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楚湘玩心重，頓時忘了這件事，睜大眼睛看了看眾人，隨後直接指著陳蓮雙道：「你最大，你先當瞎子！」那語氣，簡直就像在使喚家裡的丫鬟。

陸明玉聽了不太舒服，即便陳蓮雙品行不端也不該被人這樣怠慢。

然而陳蓮雙卻欣然應允，還主動蹲下來讓楚湘替她綁蒙眼布。

陸明玉見了，心底的不適一鬨而散，人家陳蓮雙為了討好楚湘不惜忍辱負重，她一個外人還介意什麽？

心不在焉陪玩了一會兒，陸明玉想溜了，故意將帕子落在地上踩了一腳，再以洗手、洗帕子為由，領著她的大丫鬟桂圓要去恭房。

陸錦玉想陪妹妹，陸明玉連說不用，那邊陸懷玉捨不得玩伴，拽住大姊姊不讓去，無意間幫了陸明玉一把。

「四姑娘，恭房在那邊。」走到岔路口，發現陸明玉頻頻往男客那邊張望，負責領路的楚家丫鬟笑著提醒道。

陸明玉眨了眨眼睛，突然將帕子塞給她，俏皮道：「國公府太大了，我不想走了，你去幫我洗帕子吧，我去找我表哥玩，記得幫我洗乾凈點啊，那可是我祖母送我的。」話沒說完，她就拉著桂圓往岔路口另一條青石小路跑去，邊跑邊笑，笑聲歡快，似脫了籠的百靈鳥。

水榭臨湖，清爽宜人，湖邊視野也很寬廣，男客這邊的位置靠近國公府花園中間，亭台假山，可謂一步一景，加上夏日花樹繁茂，有時候聽到人語，明明離得很近，卻要多走幾步才能看到人。

「姑娘，咱們回去吧？」男人們的喧嘩聲越來越近，桂圓也越來越不安，小聲地勸主子。

出門前，夫人再三交代她照看姑娘，她認真地答應了，但到了這邊卻禁不住小姑娘撒嬌痴纏，只能斗膽陪姑娘胡鬧，桂圓擔心出什麽事，回去受罰。

陸明玉不管她，繼續往前走，兩輩子加起來，她與楚隨分開半年多了，她想他。

陸明玉也知道她現在是個孩子模樣，就算見到人，楚隨也不會把她放在心上，可陸明玉就想著，哪怕只能多看一眼，她今日就不枉此行。

「時謙，明年秋闈你可有把握？」

前面忽然傳來說話聲，讓陸明玉心頭一跳，連忙躲到旁邊一片翠竹後。

桂圓下意識跟著她，藏好了才想起要問陸明玉為何要躲？

然而桂圓還來不及問，陸明玉立即噓了一聲，用眼神示意她閉嘴，然後轉過去，盯著斜前方凝神傾聽。時謙是楚隨的字，她的楚隨就在前面。

「沒有把握，所以明年我不會參加秋闈。」兩道人影閑庭散步，慢慢走了過來，其中穿天青色長袍的少年正是楚隨。

瞥見那片翠竹叢有根細竹輕輕晃了晃，楚隨目光微變，搖了搖手中摺扇，就在翠竹旁停下來，轉個身，繼續與同窗解釋道：「得知我中了案首，家父特意從山西送了一封信給我，說我尚且年幼，只知埋頭苦讀、不曉民間疾苦，勸我遊學三年，邊增加見識邊讀書，以免將來成家立業後想出門都沒時間，我覺得家父言之有理，準備月底便出發遊歷。」

「這……出門在外多有不便，你從小錦衣玉食，受得了嗎？」同窗震驚問。

楚隨搖著摺扇笑道：「如果連這點苦都受不了，將來談何建功立業，為百姓造福？」

「時謙心性堅定，志向高遠，實在讓為兄佩服。」

楚隨笑著自謙道：「李兄過獎，別看我現在說得好聽，可能吃點苦就灰溜溜回來了。」

李姓同窗高聲而笑，藏在暗處的陸明玉卻快要哭出來了。

因為她知道楚隨不會提前回來的，上輩子她守孝三年，這段期間楚隨一直在外遊歷，本來還想多遊歷一段時間的，是因為老楚國公過世，楚隨才趕回來奔喪守孝，出孝後，遇見十一歲的她，開始是逗弄，後來慢慢地動了心。

楚隨遊學是陸明玉沒有參與過的，故重生回來，陸明玉根本沒想起過這件事。現在突然記起來，想到楚隨要離開京城那麽久，陸明玉的心就好像空了一般，想要挽留，卻又十分清楚她沒有理由也沒有資格留。

