側妃先回去吧,本宮用了湯便去給側妃查一查。」
白采苓沒想到他真的答應,原先因為陳語冰而失落的心霎時猶如旱木遇甘霖,一雙小鹿般的眼睛濕漉漉,輕輕瞥了一眼趙元益手中的白湯匙。
「側妃還有事?」
「沒、沒,妾身這就告退!」
白采苓出書房門的那一刻,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正在吹著湯的趙元益。
趙元益見她走了,忙放下湯匙,看著十分潔白可人的蓮子湯,沉聲道:「讓賈先生來一趟。」
白家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在他的飯食里下藥,白采苓敢端過來,證明這葯的毒性肯定不是急發,而是一點點慢慢發揮藥性的,白家敢給他喝,他自是要回報一下,讓安平侯世子爺也嘗一嘗這湯的滋味兒。
他早就看白家不順眼了,膽敢與肅王府一起謀害阿寶,他們當真以為那只是杜家的一個小丫鬟?
讓他家世子爺只賠一條腿,還是看在阿寶年紀還小的分上,不想給她添孽業,如今他可不想再輕饒了。
京城中的一處巷子裡頭,停著一輛不起眼的青布小蓋馬車,馬車上下來一位嬤嬤恭敬地對著馬車裡頭的人道:「主子,到了。」
裡頭的貴婦人輕輕嗯了一聲。
嬤嬤自去上前叩響了一間宅子的門。
裡頭的門房問道︰「誰?」卻並不開門。
叩門的嬤嬤微微嗤道:「阿曹,是大娘子!」
裡頭的應門的人忽地雙腿有些顫慄,第一反應是要回去稟告夫人,可是終究不敢得罪這位眼下的後宮之主,顫顫巍巍地拉開了門,面上十分驚惶,又努力做出恭謹的模樣,跪在地上拜道:「見過貴妃娘娘!」
嬤嬤替主子掀開了車簾,扶著那金尊玉貴的人下來。
沈貴妃錯開那叫阿曹的婆子,邁著金底重台履進了這一處三進的小院落,裡頭沿著院牆站著二十來位原本該在宮中當職的殿前侍衛。
沈貴妃眸子里閃過譏諷,淡淡地道:「走吧,帶本宮去見一見你家主子。」
屋裡,本名叫沈清薇的沈夫子正專心致志地在窗前作畫,門邊的丫鬟見沈貴妃來了,本要喚她,但被沈貴妃身邊的嬤嬤眼神一掃,就都低了頭。在來到沈夫子跟前當差前,她們都是宮裡頭的宮女,自是認識眼前的貴婦人是貴妃娘娘。
沈貴妃緩步走到沈清薇身後,一眼便看出那是澄心堂紙,上頭勾勒著崖山松樹的模樣,「妹妹今時今日怎地還做這枯瘦的東西,難道不應該作牡丹圖抑或喜鵲登梅、鳳飛九天?」
沈清薇聽到她的聲音,頓時整個人僵硬,手上的湖筆一抖,生生將松樹添歪了一筆。
沈貴妃瞧了一眼,淡道:「我送妹妹澄心堂紙似乎也有九年了,妹妹新寡,我怕你心中積鬱,特地讓爹爹搜羅了十張給你送過去,算是我做姊姊的一番情意,怎地這許多年竟還未用完?」
說到這裡,她的一雙鳳眸微垂,在沈清薇微微凸出的肚子上頓了一下。
沈清薇雖低著頭,卻是像有感應一般,立即用手護住了肚子,哽咽道:「姊姊,我、我只想要個孩子,我從來沒想過進宮和你爭寵,我求了官家,這個孩子以後就養在宮外,不會礙姊姊的眼的……」
沈貴妃臉上閃過譏諷,轉瞬便消失,面上帶著幾分惋惜道:「你何苦要往這泥潭裡栽,我只是氣你太拎不清,你也不想一想,你一個守寡的婦人,又是大趙國最好的女子書院的夫子,卻珠胎暗結,你這般行事,日後讓你腹中的孩兒如何做人?」她看著面上羞紅的沈清薇,拿了帕子給她擦淚,「行了,我今兒個回宮就和官家說,將你接進宮中去,這般在外頭藏著,難道真要等到臨盆的時候?」
沈清薇揣度不出這位族姊是何用意,胡亂地點頭應著,小聲道:「姊姊,那是……是官家,我也不敢拒、拒絕。」
沈貴妃眸子里涼涼的,他們之間是何勾當,她並不感興趣,太子就要娶正妃了,她熬了這麽些年,什麽是非曲直在她這裡早就混淆了,別人的情願不情願,和她又有什麽關係?
「你我畢竟是一族的姊妹,自幼性子清冷,又有才情,一眾姊妹中,我自來高看你一眼,只是這一回,你委實……」沈貴妃說到這裡,嘆了一口氣,又道:「罷了,無論如何,既是官家的血脈,自是要回宮的,你且好生歇著吧,我回宮與官家商量。」
沈貴妃說著,帶著嬤嬤便要出去,後頭的沈清薇忙跪下,伸手拽了沈貴妃的裙角,「姊姊,是妹妹不對,妹妹並不想進宮,求姊姊成全!」
她若是進宮,肚腹里的孩子怎能護得住,宮裡的那些女子還不生吞活剝了他們娘倆?官家至今尚且只有兩個孩子,便是她不進宮,她肚裡的孩子也不會受丁點委屈,該他的一樣也不會少。
沈貴妃壓住了胸口翻滾的噁心,這會兒連面子功夫都不想做了。怎麽會有這麽噁心的女人,勾引了姊夫,還想讓自己成全她?
沈貴妃默默地深呼吸了一口,竭力緩聲道:「妹妹既然堅持,那我便不與官家說,起來吧,莫累了身子。」
沈清薇起了身,手上剛松,沈貴妃便立即走了出去,她真是一句客氣話都不想說了。
待上了馬車,沈貴妃扔了手中的帕子給一旁的嬤嬤,道:「待回宮後,拿到椒蘭殿外頭燒了!」
嬤嬤斟酌著道:「主子,您莫信那人說的話,她用的澄心紙可是厚厚的一疊擺在案頭,剛才老奴眼尖,發現廢紙簍里還有呢。」
嘖嘖,一張難求的澄心紙,便是自家主子也捨不得這般浪費啊,昔年恃才傲物的沈家才女,也變成沽名釣譽之輩了。
沈貴妃冷笑道:「呵,不願意,不願意能這般安逸地在家中作畫?」自個兒在宮中多年,見多了女子間的心計,自是不信的。
其實即便是被迫,她也不會留下沈清薇,正如沈清薇自己說的,當真礙眼。
馬車快到馬行街的時候,沈貴妃突然聽到太子的聲音,於是撩開了車簾,便見到前頭的花攤旁,身形頎長的太子正低著頭哄著一個小女孩,那小娃娃的側臉十分熟悉。
沈貴妃吩咐車夫道:「停,停下!」
「吁!」車夫忙勒了韁繩。
沈貴妃再往前看,就發現剛才在花攤前的兩人沒了蹤影。
嬤嬤奇怪道:「主子?」
沈貴妃抿了唇,道:「回去吧。」
馬車到了東華門的時候,沈貴妃這才想到,剛才那個小女孩子竟像楊淑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