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張憲望著那一隻小荷包乖巧地躺在杜恆言如玉的手中,勉力深呼吸一口。
杜恆言不知的是,此時張憲的另一邊袖子中是一支簪子,雖然知道今日定不會拿出來,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備下了。
杜恆言不知道怎麼和張憲告的別,匆匆地出來的時候,小阿寶正在玩著一隻風箏,杜恆言一把牽住她的手,道:「阿寶,回家了!」
守在外頭的紫依忍不住輕輕瞥了一眼屋內,只見鐵梨花木椅里的張憲面色平靜,端起了右邊高几上的茶盞,紫依正待收回目光,卻見那一雙手在不住的顫抖,茶水潑了好些出來,心上大震。
待人走了,趙元益進來看張憲,苦笑道:「這麼多年,你說放棄就放棄了,子瞻,我怕你會後悔。」
趙元益想,若是他,便是綁也要綁住,搶也要搶回來的。
「殿下,我想離開京城半年!」
「去哪裡?」趙元益緩了一會,問道。
「尚不清楚,也許是去南邊。」他不能再待在這裡,他不能看著恆言出嫁。說著,便站了起來,往外走,腳下步履踉蹌。
趙元益見他面上隱隱現了頹色,雙手扶著他的肩道:「子瞻,你我尚不及弱冠,諸事皆還未有定論。」
張憲對著趙元益作了深揖,「殿下,卑職半年後會回京!」
張憲給爹爹和娘親留了一封家書,說是外出雲遊,當日便帶著隨從葉門走了,至於去了哪裡,他並沒有說。
林承彥那一日送了簪子后,心情一直十分愉悅,見誰都是一張笑臉,連被他冷了好些天的丹國使臣,這些天也覺得他們的小夫子似乎心情很好。
耶律扎顏醉心於趙國的稼接之術,經常來找林承彥,每次都是帶著書籍,裡頭做了滿滿的標記,都是一些看不懂的字詞留著請教林承彥的,他不喜歡那些會丹文的老夫子,一直覺得做事嚴謹,性子活潑的林承彥頗和他脾氣。
耶律阿沂吃了教訓后,林承彥見耶律扎顏並未與他生分,仍然一心惦記著丹國百姓的生計,林承彥便也拋開了個人的成見,二人相交甚為傾心。
這一日里,國子監休假,耶律扎顏尋到烏桕巷子里來,林承彥正在家中給戚嬸子要做的烤鴨塗著蜂蜜,見林二叔帶著耶律扎顏進來,忙放下了手中的小刷子,笑道:「郡王怎麼尋摸道寒舍?」
耶律扎顏見他腰上系著一塊潔凈的藍布圍裙,大小正正合適,似乎常用一般,訝異道:「貴國不是一向講究君子遠庖廚,賢弟這卻是為哪般?」
林承彥帶他到前廳去坐,解下了圍裙,一本正經地道:「閑時略學一二,日後若隻身在外,可自理。」
耶律扎顏望著林承彥俊美的側臉,心中頗為惋惜這般不拘小節,光明磊落,有遠見卓識的士子竟不能做他耶律國的佳婿!
