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戰利品
艾爾莎在原地等了薩莎三天。
之前都是約好的,每隔上三十天,艾爾莎就到小鎮方向的森林口正數第八顆樹后等著薩莎來。可這次,艾爾莎已經整整等了三天,媽媽薩莎還是沒有過來。
這是十年來,薩莎第一次失約。
艾爾莎知道自己已經十六歲了。她已經在這森林深處住了十年。
六歲不是不記事的年紀,艾爾莎對過去的回憶雖然已經開始模糊,但對很多事情還有印象,她對過去有著畏懼,始終記得薩莎對她的告誡,所以哪怕一個人孤獨寂寞地熬過了十年,也謹記著薩莎的話——不要離開這片森林,尤其不要到那些人類在的村鎮里去。
危險。
艾爾莎知道薩莎是為她好,也知道自己是不一樣的,所以她一直乖乖聽話。可是這次不一樣,她怎麼都等不到薩莎了。
森林所處的位置要比小鎮高上那麼一點,艾爾莎在那裡能夠看到通往小鎮的路。
她在原地又等了一會兒,等到了黃昏時分。
暮色漸沉,艾爾莎回去換上了一套上一次薩莎帶給她的衣服,是一套看起來還很新的結實耐髒的黑色布衣。艾爾莎對這些東西沒有研究,她只是飛快地套上衣服,攏了攏自己有些蓬亂的短髮,趁著天色昏暗鑽到了鎮子里。
艾爾莎住著的森林就在小鎮的西北側,鎮子也沒有什麼明顯的邊界,而從鎮子里出來到她和薩莎約好的地方也就十幾分鐘——她有一塊兒手錶,這是她唯一的科技產品,艾爾莎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能控制好自己讓手錶正常走動。
春天的氣候已經暖了。
艾爾莎把衣服領那裡自帶的帽子扣在腦袋上,努力把自己融入這個她分外陌生的地方。
小鎮算是很淳樸的地方,這裡的人也不多,說是鎮子,其實就比村落好上一點點。可就算是這樣,這裡也和她模糊的記憶判若兩處,艾爾莎手腳有些發抖,她縮了縮肩膀,站在街邊的陰影處,默默地縮小存在感。
只是縮小存在感用處不大,她還是聽到了路過的房子里傳來的拍打機器的聲音,和女主人的抱怨:「該死的,我就說著破電視該換了,怎麼又沒影像了?」
艾爾莎下意識抬手扯了扯帽子,垂下了目光。
這裡還是不屬於她。
就像是其他人知道的,薩倫家可憐的艾爾莎,六歲的時候就生病死掉了。
***
十年的時間,商業區的變化鮮明,可住宅那裡的建築變化不大。
一遍遍描摹回憶的艾爾莎循著記憶找到了她出生的那個地方,遠遠地看著蹲在門口不知道在做什麼的雙胞胎。
那是一對七八歲的男孩兒,穿著綠色的格子衣服,兩顆金色的腦袋湊在一起,大約在說什麼悄悄話。薩莎跟艾爾莎講過,這是她的弟弟們,艾爾莎離開后沒多久出生的,可這是艾爾莎第一次看到他們。艾爾莎不知道自己心底湧起的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她還是站在陰影里,然後聽著一個路過的人握著中斷了通話的手機破口大罵:「這該死的——信號!」
小鎮里的人大多互相認識,艾爾莎小心翼翼地隱藏自己,終於聽到了薩莎的消息。
那是一個慈祥的老婦人。
老婦人一副難過的表情,她走到那房子的門口,把雙胞胎攬在了自己並不寬厚的懷裡:「哦……我可憐的孩子們。你們要好好的,薩莎在天堂會想念你們的。」
薩莎死了。
這個消息衝擊著艾爾莎的心靈,她靜靜地從黃昏站到夜色籠罩,看著雙胞胎回到了那座房子里,點亮了一盞昏黃的燈,而後,她等到了一個認識的人。
那個人,她叫過很多次的Daddy,卻是在發現她不「正常」之後,狠狠地把只有六歲的艾爾莎砸在了地上。那時開始,他管艾爾莎叫——惡魔。
本來模糊了的記憶在這一刻鮮明起來。艾爾莎後退一步,身後陌生人的房子突然陷入了黑暗,只聽得到女主人的驚叫,還有男主人的咒罵和孩子們的大笑。
艾爾莎默默地蹲下,雙臂抱緊了自己——她覺得,有些冷。
不該過來的,薩莎說得沒錯,她不屬於這裡,不應該來到人類的世界。可她,難道不是人類嗎?一樣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為什麼就不算是人類了?
