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封神演義
朝歌城樓的免戰牌掛了已有兩日,姜子牙頗為狐疑,卻無可奈何。
朝歌城的城牆之堅非之前攻下的關隘可比,都城乃是王朝的最後一道屏障,因此無論哪一代的都城都堅若磐石,雖他們為仁義之師,人數上佔了優勢,又受到天命庇護,但真打起來,恐怕將士們會損失慘重啊。
眾將望著那城樓上的免戰牌,憤慨非常。哪吒瞪著那牌子,恨不得用眼睛將那掛牌的城樓戳出來個洞,怒氣沖沖道,「沒成想那紂王還是個縮頭烏龜!孬種!」
武吉原也是一臉沉肅,此刻聞言倒是笑了,「哪吒,不如這樣,你便去那城樓底下叫罵!羞辱他一番,教他氣急,指不定就出來了。」
哪吒摸了摸下巴,「師兄說得好。那行。」他腳踩風火輪手提火尖槍沖了出去,武吉傻了眼,又攔他不住,匆匆去尋姜子牙了。
彼時姜子牙正同武王商議如何儘可能以最小的損失攻克朝歌,聽武吉來龍去脈一說,姜子牙一拍大腿,匆匆趕出去尋找哪吒,恨鐵不成鋼道,對武吉連連嘆道,「你啊你啊!怎生就如此衝動!」
此岔子一出,武王也來不及將他們商量的措施付諸行動了,匆匆追了姜子牙出營,「相父……」
他點好了軍隊,趕過去為哪吒助威。
哪吒起先見罵了半天,城樓上一片黑壓壓的弓矢,紂王愣是連頭都沒有冒。
待姜子牙等人率軍趕到,剛好收了消息的姜晨一步一步上了城樓。
修道之人眼神光亮,哪吒一瞬間就看到了他。「呸!你這無恥殷紂!還不速速繳械投降!」
姜晨面無表情,投降?從他再次想來后,他的人生詞典里,就沒有了認輸二字,至於投降?呵……
我寬以待人,人何以待我!我為天下至尊,人怕我,畏我,懼我,便不會有機會害我!
哪吒被他那一眼掃到,一時噤聲,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看似是溫和無害,但其中,又有著無盡的寒涼和淡漠,彷彿萬物於他為螻蟻。
在此之前,唯有他師祖元始天尊才有這等能容納萬物的目光,但他的眼睛常懷悲憫,不如這雙眼睛,唯有暗藏的陰鬱。
他突然不敢輕易出手了,反而勸道,「紂王……回頭是岸。」
哪吒說了這麼一句,卻見城樓上一身玄衣華服的男子絲毫不為所動,他手中緩緩抬起一把彎弓,明明是一把重弓,他卻拿起來輕輕鬆鬆,連面色也不見得有半分為難。
西岐眾兵將時隔多年也再次見到了紂王,他卻不如從前披頭散髮,此時一身尊貴玄衣,面容整齊,頭髮一絲不苟的用金簪紮好。
他剛做紂王時,是這樣整齊的,但到後來,日漸頹廢,成日衣衫不整披頭散髮同妖孽嬉鬧。
接著便是一枚冰冷的箭頭瞄準了他的眉心,哪吒心裡一寒,立刻踩著風火輪想要躲開。
但這一看似簡簡單單一箭,卻迅疾如雷,哪吒幾乎見到箭矢離弦的那一瞬間就想著要躲,卻沒能躲過。
那種無盡令人喘息不過來的幽暗之意蒙頭罩下,他突然覺得,原來真有一種時刻,你會覺得動半根指頭也變得困難。
射出那支箭的時候,城樓上,他手中的重弓似乎是微微下移了些。
嗖!隨之是冷冽的破空之聲。
沒有人知道如此遠的距離,他如何射出了那一勢如破竹的玄鐵箭。
他目光沒有半分動搖,堅定的執著的魔怔的狠辣的,最終都歸於平靜,如古井不波。但就只那一瞬,他帶來的感覺,同暗夜裡睜開眼睛的野獸別無二致,在他的眼睛里你明明看不到任何的情緒,但就是知道,他有了目標,且打算對自己的目標一擊即中,哪吒從前未投周前也見過他,也不是沒有同他對視過,但這是頭一次只一眼,後背就出了一身冷汗。
這時候軍隊里跟過從前紂王的將士南征北戰猛然想起來,其實在此之前,紂王也是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勇的。當初紂王平定南蠻的手段,至今想起來仍教人心有餘悸。
當著西岐大軍的面,一支箭穿透了他的肩膀,卻並沒有要了他的性命。但這隻箭必然可以射准一些,哪吒蹙眉不得其解,他捂著肩膀往上一看,清清楚楚見得紂王見到他轉頭時,臉上浮起了一絲莫測的笑意,令人琢磨不透。
