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馬車上頭的杜婉詞梳了飛天髻,髻底簪著寶石串珠圍髻,兩邊留了鬢髮至耳下半寸,留出光潔的前額,雙手無意地擺弄著古紋雙蝶雲形千水裙上頭壓著的雙魚玉佩,見到杜恆言過來,眼眸微抬,很快又垂了下去。
馬車軲轆轉動,一路上兩人沒有搭一句話,杜恆言隨身帶了一本公子鳳竹的話本子,還是元宵節的時候看過的,公子鳳竹一年只出兩三本,她一年就指著這一點精神食糧過活,還是前兩天紫依找出來的,抄家的時候,這些東西那些人看不上。
杜恆言看的正入迷,忽地聽馬夫「馭」了一聲,車廂往前傾了一下,杜恆言險些磕到了車壁上。
外頭跟著杜婉詞的嬤嬤道:「小娘子,是東宮的陳側妃攔了路!」
杜恆言聽是陳側妃,知道和自己沒關係了,接著看她的話本子。
杜婉詞瞥了事不關己的杜恆言一眼,輕聲對嬤嬤道:「初嬤嬤,你去前頭看一下,陳側妃有何事。」
杜婉詞話剛說完,便聽外頭陳語冰的貼身女使過來道:「我家側妃讓奴婢來問一問,馬車裡的是杜家哪位小娘子,若是婉小娘子,我家側妃邀您過去一同說話。」
杜恆言心裡暗嘆:嗯,這陳語冰竟敢想著趁杜婉詞沒有進東宮,壓一壓杜婉詞。
杜恆言放下了手中的話本子,笑道:「婉婉,你與陳側妃向來是好姊妹,這公主府還有好一段路,你不若過去敘敘舊?
聲音不大不小,足以讓外面的人聽見。
杜婉詞淡道:「我在家的日子越來越少,倒是格外珍惜和阿言你在一處的日子,陳側妃以後可是要日日對著的,倒是不急著相見。」
外頭的初嬤嬤聽見裡頭小娘子的聲音,上前一步,對陳家女使道:「請回吧,我家主子要趕路,還請陳側妃讓道。」
那女使還待笑著再說,被初嬤嬤一個冷冽的眼神瞪過來,知道人家是不屑自家主子的這一點小手段,也不敢再說,忙回去回自家主子話。
不過片刻,前頭的馬車便動了,看方向也是往長公主府上去,這陳語冰一點謙讓的意思都沒有,杜婉詞以後入了東宮,想來日子定會十分熱鬧。
等到了公主府,杜恆言剛剛站定,便見前頭好像是陳語冰在低低地和一郎君在說話,一臉嬌羞的模樣,看身影,像是趙元益。
不一會兒便見著趙元益帶著陳語冰像是要進去,杜婉詞身邊的初嬤嬤兩步上前,喚了一聲:「老奴見過太子殿下,殿下千歲。」
這許多人在,定然不能讓太子帶著陳側妃一起進去,畢竟自家小主子今個也要到場的,若是叫旁人看見,以為自家小主子未入東宮便被陳側妃壓了一頭。
趙元益一側身便看見了後頭的杜婉詞和杜恆言,頓時回身張望了一下,他記得子瞻剛才還在他身邊來著,怎麼一下子沒了人影,一時也不管陳語冰,對杜恆言笑道:「多日未見,耶律阿沂可曾還糾纏你?」
杜恆言眉頭微蹙,「殿下這是何意,那日酒樓一別,阿沂郡主我也多日未見了。」
「前幾日她派人來東宮,讓本殿下把你送去都亭驛陪她,恰好我那日不在東宮,被,被府上的先生回拒了,怎地,她沒再找你了?」趙元益挑眉問道。
杜恆言搖頭。
趙元益忽地想到,許是子瞻暗地裡打消了耶律阿沂的念頭,凡是關於杜恆岩的事,子瞻再沒有不上心的。
