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溫七郎塭子辰刻意忽略了那些暗含取笑之意的眼神,憋著一股悶氣進了山林,甚至遠遠甩開柳依依去了前面與開路的人同行,他得遠離那眼神好似妖孽的女人整理情緒。
漸行漸遠後,溫子辰的心思竟不由自主的轉移到了沿途景色上去,剛從積雪消融之處走來,他還以為初春時節山中樹木不會太繁茂,等漸漸進入黃泉道深處才明白自己想差了。
眾人都發現這裡的密林和自己往常見過的樹林絕不相同,京郊的樹林不就是一片片的大樹嗎,底下是黃土和灌木,仰頭看得到天、低頭見得著路,四十四盤這森林卻是常年雨水充足,頂上樹葉遮天蔽日,腳下是枯枝爛葉堆起來的泥濘黑土,有分不清源頭的藤蔓盤繞在山林間,甚至還有粗至數十人環抱的大樹赫然聳立。
氣候也與中原地區大不一樣,正午見著日頭身上會被曬得發痛,晚上夕陽落山後卻又叫人冷得直哆嗦,甚至白日里的天氣都忽冷忽熱很是怪誕,樹蔭下落雨時濕冷,見到太陽又熱得恨不能一層層脫衣。
而這個所謂五尺道真的不會超過五尺,不僅窄而經常被雜草掩蓋還不夠平坦,馬車在這裡絕無用武之地,但用來砌路的大石上卻又有深深淺淺的馬蹄印。
「這是商道嗎?為什麽如此偏僻的地方還有人經商?」坐在籃輿中的崔婉如看著腳下馬蹄印很是不解,只有長年累月的跋涉才會行成這樣的印記吧。
「之前不是說過嗎,這條路又叫滇僰古道,是蜀人販賣僰僮的必經之路,僰僮就是僰人奴隸,僰人懸棺知道吧?在之前的山崖上我指給你看過。」肖陽一面說著一面向四周打望,估摸著這天色漸暗,得找地方紮營了。
崔婉如立刻想到了之前在五尺道的起點看見那些在山崖上懸空放置的無數棺木,渾身一冷,不由哆嗦了一下,而後她卻恍然大悟夫君這是在故意嚇人,不由反駁道:「奴隸買賣?那也只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吧,漢以後書中就不見記載了。」
「最開始是這樣,後來就變成西南絲綢和珠寶之路了,從僰道向南可經過夜郎直至南邊海域販南珠。」肖陽如此說著。
他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一笑,頓了頓又繼續解釋,「還有就是蜀身毒道,從僰道入滇然後往西南前行,至身毒、驃、真臘、赤土等國,用絲綢、茶葉、山貨、鹽換取蜜蠟、瑪瑙、青金石、香料、藥材等物。」
聽他這麽一說,財迷妻子崔婉如果然如肖陽所料,雙眼一瞬間亮得像明燈,若有所思道:「這麽一說似乎獲利頗豐。」
鹽這東西朝廷控制的不好搞,不過他們此行就帶著不少綢緞,茶葉嘛,聽說在西南夷的普洱地區產量不低,如今這漫山遍野不都是山貨嗎,用不太值錢的東西換取珠寶香料,暴利呢。
「亂想什麽?」肖陽伸手就用食指輕輕敲了敲崔婉如的頭頂,世家大族還是官員,怎麽可能親自經商?最多不過,等在西南夷地區站穩腳後,資助、庇護些大商人抽份子就成。
崔婉如還沒傻到會在大庭廣眾下道出自己垂涎西南身毒道的利潤,只笑了笑,「我在想,都說西南邊是貧瘠的蠻夷之地,沒想到並非如此,無論何地的人都能找到適合自己的生存之道呢。」
「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人無三分銀,確實不可能富裕。」肖陽嘆息著搖了搖頭,真要自己派手下人去經商,他根本就不捨得,「有句俗話叫做行船走馬三分命,高利潤與高風險是孿生兄弟,不可能只有收穫沒有付出。」
說話間,一行人緊趕慢趕的來到了地圖中標註的一處寬敞地,肖陽命令大家紮營休息,一部分體弱的婢女、僕婦負責收拾柴火準備做飯,力大的家僕則須把騾馬馱運的貨物卸下安置妥當,給牠們喂好草料。
