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雞飛狗跳
一九八二年初,大雪紛飛。
眼見著還有幾天就要過大年了,李桂花在為年貨和大閨女的嫁妝發愁,家裡藏錢的袋子里錢沒藏一張,倒是藏進了兩隻蟑螂。
李桂花看著蟑螂欲哭無淚,只好將它們狠狠扔地上再跺上兩腳。
這時她的男人陳貴踩著濕滑的雪水,一路興奮地跑回家。
還沒到門口他就大喊起來,「桂花!桂花!」
李桂花出門罵道:「喊什麼喊,撿到錢了還是怎麼的?」
陳貴像是打了雞血,臉色通紅,「撿錢算什麼!剛才生產隊長說,大年一過就要分田到戶了,單幹!」
李桂花嘴一歪,「鬼信,都說兩年了也沒見分。」
陳貴急得手舞足蹈,「你咋不信呢,文件都下來了!廣播里不是說安徽鳳陽一個小崗村七八年就分了嗎,其他省這幾年都照著學。國家領導肯定也覺得好,陽曆一月一日就下了文件,全國都要分田到戶!」
這下李桂花算是信了,但她現在愁的還是年貨和大閨女的嫁妝,高興不起來。
陳貴一邊換鞋一邊說:「分田到戶是按人口來,咱家七口人,划算!以後我想什麼時候下地就他媽的什麼時候下地,別人下地我睡覺,別人睡覺我下地,誰也他媽的管不著!」
李桂花惱了,從地上隨手抄起一隻鞋就朝陳貴背上狠敲,邊敲邊喊:「一口一個他媽的,哪家當媽的惹你了不是?你再說一句試試!試試啊!」
陳貴慫了,一個勁地訕笑。
李桂花扔下鞋,「你真當自己是脫了繩的牛想發瘋就發瘋沒人管得了你?年貨咋辦,大閨女還有兩個月就要出嫁,嫁妝怎麼辦?」
陳貴坐下來自個兒搓著手取暖,「要什麼年貨,跟老張賒幾斤肉得了。嫁妝更不用愁,男方不是答應給兩百塊彩禮錢嗎,到時候就拿這錢當嫁妝挺好。」
李桂花氣得直瞪眼,「閨女有你這樣的爹真是倒了血霉,等彩禮拿來,哪來得及買布做床面做鞋,嫁箱、桌椅和洗臉台架更來不及打。棉絮鋪蓋也得幾床吧,咱家愣是一床都沒有。你就指望著那兩百塊彩禮錢,拿去買這些嫁妝也不夠啊!我算了一下,還差三十多塊呢。」
陳貴哼了哼,「饒家那小子值得咱家再添三十多塊?馬上就要分田到戶了,他家才四口人能分多少?聽說他家最近在借錢打床打衣櫃,咱閨女嫁過去還得跟著還債。咱家要是哪年有了錢,塞給閨女自個兒用,或是給她買幾身穿的、買些好吃的,也比陪嫁給他饒家強。」
李桂花側目,「你倒是會算計,只是陪嫁不好看,咱閨女嫁過去不硬氣。」
陳貴擺了擺手,「你別多想,過幾日我去饒家一趟說說,咱家七口人要分的田地比他饒家多得多,往後咱家比饒家有錢,到底誰硬氣一些饒家能不明白?」
李桂花懶得理會,心裡還是琢磨著借些錢,好歹打副嫁箱和一副桌椅,再置辦兩床鋪蓋。
他們夫妻倆生了三女兩兒,大閨女陳紅梅十九歲,小學畢業就沒讀了,二閨女秀梅十七歲,也是小學畢業再沒讀。這兩閨女從十五歲就開始上工掙工分,李桂花一直覺得愧對這兩個女兒。
三閨女臘梅十四歲,仍是小學畢業就沒讀書,她之前一直在家帶兩個弟弟。現在兩個弟弟都上小學不需她帶了,她就在家做飯洗衣收拾家。
這會子大閨女陳紅梅在鄰居家學著繡鞋墊,二閨女陳秀梅不知去哪家玩了,三閨女在廚房洗著大白菜準備做飯。
兩個兒子在屋裡寫寒假作業,爹媽在大聲吵著他們似乎聽不見,這哥倆經常一會兒寫作業一會兒打架,很是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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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梅,就你這點布線哪夠,新嫁娘怎麼也要準備十幾副吧,你這兩副都做不起來的。」鄰居家的玉珍說,「叫你媽給錢去鎮上買些吧。」
紅梅臉色微紅,「我看……還是算了吧,我湊合做兩副,很多人都不講究,鞋裡都不放鞋墊的。」
玉珍猜測紅梅家裡拿不出錢來,饒家又遲遲沒把彩禮錢送過來,便沒再說什麼,而是從自家抽屜里找出一小塊紅布遞給紅梅,「湊上這塊,應該能做出兩副來。」
紅梅接過紅布正要說謝謝,玉珍的媽媽拎著洗衣籃回來,一進門就喊紅梅,「紅梅!紅梅!你快去饒家灣看看,他家出大事了!」