赴宴的人陸陸續續地來,幾人站在門口,過往的人難免多看一眼,從頭至尾,太子都沒有看杜婉詞一眼,一副和杜恆言我兩是舊友的模樣,一旁的陳語冰暗暗絞了帕子。
杜婉詞眸光微暗,淡淡一笑,梨渦輕陷,裊娜地上前一步柔聲道:「阿言,莫要貪言,我們也進去吧。」似乎她和杜恆言當真是一對互親互愛的姊妹,太子殿下和杜恆言說話是看在她面上一般。
杜恆言勾唇,對著太子殿下屈膝福了一禮,趙元益略略點頭,看著杜恆言跟在行動間頗有大家風儀的杜婉詞身後朝裡頭去。
眼見慶陽長公主府上迎客的嬤嬤帶著她二人去了後園子,一旁的陳側妃輕聲道:「殿下和恆言似乎十分熟稔,恆言性子自來爽直。」
后一句陳語冰說的卻是心裡話,當初在書院的時候,因著她們家中都是肅王府一系的,是以都自然地站在杜婉詞一邊,常常對杜恆言冷嘲熱諷,三天兩頭地刁難她,她很少和她們拌嘴,卻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一些小蟲子捉弄她們,常常被嚇的尖叫。
現在異地而處,仔細想來杜恆言並不曾對她們有過敵意,她甚至想過,如果太子殿下的正妃註定要從杜家出,若是杜恆言,她許還能和杜恆言成為朋友。
趙元益深深地看了一眼陳語冰,若有所思,淡道:「你也先進去給姑母請安吧!」
陳語冰收拾了心緒,嘴上顯出柔美的弧度,十分得體又不失嬌媚的道:「殿下,妾身這就過去了!」
趙元益望著側妃玲瓏飄逸的身姿,深深吐了口氣,這還沒進門,側妃就和杜婉詞杠上了,他的後院,真是要鬧成一鍋漿糊了,當初要娶五位美人的主意是他出的,現在鬧成這般,也只能受著了。
眼見著子瞻不知什麼時候又站在了他身旁,頗有些心災樂禍地道:「子瞻,你剛剛可丟失了接近你家美人的機會,」微抬了下巴道,「嗯,已經進去了。」
「你家」一詞,刺紅了張憲的眼眸,沉聲道:「殿下,今個子瞻有些私事想處理,一會許不在殿下跟前。」
趙元益看他神情不對,似乎與杜恆言有關,由衷地道:「子瞻,我也盼著你圓滿。」
這麼些年,子瞻對杜恆言的執守,他一直都知道,是以,當父皇讓他在杜家二女中選一位做太子妃時,他選了杜婉詞,雖則,他也覺得,若是娶了杜恆言定會有趣很多,可是,子瞻畢竟是陪伴他一處長大的,豈可為了一女子,與之生分。
現在的趙元益還不知道,當有一日,他意識到自己鍾情於某位小娘子時,所有的一切都為了美人而往後退,所有的昔時在乎的東西,原來都可以拋下。
慶陽長公主才三十齣頭,一身明艷的玫瑰色挑肩宮裝,上頭用金線勾勒了一隻鳳凰,兩邊羽翼串著一排小珍珠,繁麗又雅緻,頭上戴著七翟冠,一雙美眸顧盼生輝。
正微微斜倚著身子坐在金漆木雕花椅上,卻自有一種威嚴的氣勢,眼見著過來兩位小娘子,正是杜家的,臉上的笑意不由加深,身邊的嬤嬤低下身在她耳邊說了句:「公主,杜家的二位小娘子已在府門前與太子殿下見過了」
纏枝牡丹翠葉熏爐里染著沉香,輕輕裊裊的,氤氳著一點香味,杜恆言微微翕動了鼻子,她自來不喜歡熏香,總覺得熏香有種腐蝕的味兒。
宮女將二人引到慶陽長公主跟前,杜恆言跟著杜婉詞行了禮,便聽上頭的慶陽長公主道:「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