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至申時正,才聽見馬兒「得得」的聲音,一個紫色的身影滿滿出現在杜家眾人的視線里,為首的馬背上的人,紫色官服裡面襯以白花羅的中單,腰上束以羅大帶,系著緋色羅的蔽膝,銀魚袋上的花紋在陽光下燦燦生輝。

及人一下馬,身軀凜凜,胸脯橫闊,眼射寒星,眉如黑漆,小小年紀的杜婉詞直到多年以後,依舊清晰地記得此刻的感受,她的爹爹是個萬夫難敵的英雄。

趙萱兒一雙盈盈垂淚的眸子早已含情萬許,出門喚道:「硯郎!」聲音裡帶了幾分哽咽。

杜呈硯面色無波地看了一眼搖搖欲墜的夫人,道:「我離家數年,家中老小全仰賴夫人照料,實是呈硯之過!」

一旁的珍珠道:「郡主在家盼了將軍多年,將軍可算回來了!」

杜呈硯一雙寒潭似的眼睛淡淡地掃了珍珠一眼,珍珠渾身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垂了眼。

杜婉詞仰著臉,羞澀地道:「爹爹,我是婉婉!」

眼前的孩子雙頰圓潤,眼眸星亮,粉色單襦衣,碧羅裙,戴著牡丹花冠,如畫上的小仙童。

巷子裡頭,那一雙驚怖的眼睛忽地從杜呈硯眼前閃過,杜呈硯心上漫上幾分隱痛,摸了摸女兒的臉頰,聲息不穩地喚了一聲:「婉詞!」

抱起女兒,側首對趙萱兒道:「去嘉熙堂吧!」

趙萱兒眼神一閃,勉力笑道:「前些日子娘知道你要回來,別提多高興了,今個怕是和我一樣一早就起了!」

杜呈硯看了趙萱兒微微漾著紅暈的臉,心裡那個模模糊糊的念頭,不知為何竟漸漸成形了。

一路上杜婉詞抱著爹爹的脖子,都捨不得鬆手,到了嘉熙堂,被阿婆微微下耷的眼看過來,竟像被刺蝟扎了一下一般,猛地鬆了手,說要下來。

她的表現太過明顯,杜呈硯不動聲色地問道:「婉婉怕阿婆?」

杜婉詞一低頭對上爹爹幽暗的眼,嘟著嘴笑道:「阿婆說婉婉要知禮儀,要有大家娘子的風儀。」

杜呈硯詫異地望了一眼娘。她娘自來不是嫌棄京里的婦人拿腔拿調,作勢太過露痕迹,反而失了真,說現在的小娘子一個個被教的格外的刻板,沒有孩子的樣兒。

上首的元氏望著兒子淡然一笑,這個孫女自來和她娘一樣,逢五逢十才來嘉熙堂,這話可不是她說的,想必是王府里的那位阿婆說的,不過,她犯不著和一個五歲的女娃兒較勁。

趙萱兒溫婉地笑道:「婉婉,你昨個夜裡不是說阿婆腿不舒服嗎?」

杜婉詞羞澀地點頭,過去到元氏身邊,仰著小臉道:「阿婆,婉婉給你捶一捶,你就不疼了!」

元氏含笑點頭,道:「婉婉可輕點!」

杜太初問道:「這次回來,可曾另有調令?」

杜呈硯回道:「此次澶州一役,丹國與趙國簽訂了休戰和約,言明雙方互市,互通有無,兒得官家恩准,休沐半月,兼任侍衛親軍殿前副都指揮史。」

杜太初撫掌笑道:「好,好,大郎效忠殿前,我和你娘也能常常得見!」

杜呈硯歉然道:「兒離家多年,累爹娘挂念!」

元氏拿了帕子,拭淚道:「你回來了,娘日日懸著的心也能放下了!」

杜太初摸著鬍鬚沉吟,殿前副都指揮史雖是正四品,但是從二品的殿前都指揮史目前空缺,他兒看著是降,實則是悄悄地升了一級。

眼下丹國危機解除,官家卻不仔細肅王,反倒升了他兒掌管殿前侍衛親軍,無疑是替肅王削尖了刀刃。

杜呈硯看著女兒微垂的眸子,似在考量什麼,淡淡看了一眼趙萱兒和爹娘,回家這麼一會兒,他已經看出,這幾年,趙萱兒和婉婉與爹娘往來甚少,甚至可以說,嘉熙堂與榮延院處的十分生分,即便趙萱兒和女兒努力在他跟前做出其樂融融的模樣,可是,親不親近,不是幾句話幾個動作就能表現出來的。