哪吒心中一寒,獨獨不能相信此事能如此簡單。
明明面對千萬大軍,明明將成亡國之君,可他卻沒有絲毫怯意,似乎他仍是那個剛剛登基雄心萬丈的紂王。
他此箭一出,不論商營受了何等鼓舞,周營中許多商朝舊將,甚至李靖,都略過了哪吒傷勢,一時目露懷念。
卻不料姜晨根本不需他們懷念,他們英明神武過的,荒淫無道過的紂王都已經沒有了,如今有的,唯遊魂矣。
眾人不知他的想法,只不約而同覺此時的紂王神姿英發,反觀姬發,此時因之前受傷,騎馬追來時都頗有不穩,面色蒼白。
但西岐眾人為他讓開一條路。
姬發一路緩緩而來,頭帶冠冕,面容整肅,儼然一副王者模樣,他提劍對城樓上的紂王道,「……殷紂,你殘暴無德,虐殺百姓!今日我姬發便替天行道,滅掉殷商!」
姜晨唇角動了動,似是笑了,卻不像是笑,他不動聲色地就開始挖坑,「就憑你姬發?」
姜子牙心覺這話有些許不對,但紂王語氣不屑,似乎又單純只是看不起自家王罷了,他便沒有說話,姬發蹙了蹙眉,「如何!今日孤王便要替天行道,誅滅殷紂!」……西岐的將士們,今日我等便要推翻紂王暴―政……
他說完一句卻頓了一頓,剛好給了姜晨打斷他的機會,他的聲音朗朗,全然蓋過了姬發病弱而略顯中氣不足的聲音,「孤王記得,來的八百路諸侯,何時成為你一人替天行道了?沒想西伯侯的兒子現下就如此能耐?不但可代天,還能代天下諸侯?假以時日,想必……」他話沒說完,但有些話不必說的明白。
此話便相當誅心了,分明暗指姬發如今便敢自以為主,日後有何手段對百路諸侯尚未可知。
雖說當初便是八百路諸侯推姬發上位,但有些事情自己做出來不說便罷,從別人口中說出來,再想起來如何都不會舒服。那八百路諸侯亦不例外,叫這些個將士們回頭將話帶給了自家候爺,西岐這八百路聯軍,恐怕不能安定了。
姜子牙心思百轉,一眨眼腦海中就閃過了許多不妙。
周營里不少將士是從其他諸侯手下借來的,此時聞言,又是一陣騷動。
姜晨嘴角一勾,就是這樣,這些將士心思純樸,向來沒有什麼彎彎繞繞,很多時候,他們不會試著分辨是非對錯,別人說什麼,他們便信什麼,哪怕這個人素不相識,哪怕這個人是戰場的敵人。
姬發頓時怒起,但他也相當聰明,認識到如今問題所在,立刻辯駁加保證道,「無恥殷紂,休要挑撥離間!孤王信守諾言,日後八百諸侯絕不會再受你殘暴統治,孤王還會為這些有功之將分矛裂土,以茲嘉獎!」
於是眾兵將漸漸平靜,姜晨也不在意,十分開心的拍了拍掌,「講得好!講得好!」
寒風凜冽,眾人一時沒搞清他這是何意。
卻聽他忽而轉了話頭,狀似十分苦惱,「費仲尤渾!雖然孤王知他他講得好,但實不大懂姬發這話意思,不如你們講講?」
費仲尤渾兩人皆奸詐慣了,立刻意會了他的意思,想到之前自家大王剛一上樓給的暗示,立刻拔高了聲音對底下眾將喊道,「哎呀,原來傳言中的武王便是如此德行,我費仲還真以為是姬發做個武王,是為了他口中的替天行道。如今想來真真是個鬼話!」
兩人一唱一和,尤渾道,「是啊,什麼體恤百姓,嘴上說好誰不會啊!聽他那意思,不就是沖我家大王的王座么?非要披上為天下百姓的偽善嘴臉,還分封諸侯,憑你也有本事!」
姬發聞言臉色一青,硬生生咽下口中鮮血,姜子牙見他面色不對,指著費仲尤渾怒道,「兩無恥小人,休要污衊我大王清名。」
費仲立刻回道,「大王不怕真小人,卻十分怕偽君子!偽君子捅了你一刀,還要為他數錢!周營的將士們,別被賣了還傻樂喲!」
姬發終於忍不住,一口血噴出,周營一陣兵荒馬亂,不得不暫時褪去。
費仲尤渾見此,嘻嘻一笑,立刻拍馬屁道,「大王此計兵不血刃,果然妙哉!」
「姬發此人果看重名聲,大王英明!」
姜晨將目光從這兩趨炎附勢的小人身上移開,望著那四起煙塵,眸色漸深。
有時候,再小的小人用的好了,也必是一大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