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張相抬了右眼,看了一眼兒子,啜了一口茶道:「你若是能娶回來,算你小子能耐!」
張子瞻冷然道:「此事不勞爹爹費心!」
張相點頭:「嗯,婚姻大事,按理說是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這杜家的小娘子,若是昭城郡主所出的那位,倒還好說,這廬州來的小娘子,你若是要娶,也只能自己想法子了,爹爹老了,無能為力了!」張樞相說這話的時候,竟抬起了右臂,以寬大的袖袍拭了拭眼睛。
張子瞻不由挑眉,望著將將年過四十,猶眉目舒朗,容止可觀的爹爹,微微抿了唇,淡道:「孩兒明白,孩兒告退!」
衛氏一急,忙喚道:「哎,子瞻,你抓緊些,莫讓別家搶了先!」
眼看著兒子闊步走了,衛氏瞪著張樞相,氣道:「你說你,怎麼和子瞻說話的,這孩子若是自己解決不了怎麼辦,那可是肅王府,他才十七歲,尚不及弱冠!你,你,真是要氣死我啊!」
衛氏說著,喪氣地坐在了黃花梨的太師椅里,也不理張樞相。半晌猶氣哼哼地道:「你今個晚上就一頓小青菜,啥也沒有!」
張樞相一聽這,忽地急了,忙放了茶盞,起身過來對著夫人作揖道:「夫人,為夫錯了,懇請夫人加一份粉蒸米肉!」
見衛氏猶不理他,只得起身過去哄道:「夫人啊,那是肅王府啊,明知要打壓那位言小娘子,子瞻還巴巴地去求娶,你說,這不是明著打肅王府的臉嗎?我就算幫得了他一時,肅王府這個隱患不除,他們小兩口兩個日後日子能好過嗎?」
衛氏頓吸一口涼氣,抓著良人的手不可置信地問道:「你的意思,你要子瞻去扳倒肅王府?你瘋了啊!」
張樞相捻須笑道,「夫人,子瞻十七,大皇子可十六了,官家傳位給大皇子是遲早的事兒,子瞻是大皇子的侍讀,他若是在肅王府的事上立功,我們張家四世三公指日可待!」
衛氏望著眼中透著亮光的良人,一時失了神。
出了正月,書院便開學了,杜恆言整理了書篋,帶著紫雲去書院,小黑娃巴巴地送到門口,不舍地喚道:「阿姐!」
杜恆言笑道:「我晚間便回來了,你帶阿瓜玩,不要亂跑!」
小黑娃撅著嘴默默點頭。
杜恆言看著好笑,心下想著小黑娃已經八歲,也得早些讀書識字了。
紫雲陪著杜恆言到書院后,自個去了陪讀女使專門去的認字房,女使們還有個女紅房。
杜恆言一進學舍,便覺得今個的氣氛有些詭異,安安靜靜的不說,好像還有人在小聲的啜泣。
杜恆言暗嘆,難道她們現在不和她鬧,將矛頭對準別的小娘子了?
左側中間位上的武月皎對她眨了眨眼,朝後努了努嘴,杜恆言朝後看去,發現啜泣的竟是李菁。
杜恆言不由暗暗驚奇,這御史中丞的女兒,她們也敢欺負?不怕李御丞將她們老爹參一本?
杜恆言正驚奇著,宋夫子悠悠地踱著步子進來。女學生們立即一起起立:「夫子好!」
宋夫子說《論語》,一堂課杜恆言都沒仔細聽,時不時地瞥一眼抹眼淚的李菁,難道李家發生了什麼大禍不成?若是禍事,李菁今個也不會來上課啊。
等到課後,未等杜恆言去問,武月皎便坐了過來,低聲道:「她爹參了肅王爺!」
武月皎是從五品的殿前馬軍都虞候武大人的女兒,為人伶俐,就是不愛讀書,和杜恆言關係倒挺好,書院里的小道消息,杜恆言一般都是從她那裡得知。
兩人正說著,李菁像是有感應似的,猛地回頭來狠狠地瞪了二人一眼,武月皎臉上頓時有些紅,忙回到自己的位上。
杜恆言看著李菁那一雙紅腫的眼,不由笑了起來,李御丞這回倒大膽,敢參肅王府。
肅王府近些年來越發作些混賬事兒,可是官家壓著,底下人也不吱聲,偶爾一兩個小御史遞一些參本,都給官家作展示皇家親情的筏子了,這一回,李御丞就不知是自己良心發現,還是背後有人撐著了。
杜婉詞邊上圍了一圈小娘子,有人陰聲陰調地道:「有些人啊,面上看不出來,心思可夠黑的,暗地裡擺人家一道,也虧得婉婉你大人大度,不和那些人計較。」
說這話的是薛府的小娘子,薛清漪,當年林老相公下台,薛家可是功不可沒,是以,杜恆言一直尤不喜歡薛家的兩位小娘子,薛清漪和薛清漣,不過姐姐溫婉些,又比杜恆言高一級,倒沒有什麼過節。
陳語冰笑吟吟地颳了薛清漪的小臉,「你啊,這嘴!」卻也不幫李菁說一句話,好像往日里和她好的,不是李菁一樣。
李菁忽然猛地從座位上起身,跑了出去。
杜恆言搖頭,這些小娘子們相交,看得不是人品、志趣,而是派系和爹爹的品級,像武月皎這樣的,她們不屑一顧,像李菁這般的,反受了爹爹的連累。書院儼然是一個小型官場。
下午散學的時候,杜恆言走的遲些,正待出門,看著紅腫著眼睛的李菁姍姍回來,蔫吧著腦袋,無精打採的,往日里總會瞪一眼杜恆言的,今個竟悄無聲息。
杜恆言也沒管,自向外頭走去,走了一會,忽然又想起來,返回學舍問看著窗外發獃的李菁:「唉,你爹參肅王府什麼?」
李菁見是杜恆言,臉色青青白白的,半晌垂著腦袋,輕聲道:「欺凌商賈,霸行街市!」
杜恆言見她又要哭的模樣,想著畢竟也才十三四歲的年紀,還不知世態炎涼,一時竟有些可憐她,淡笑道:「你這麼個炮仗性子,往日里說我可伶俐得很,今個怎麼這般容易就繳械投降了!」
李菁深呼吸了一口氣,小聲道:「那是肅王府的外孫女啊!」
杜恆言坐在桌上,摸著下巴,「嘖嘖」了兩聲,「你往日里怎麼不想想我還是杜將軍府上的小娘子呢!」
李菁紅腫的眼轉過來看了她一眼,咬了唇,那一句「你又不是正牌的」,到底沒好意思說出口。
杜恆言見她動了,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你爹爹是御史中丞,那是他的職責,他又沒有說錯,那些人欺負你,是給你爹爹施壓呢!你要有點骨氣,可千萬別拖你爹爹的後腿!」
杜恆言說完,便要走,李菁喊住了她,道:「你不恨我嗎?」許是想到了什麼,自己不好意思地低了頭,又道:「我說了你那許多壞話!」
杜恆言望著她,笑而不語。我還往你身上扔過不少蟲子呢!
也不管她,自去尋紫雲回家,路過朱雀門,買了一份旋煎羊白腸,一份炸凍魚頭。
正付錢的時候,忽然抬頭髮現邊上有一個背著書篋的小郎君,十分俊俏,唇若塗脂,肌白如雪,腰如束素,當真是寬肩窄腰,面如冠玉,站在杜恆言身邊,竟有珠玉在側的感覺,看得杜恆言手上的動作不由頓了頓。
只聽那小郎君問道:「嬸子,這條街有夜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