「今日鄙府宴客，不知閣下藏於暗處，意圖為何？」竹叢這邊，楚隨找個藉口請同窗先回去，目送人走遠了，他才轉向翠竹叢，一邊搖著山水摺扇，一邊雲淡風輕地問道。

陸明玉沉浸在即將與楚隨分別的離愁里，神思恍恍惚惚的，聽到了跟沒聽到一樣。

桂圓倒是嚇壞了，彎著腰，焦急地問她，「姑娘，二公子發現咱們了，現在怎麽辦啊？」她不知道楚隨的字，但她知道本屆案首是誰，畢竟國公府就是為了這樁喜事設宴的。

陸明玉被她喚回了神智，看到一臉焦急的桂圓，陸明玉勉強笑了笑，隨即避開地上坑窪大方走了出去。

一出去，看到楚隨一襲青衣站在那兒，猶帶一分稚氣的臉龐白皙如玉，鳳眼閃過一抹錯愕，愣愣地看著她。

見狀，陸明玉笑了，卻笑得比哭還難看，只能怔怔地望著對面熟悉又陌生的相公。

小姑娘臉是白的，清澈如水的桃花眼似悲傷、似委屈地望著他，好像下一刻就會哭出來一樣。

楚隨以為陸明玉被他嚇到了，連忙收起摺扇，別在腰間，走過來彎下腰，溫柔地看著小陸明玉，「阿暖別怕，表舅舅剛剛嚇唬你的，絕不會告訴你娘。」

楚隨小時候曾因為四處亂跑被母親訓斥過，因此他自作聰明地認為，陸明玉也在擔心這個。

「我不喜歡叫你表舅舅。」陸明玉正難受呢，不想再聽他自稱表舅舅。

楚隨看著她泫然欲泣的小臉蛋，無奈道：「好，那阿暖叫我二哥吧，但只能偷偷叫。」不然她管大哥叫表舅舅，兩相一對比，他與大哥豈不是差輩分了？雖然以他的年紀，陸明玉叫他二哥確實更合適。

陸明玉一聽，稍微滿意了，低頭取出袖袋裡的荷包遞給他，「二哥，你考上案首了，這是我送你的小禮物，是我自己繡的，祝二哥遊學回來，連中三元。」

楚隨意外極了，沒想到這個沒說上幾句話的七歲小姑娘竟然替他準備了禮物，只是當他看過去，發現荷包針腳細密整齊，上面的荔枝、核桃繡得精緻好看，忽然間就懂了，這荷包肯定不是她繡的，但陸明玉乖巧懂禮貌，送他禮物的心意是真的。

「阿暖真乖，等二哥回來，也給你帶禮物。」楚隨溫柔一笑，很是鄭重地將荷包放進胸口收著。

陸明玉太想他，又太捨不得他，眼淚不由得落下來，可她生怕被楚隨看見了會沒法子解釋，就立刻迅速低下頭，轉身就往來路跑去。

這前後反差太大，楚隨情不自禁地追著她的腳步跑，「阿暖，你怎麽了？」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好像看到小姑娘哭了。

陸明玉就哭了，比上輩子楚隨要出差還捨不得，眼淚跟泉水似的往上涌。

聽出楚隨追上來，陸明玉邊擦眼睛邊加快速度，明明想他，此時卻不想被他攔住問東問西。腦中充斥著這個念頭，只顧著跑，拐彎時一沒留神，砰的一聲，好像撞到了什麽。

陸明玉整個人都是懵的，小身子不受控制地後仰，可隨即又被人用力拉了回去。

她暈暈乎乎地，一抬起頭，就見楚行快速後退兩步，皺眉盯著她滿是淚水的臉蛋，「有人欺負你了？」

他不喜歡跟文人們打交道，之前見過陸家一行人後暫且回房坐了一會兒，才又回來待客，剛走到這邊，就撞上慌慌張張跑過來的陸明玉。

陸明玉一邊飛快擦淚一邊搖頭。

身後楚隨追了上來，看到兄長，他立刻放慢了腳步，剛要打招呼，楚行沉著臉先開了口，瞪著他問道：「你欺負四姑娘了？」

這個堂弟平時就喜歡逗家裡的兩個妹妹，如今竟然把陸明玉欺負哭了，再想到蕭煥對陸明玉的親熱勁，楚行頓生恨鐵不成鋼之感。

前世堂弟迎娶陸明玉時已經二十二了，玉樹臨風、行事穩重，弟妹自然喜歡，眼下弟妹重生，萬一看不上此時頑劣欺人的堂弟，決定改嫁怎麽辦？

楚隨冤枉死了，敬畏堂兄的威嚴，楚隨快步走到陸明玉身旁，希望小姑娘替她作證，「阿暖你說，我欺負你了嗎？」

陸明玉眼眶紅紅的，低頭看著楚隨的衣擺，她咬了咬唇，委屈無比地躲到楚行身後，恨聲告狀，「表舅舅，他扯我頭髮了，你幫我管管他。」

她現在只想離開，為了避免楚隨糾纏，只好借楚行絆住他，至於撒謊冤枉人好不好……都是一家人，她冤枉楚隨一次又有什麽關係？反正的的確確是楚隨把她惹哭的。

一想到這裡，陸明玉瞪了楚隨一眼。

楚隨真是比竇娥還冤，欲把小姑娘拎過來好好講講道理，楚行卻突然喝他一聲，「時謙。」

楚隨嚇得縮回手，陸明玉趁機領著獃獃愣愣的桂圓溜了。

待跑遠了，陸明玉回頭，就見楚隨低著腦袋、跟乖孫子似的任由楚行數落，鬼使神差的，她的心情竟然好了不少。

心道，罷了，遊學就去遊學吧，左右楚隨還會回來，回來後，見到長大的她，就會主動討她歡心了，到那時候，她再把現在的「仇」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