紅梅和玉珍跑出門問怎麼回事,玉珍媽媽一臉聽了大戲后的興奮,打機關槍似的說:「剛才玉珍她爸不是聽生產隊長說要分田到戶嗎,他怕這個消息不真切就去村裡問村支書,沒想到經過饒家灣時聽說饒家那小子……那小子……」
玉珍媽媽欲言又止的,「我在池塘邊洗衣服,玉珍她爸回來看見我就告訴我了。」
玉珍急道:「媽,你說來說去還是沒說饒家到底怎麼了!」
紅梅雖心急不但好意思問,只是一臉焦急看著玉珍媽媽。
玉珍媽媽張著嘴卻說不出口,猶豫了一會兒說:「紅梅,要不叫你爹去饒家灣看看吧,這事我也不好瞎說。」
紅梅見玉珍媽媽剛才還咋咋呼呼的像出了大事,這會子又不敢說出口,怕真是饒家出了大事,玉珍媽媽怕她接受不了才不說的。
紅梅趕緊回家,跟爹媽說了這事。
陳貴正想去饒家一趟的,李桂花叫他吃過午飯後再去他都不肯,火急火燎地出了門。
下午兩點多,陳貴罵罵咧咧地回來了。
「我日他娘的,我咒他姓饒的全家不得好死!我是瞎了眼才把閨女許給他家,我……我……」他一進門當著李桂花的面猛拍自己的眼睛,「我真是瞎了眼!瞎了眼!瞎了眼!」
李桂花急得要哭,「你這沒出息的,到底出了啥事,別拍了,把眼睛拍瞎了去當算命先生啊?」
陳貴一肚子火氣不知往哪兒出,只好虐自己了。
「桂花,你知道姓饒的那小子干出啥不要臉的事嗎?咱家紅梅都和他訂婚兩年了,他竟然還惦記著人家寡婦,和人家寡婦搞在一起了!」
李桂花傻眼,愣了愣,聲音有些抖,「哪……哪家寡婦,怎麼搞在一起了,不會是別人瞎造謠吧?」
「哪能是造謠呢,昨晚有人將……將兩人堵上門了,衣服都沒穿齊整呢。那寡婦是和咱隊上張嫂一起從四川逃荒過來的,大前年剛生一娃就死了男人,她比姓饒的那小子還大上三歲,誰知道這兩人怎麼就搞在一起了。」
陳貴氣得腦門上青筋暴怒,接著說:「饒家灣的生產隊長昨晚去寡婦家準備說分田的事,因為她孤兒寡母的肯定會分得少,生產隊長怕她今天在會上要鬧,所以想提前跟她打聲招呼,沒想到竟然捉、奸了。姓饒的小子開始不承認,可狡辯不過,那寡婦都招了,他們苟且好幾個月了!」
李桂花癱坐在被磨得光亮的矮凳上,「這丟的不僅是他饒家的臉,還丟了咱陳家的臉啊,這叫咱家紅梅怎麼出門見人?」
陳貴跺腳,「又不是咱家紅梅做了啥見不得光的事,怎麼就不能出門見人了?」
「你懂個屁!」李桂花嚷了一嗓子。
剛才紅梅在廚房後面和二妹秀梅一起劈柴,聽見她爸罵罵咧咧的,她就來前面準備問情況,沒想到聽到她爸說她的未婚夫和寡婦搞破鞋,她不好再見爹媽,自己氣得回屋哭去了。
夜裡,李桂花和秀梅、臘梅圍坐在紅梅床前,本意是安慰,結果她們娘仨你一句來我一句去的死命罵姓饒的和寡婦,罵得紅梅越細想越覺得憋屈,往後別人會不會嘲笑她還不如一個寡婦?
還是陳貴清醒些,說:「那姓饒的我本就瞧不上,當時要不是你幾個堂叔說他好硬牽線,我是不會同意把你說給他的。這事黃了也好,咱再找個塊頭大能幹活的,這世上三條腿的□□難找,兩條腿的男人那可遍地都是,有啥好難過的。」
李桂花覺得她男人算是說了幾句在理的話,附和地說:「可不是嘛,咱閉著眼睛找個男人也比那姓饒的強,他這樣不要臉的人咱不稀罕!」
紅梅有些惱,「誰稀罕他呀,我是覺得丟臉!」
李桂花轉頭又來責怪陳貴當初沒主見,說他不該聽幾位堂叔的,說不定還是眼饞那兩百塊彩禮錢。陳貴則怪她當時怎麼不攔著,連個「不」字也沒說呢。
兩人吵來吵去,還是紅梅喊了停。
鬧累了大家正準備睡覺呢,門卻被人敲得一陣急響。
陳貴披著衣服去開門,驚道:「小妹?這深更半夜的你跑我家幹啥?」
陳貴的妹妹陳蘭芝掛著一張哭臉,「大哥,妹妹有難不來你家還能躲去哪兒呀?」
陳貴懵了,「你和妹夫過得不是挺好嗎,你馬上就要生老三了,能有啥難?難道……妹夫打你了?」
突然,一個人影竄了過來,「大哥,我啥時候打過蘭芝,再說了,她這還挺著大肚子呢。」
這人叫方衛華,他說話時兩眼還不停地向左右前後瞧著。
陳貴納悶,「你做賊呢!」
「大哥你小聲點,計生站的人要逼著蘭芝去打胎!小心有人瞧見了去告發,趕緊讓我倆進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