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婚契
暮色微沉,僅余的一點夕陽灑在青瓦上,一頂轎子停在沈府門口,僕從連忙上前拉開帘子,沈明舒步出轎子,踏入大門。
她面容清秀,並不引人注意,但一雙纖長的眸子卻明亮而透徹,此時神情冷淡,眉眼間帶著些疲憊,隨口問迎上來的沈福,「老爺今天怎麼樣?用過飯了嗎?」
沈福跟著她朝主院而去,細細的說道:「老爺今日精神頭不錯,午後在湖邊釣了會兒魚,釣的幾尾魚正好做了頓晚飯,還多吃了幾口。」
「挺好。」沈明舒腳步不停,這個時間,沈父應當在園子里消食。
沈福快步跟上她,問道:「大小姐是在老爺那邊用餐還是?」
「等我出來再說,你先下去吧。」
沈明舒已經看到了那兩個熟悉的身影,隨口吩咐一句,而後走了過去,「父親。」
不遠處坐著的兩人回頭看過來,木椅上坐著的頭髮斑白的中年男子面上現出慈和的笑容,「回來了。」正是沈父沈至東。
他身旁的年輕女孩也回過頭來,眉間繪著一朵粉色牡丹,容貌明艷,讓人眼前一亮,一雙丹鳳眼,顧盼之間神采飛揚,見著沈明舒,眸中浮起喜意,又很快掩去,嗔道:「怎麼這回去了這麼久?」
沈明舒笑笑,「和州那邊的供貨臨時出了點問題,是以多留了兩日,清嘉呢?」
沈清月撇撇嘴,「他自然是和朋友出去耍了。」
沈清月同沈清嘉一胞雙胎,相貌雖有八成相似,但性子卻並不相同,沈清月性子驕矜,許多話都不願意直接說出來,沈清嘉則爽朗曠達,時不時便邀三五好友往各處玩樂。
沈父樂呵呵的瞧著她們說笑,「清月這幾天也辛苦了,明日正巧有香菊會,不如邀著阿蕙一起去逛逛。」
「大姐去嗎?」沈清月眼睛一亮,期待的看向沈明舒。
沈明舒笑著搖搖頭,「恐怕不行,我離開這麼些天,明日自然得去鋪子里看看,你們玩好就行。」
沈清月瞪著她咬咬唇,「不去就不去。」說完便哼了一聲,快步出了園子,快得只能瞧見綉著精緻蝴蝶的衣角。
沈至東嘆了口氣,對長女說道:「少去一天也不會如何,清月這幾天為了你提心弔膽,這一來可不好哄了。」
沈明舒並不答話,在石凳邊坐下,自己倒了杯清茶,「這幾天身體可有感覺更好?」
沈至東無奈的笑笑,握拳輕輕捶了捶使不上勁的大腿,「還不是同之前一樣,我總覺得過不了多久就能去找你母親了。」他面上笑容柔和起來,「你還記得她的樣子嗎?」
沈明舒面無波瀾,抿了口清透的茶水,「自然記得。」
「一晃眼也有十年了,這些年你也辛苦了。」沈至東看向自家大女兒,相似的眸中帶著許多感慨。
十年前,愛妻逝世,他拉扯著三個孩子過日子,幾年後生意剛有起色,便染了重病,不可操勞,只好卧病在床,之後沈記的生意就都交到十三歲的沈明舒手裡。
沈父的視線落在沈明舒光潔的額上,心中暗暗嘆了口氣,還是他們誤了這孩子,他沉吟片刻,試探著問道:「我聽沈福說,這幾天那鮑秀才還是天天到店裡等著你,我瞧他對你頗有些真心,你……」
沈明舒抬眸看過去,眸中一片清明,「我對他無意。」她撫上在光滑的額間,淡淡的說道:「這是我自己做的選擇,我如今也未曾後悔。」
大魏民風開放,除男女之外,也准許女女、男男成婚,女曰金蘭契,一人為契姐,一人為契妹,契姐眉心不繪花鈿,用以區分。
聽了她的話,沈至東剩下的話也說不出口來,虧欠了這孩子這麼多,其他的便隨她好了。
沈明舒給沈至東倒了杯茶,兩人正對坐而飲,沈福從園子口走了進來,腳步匆匆,「老爺,門房那收到一封給您的信。」
「信?」沈父有些疑惑,自從他待在家養病,同外頭的聯繫便少了許多,更難得收到封信,他接過信封,「送信來的是誰?」
沈福弓著身答道:「是個行腳商人,把信交給門房就匆匆走了。」
「是嗎?」沈父裁開信封,微一傾斜,半塊鴛鴦佩隨著信紙落在手心,沈父盯著手心半塊玉佩,皺起了眉,連忙展開信紙查看。
沈明舒朝沈福點點頭,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沈福躬身離去,沈明舒看向沈父,只見他眉心越皺越緊,「可是有什麼要緊之事?」
沈父看罷信紙,從後頭抽出一張婚契,只不過上頭有一位新人的名字卻是空著的,沈明舒只瞧見另一位的名字,洛歆,倒是個好名字。
沈父嘆了口氣,說道:「這事說不得還得交給你。」他將信紙遞給沈明舒。
沈明舒展開信紙,這封信是由一位名為秋菀娘的女子寫來的,將自身凄慘境遇相告,言辭懇切,聲聲哀求,以一本家傳菜譜懇請沈父幫忙為女兒尋求一位可託付之人,不用真的成親,只要將女兒從府中帶出便好。
沈父嘆口氣說道:「菀娘是早年一位御廚之女,我曾在那位大廚處切磋學藝,對她的事情也知曉一二,當年她嫁與鄰家書生,也是郎才女貌,後來我離開京城,只聽聞這書生魚躍龍門,想她肯定能過得不錯,卻沒想到落得如此境遇。」
沈明舒看下去,洛氏書生身價倍增,被一位官人賞識,將女兒嫁與他,於是改妻為妾,秋菀娘身體本就不好,之後更是時常卧病,只求能把女兒養大。
可偏偏女兒大了些,才發現女兒心智不足,反應便比其他孩子慢了些,學東西也更慢,之後在洛府的日子更加難過,這幾年,秋菀娘身體一直不好,只擔心這一去,單純笨拙的女兒得不到好的照顧,因此才來信託孤。
「我曾聽秋老說過,他給菀娘留了一筆財產,寄托在路通錢莊,留給她和她的孩子,恐怕菀娘也是擔心,保不住這錢,反又害了女兒。」沈至東也有子女,自然對秋菀娘的境遇有所理解。
「此事恐怕辦起來不太容易,」沈父看向沈明舒,他自然也可以派人去,但還是先問過沈明舒的意見才好,他見沈明舒微微凝眸,知道她有所思緒,便問道:「可有什麼想法?」
沈明舒微微一笑,取過他手中的半塊玉佩和那張婚契,細細看過,唇角笑意加深,「這上頭似乎並沒有說另一位是男子還是女子。」
她看向沈父,見沈父微微張大了眼睛,面不改色的說道:「我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父親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