薩莎,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麼辦?
夜深了,艾爾莎拖著沉重的步伐向小鎮外她的「家」走去。她在那裡生活了十年,是比這不屬於她的鎮子更熟悉的地方。
剛走到鎮子的邊緣,艾爾莎耳朵一動,鼻尖一聳。在森林裡鍛鍊出來的本能告訴她,這裡有別的生物;而鼻間隱約嗅到的氣息告訴她,是一個正在流血的什麼東西。
艾爾莎下意識地放輕步子。也不知道她哪來的膽子,小心翼翼地向聲響傳來的方向走過去。
鎮子邊緣是稀稀疏疏的樹,有幾棵已經是上百年的歷史了。艾爾莎嗅到的血腥味逐漸濃郁起來。
樹下是鎮子里不知誰放在那裡的玉米堆。壘得比人還高的玉米隨意地堆在那裡。艾爾莎傍晚來鎮子的路上就看到過,她還起了順點帶回自己的山洞裡的小心思,不過沒來得及付諸行動。而現在,她嗅著那已經明顯起來的血腥味兒,默默地拋棄了那個念頭。
離著玉米堆還有十幾米,艾爾莎停住了腳步。
就在艾爾莎站定的那一剎那,玉米堆里突然鑽出來一個人。
或者不算太突然,因為艾爾莎早已經發現他了。
那個人的個子應該挺高的,就算下半身埋在一大堆有些乾癟的玉米里也遮蓋不住他那冰冷的氣息。有些凌亂的半長深色頭髮翹著,一雙近乎發光的眼睛在月光下看不分明,還遮著臉,全身都被深色的布料包裹著,唯一露出的小部分皮膚慘白慘白的,不過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他那反射了月光的……金屬手臂?
艾爾莎有些奇怪地看著他垂下的那隻手,腦子有些轉不過彎。
她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大部分都來自每個月一本的書,書里還不一定是什麼內容。比如上一次,薩莎帶來的就是一本主角名字叫做尼基·希特的小說。艾爾莎翻來覆去看了好多遍,總是感覺有些體會不了,可能她腦袋還沒轉得過來彎。
她不顧場合地走神,但那個人危險人物卻不會因為她的走神而放鬆警惕。
槍口直指前方那可疑的瘦小女孩兒,包裹在手套里的右手食指微動,扣下了扳機。
——無事發生。
艾爾莎發誓,她從那個人的模樣中看出了委屈。她突然很想笑,但在那個人丟掉槍雙手撐著動作犀利地跳出玉米堆的時候,眯了眯眼睛。
瞬間,那個人的金屬手臂動不了了。
她就知道,金屬手臂能行動自如,一定是有什麼高科技的存在。而她艾爾莎,怕火怕刀怕匕首,卻絕對不會怕什麼高科技的東西。她從五歲就懂了這個道理,可惜到她十六歲還是控制不好自己的能力。也是因為這樣,薩莎才不讓她出來。
艾爾莎知道,她什麼都明白。明白薩莎的苦心,明白薩莎對她的愛,也明白薩莎自己的怕。
薩莎教過艾爾莎怎麼掌控自己的能力,可能因為能力有區別,艾爾莎始終做不到像薩莎那樣徹底偽裝成一個正常人類,所以薩莎只能在艾爾莎被打得差一點死去的時候,宣稱艾爾莎已經死了,然後送她到森林裡去。
這幾天艾爾莎一直在念著薩莎,在這個時候竟然想得還是她。艾爾莎看著那個似乎更加委屈的男人,真的笑出了聲。
她想了想,伸出自己的手,對著那正看著金屬手臂發獃的男人,狠狠地攥了一下拳頭。
下一刻,幾蓬血花從那個人身上爆出,那個人似乎還想堅持,最後卻扛不住身體的虛弱,晃了幾下,倒在了地上。
艾爾莎滿意地笑了。
她今天第一次發出聲音。
十六歲的少女聲音還很稚嫩,只是有些生澀沙啞,明明是很甜軟好聽的聲音因此變得刺耳起來。
「一個……有秘密的陌生人……一個人類……」艾爾莎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地往外蹦,生澀的聲音掩飾不住她的興奮,「我撿到的,我的……是我的了!」
看起來瘦小實際上身體十分結實的少女走上前去,月光下她琥珀色的眼眸閃爍著興奮的色彩。艾爾莎動作麻利地把明顯的血跡用土蓋好,然後扛起那個快有她兩倍大的男人,腳步飛快地躥回了森林裡。
她要把她的戰利品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