林承彥才不會承認,因為他家的阿言是一枚小吃貨,現在兩人在京城,便是叫得上名號的正店都有百來家,彙集了趙國南北各地的茶飯博士,想吃什麼都可以找到,日後若是出了京城地界,阿言想吃又買不到可怎麼辦。
耶律扎顏略一坐下,便說明了來意,「王叔聽聞慕俞對於我丹國使臣傾囊相授,十分感激,特在府中備了晚宴,希望能請慕俞過府一敘。」
林承彥自是知道耶律蒙德找他不會是為了他與耶律扎顏的交情,而是為了阿言,他與阿言正在議親的事,耶律蒙德稍一打聽便會知道。
耶律蒙德進不得杜家,準備從他這裡入手,林承彥看著坦蕩蕩的耶律扎顏,想來耶律扎顏尚不知道恆言的身世,面上惶恐地推道:「慕俞尚年幼,與郡王相交不過是臭(xiu)味相投,為丹國使臣講解經書,更是國子監祭酒吩咐慕俞做的活計,都是份內之事,哪敢驚擾王爺。」
耶律扎顏笑道:「慕俞你不必太過認真,就當是我以王叔的名義宴請你的家宴罷了,此次只有你我和王叔,你若執意推辭,可傷了你我之間的情誼了。」
耶律扎顏不知道王叔請慕俞過去是所為何事,但是王叔將此事交予他的時候,說了一句:「他定會推辭,可趙人重禮,你若執意相勸,他必定卻之不恭。」
耶律扎顏明白,王叔將話說到這份上,便是讓他無論如何一定要將慕俞勸過去。
果然,二人僵持了一炷香的時間,慕俞實在卻不過,跟著耶律扎顏出了門。
都亭驛里,宴設在了偏廳,雖只有三人,耶律蒙德還是上了歌舞,舞姬都是從丹國帶來的,高鼻樑,修長的脖頸,四月的天,只著了薄衫,裡頭的小衣若隱若行,腳踝上系著七彩鈴鐺,未著羅襪,露出白嫩柔軟的足,上頭十個圓潤玲瓏的腳趾都塗了丹蔻,別具異邦少女的風情。
一舉手一抬足,鈴鐺隨著從門窗湧進來的晚風徐徐地在偏廳中叮叮噹噹地響,被風掀起一角的小紗衣,偶爾露出肚臍或腿肚上一塊雪白的肌膚。
林承彥對著面前小矮几上的烤鹿脯,直覺口感與京中的做法頗不一樣,問對面的耶律扎顏道:「不知這鹿脯可是先用香料腌漬過?」
耶律扎顏愣了一下,笑道:「你真入魔了,我讓廚子過來問問。」
不一會兒丹國的廚子過來,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見有小郎君問這鹿脯,一五一十地道:「確實加了香料的,番紅花二錢、薑黃一錢、阿魏一錢、丁香一錢、肉桂和胡椒二錢,研成末,灑在加了一瓶羊羔酒浸漬的鹿脯上,加蓋腌制一夜,天明灑上剛摘取的忍冬花,取其香甜。」
林承彥默默地記在心上,怪道這鹿脯滋味不同,回去讓戚嬸子做給阿言吃,她這幾日忙著涮鍋店的生意,眼看著下巴都削尖了。
耶律蒙德見他瞧都不瞧風情萬種的舞姬一眼,暗暗拈鬚,此子確然不是好色之徒。
耶律蒙德拍了掌讓舞姬退下,又對耶律扎顏道:「顏兒,我書房中放了一個長條漆匣,你去幫我取來。」
耶律扎顏恭敬地起身,心中知道是叔父有意支開他,是以出了偏廳后,慢緩緩地踱著步子去書房。
廳內耶律蒙德看著舉著象牙箸細細地品著鹿脯的林承彥道:「聽聞林家郎君與杜府小娘子在議親」
林承彥停箸,笑道:「王爺消息真靈通,承彥與杜府議親這等小事竟都知曉,想來王爺這一回來趙國,帶了不少耳報神?」
耶律蒙德舉起酒樽,滿飲了一樽,將空樽朝外示於林承彥。卻是不接林承彥的話,他知道林承彥是將他繞開,不準備與他談恆言的事兒。
可是林承彥越是這般,耶律蒙德越發確認,他是知道恆言的身世的,斟酌著道:「我有一個女兒,和承彥差不多大的年紀,是以聽聞承彥議親,有些感觸罷了。」
「阿沂郡主貴為郡主,想來丹國有許多好兒郎有意求娶,王爺倒不必憂慮。」林承彥淡道。
那日在朱雀門外見到耶律阿沂不分輕重地擾亂小經紀們的營生,林承彥是頗看不慣的,這等女孩兒刁蠻的失了心性,誰娶回家誰認栽。
他家阿言雖然也偶有蠻勁兒,卻從來不以作踐弱者取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