子時,嘉熙堂裡頭,杜呈硯看著爹爹從地面的暗磚里取出一個柏木盒子。

杜太初道:「林相公給我寄了兩封信,你看看吧!」說著將兩封信箋遞給兒子,嘆道:「這麼些年,我和你娘一直當蓉兒跟著夫君去了外地。」

杜呈硯略略掃過信,冷言道:「爹爹,此事兒已知曉!」

正喝著茶的杜太初險些一口茶噴到了兒子臉上,起身看著杜呈硯的眼道:「那女娃兒?」

呈硯點頭:「兒也知曉!她叫恆言,咸寧二年生,秉性純良,頗聰穎。不過有鄉野小娃的粗野。」

大郎說起這女娃,臉上熠熠有光彩,是不是他杜家的娃兒,呈硯不說,杜太初竟然有些問不出口。

半晌,頹然道:「如今你既是回來,阿容的事,你自當拿個主張!莫要罔顧了人命!」

「爹,我想將阿容和言兒接到京城,言兒記在我名下!」

杜呈硯一語激起千層浪,杜太初不敢置信地望著面色平靜的兒子,「你可想過肅王府會如何看待?」

杜呈硯原本就有些黑的臉龐越發地暗沉,雙眼迸射出一點星光:「如若這回沒有林老相公,阿容怕已不在人世,言兒才五歲,她還不會生火做飯,就已經十分乖巧地照看著不識人的阿容,寸步不離。」

杜太初想到明月鎮上的義女與義孫,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罷了,你說接便接過來吧,只是,言兒如若記在你名下,阿容又要以怎樣的身份待在府裡頭?妾室?貴妾?」

錢宅裡頭,女使匆匆地奔向後院,喊道:「夫人,夫人,衙差又來了!」

廂房裡頭傳來一陣瓷器落地的碎裂聲,錢夫人袁氏望著地上的碎片,斥罵道:「嘟嘟囔囔的喊什麼,這可是汝窯產的玉瓶,等我過了這一陣子,可不仔細收拾你們!」

女使望著地下的一攤碎片,結巴道:「夫,夫人,衙差說,說那神武巷子里的粉頭說是,是夫人謀害了員外!」

袁氏手忽地微微顫抖,哭喊道:「良人啊,你走了,落下我一個人不說,還留了這麼一個禍害來糟踐我!」

這邊袁氏說的傷心,門外等不及的衙役,已經來到了後院,為首的喝令道:「請夫人隨我們往縣衙走一趟!」

袁氏罵道:「你們縣尉知道嗎?你們敢來抓我!」

為首的衙役微微側頭,同行的三人便過來直接將袁氏押解著出了錢宅。

袁氏甫一到堂,便見著了裡頭一位弱不勝風的女子,待看到石榴裙下的那一雙小腳,心裡止不住打了一陣寒顫。

那一雙腳端端正正,窄窄弓弓,前頭尖銳,三寸大小,雖套著一雙粉底繡花鞋,可是她知道若穿上木底弓鞋,一旦走起路來便會留下一串串蓮花印,罕見的四照金蓮。

她嫁給錢其正多年,最明白他心裡那一點不可告人的隱秘。

都說抬進錢宅的那些賣身入府的妾室,沒隔一兩年,便會蓋著白蓋頭,一個一個往外抬,傳言說都是被她弄死的,其實,那些女子都死於一雙小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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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宅小閨秀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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