兵士們則分為幾組休息、狩獵、紮帳篷,還按照行軍的要求在宿營地四角設置了哨點,以及營區中的四隊不同方向的流動哨。
一大堆人忙至天色漸暗、燃起篝火這才紛紛開始吃喝,幾個主子自然是特別待遇,早早就用了熱騰騰的飯菜,肖陽出去轉了一圈後還給需要進補的崔婉如弄來了鹿肉。
「還有人去打獵了嗎?真是厲害。」崔婉如吃著丈夫遞給自己的鮮嫩炙烤鹿肉片很是驚訝,這麽多人行路,動靜可不小,沿途還能找到被驚擾後的幼鹿這根本不像普通軍士,應當是獵人中的佼佼者。
肖陽嚼著肉得意一笑,被妻子用崇拜的語氣讚揚心裡樂開了花,面上卻佯裝淡定,很是平靜的回答,「我獵的,喜歡就好。」
「哎呀,這可真是難得,就說怎麽吃著如此噴香。」崔婉如跟著一笑,卻又偷偷戳了丈夫的胳膊嗔道:「別再去了,安全第一,口腹之慾可沒你人重要。」
「沒事兒,我順道探探路而已。」肖陽滿不在乎的一笑,在陪著妻子用餐完畢後又去了別處蹓躂。
避開眾人之後,他找到了副將徐恆寧和鄭恭亮以及當日須帶隊守夜的將士,微微有些警惕的叮囑道:「剛才我在四周看了看,附近有狼群徘徊的痕迹,晚上務必警醒些。」
「狼?牠們會到行人聚集的地方來?」鄭恭亮覺得有些難以置信,他們走的是商道也是官道,路是破爛了些,可也不至於被狼盯上吧,那可是種聰明的動物,怎麽會主動招惹大隊的軍人?
「初春嘛,山林中飢腸轆轆的野獸最多,篝火燃亮點,小心沒大錯,武器都在順手處放好,讓士兵睡時不解甲,家丁、奴婢也別脫得精光不方便起身。」肖陽不容置疑的做了這吩咐。
他有些懷疑,因西南夷地區戰火連綿的緣故,行走在商道上的馬隊驟減,狼群或許會將這路也划作了自己的地盤,在牠們眼裡,自己這隊人馬就成了必須驅逐的入侵者。
肖陽甚至讓自己妻子也和衣而睡,崔婉如沒聽到關於狼群的消息,卻能從丈夫的臉色和語氣中察覺到氣氛不太尋常。
當黑沉沉的夜幕籠罩了連綿群山,遠離篝火處已暗沉得再也看不清任何東西後,崔婉如緊了緊衣衫,進入帳篷將良弓和箭筒放在了枕邊,這才緩緩躺下,她想要入睡卻怎麽也睡不著,人在緊張之便會特別關注身邊動靜,而在寂靜的夜裡,任何聲響都會被格外的清晰。
崔婉如側耳聽著,只覺得樹葉在身邊唰唰作響,山風間或像呼哨似的咆哮,甚至還有腳踩樹枝的嘎吱聲,她忽地一個激靈,這荒山僻野的誰在走路呢?
「巡邏的人在走路。」肖陽無語的嘆息一聲,輕輕攬著崔婉如的肩笑問:「瞧瞧,驚弓之鳥似的,我陪著你還有什麽好怕的?」
「欸,這不是頭一次真正睡在密林中嗎?還有你之前說什麽黃泉道當然有些害怕了。」崔婉如臉頰微微發燙,為自己辯解了兩句
「只是提醒大家多注意罷了,這足足一千名兵士的隊伍,就算是野獸暴動了也傷不了你,快睡吧。」肖陽朗聲一笑,將妻子緊緊摟入了懷中。
她倚著丈夫的胸膛在那暖烘烘的可靠感覺中漸漸入睡,迷迷糊糊中兩個多時辰一晃而過,就在這時忽然有一聲吆喝將崔婉如從夢中驚醒,她凝神側耳頓時又聽到了野獸的號叫,「嗷嗚……」
緊接著便是巡邏士兵的一陣陣呼哨示警,肩頭忽地被丈夫一按,只聽得他說了句:「我出去看看。」便瞬間不見了蹤影。
下一刻,隔壁帳篷中睡著的肖棠身穿皮甲、背著箭筒、腰胯大刀,領著另外兩名會武的婢女走了進來,她們受命時刻保護女君左右。
「那是什麽?狼嗎?」崔婉如平日里即便是去狩獵也不過是玩玩圈養在園子中的小兔、小鹿,從沒正面遭遇過正經野獸,只聽說狼的叫聲是嗷嗚樣子。
「嗯,是狼群,大約有六、七十頭,不知怎的突然撲過來了。」肖棠說完後又安撫似的一笑,「娘子放心,咱們是在最中間,外面都是拚殺慣了的將士在守著,不會有問題的,一千比幾十,怎麽著也不可能讓那些畜生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