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唉，你看那邊，千金小姐們都過來看熱鬧了，結果咱們這兒連人都湊不齊，人家不定怎麽笑話咱們呢……等等，那個，正往這邊走的，楚二爺身邊的，是不是府軍衛的蕭指揮使？」

此言一出，除了廖守在暗暗眺望對岸那片奼紫嫣紅，所有人都朝來路望了過去，就見兩個俊美公子正大步而來，左邊穿藍袍的是楚隨，右側一身絛紅錦袍、長眉入鬢的男子正是庄王世子之子，蕭煥，兩人身邊圍著四個虎頭虎腦的男娃，除了蕭煥堂弟英哥兒，另外三個都是陸家的。

「表哥，你也去踢蹴鞠，把他們都打趴下！」

十歲的恆哥兒最喜歡看蹴鞠，瞧見岸邊站著的一群男人們，男娃興奮地鼓勵兄長。

英哥兒跟著起鬨，嘴裡喊的就是大哥了。一旁年哥兒越長越秀氣，十分酷似陸嶸，人也穩重些，只雀躍地望著蹴鞠場地。崇哥兒輩分最大，自持穩重地沒有高聲喧譁。

蕭煥可不管輩分，四個男娃在他眼裡都是孩子，自家孩子這麽想看他踢蹴鞠，便朗聲問道：「你們人湊齊了嗎？」

眾侍衛齊聲起鬨：「沒有，就等蕭大人呢！」

蕭煥聞言，摸摸恆哥兒腦袋，轉瞬就把外袍脫了，交給恆哥兒抱著。曾經他是京城紈褲子弟的頭目，典型地不學無術，後來青梅竹馬的表妹陸明玉堅定地拒絕了他，他失落了一陣子後便奮發圖強，功夫學的好，加上他皇親國戚的身分，順順利利就升到了一衛指揮使。

有他參賽，那就只剩一個空缺了。

就在旗手衛指揮使張大人受不了慫恿撩起袖子準備參加時，廖守突然一甩外袍，直奔冰鞋那邊去了。他出身低微，不被世家勳貴敬重，但武官侍衛們都對他心悅誠服，廖守一露臉，侍衛們頓時爆發出一陣衝天喝彩。

「那人是誰啊，居然把蕭煥的勢頭都壓下去了？」

對岸這邊，貴女們三五成群站在光禿禿的柳樹下，聽著那邊讓人心跳加快的起鬨聲，不禁竊竊私語起來。

楚湘從小與蕭煥不對盤，自然認得蕭煥，此時發現有人把蕭煥的氣勢壓下去，就特別好奇，可惜距離遠，光憑「廖大人」三字她無從判斷。

楚盈望著那道即便在十幾個指揮使中也格外挺拔的身影，緊張地攥了攥帕子。姓廖的指揮使，應該就是她見過兩面的廖守吧。冰上那麽滑，這麽多人看著，萬一他不小心摔倒了，會不會很尷尬？

她不好意思主動坦白自己認識廖守。

其他貴女里有聽說過廖守的，這會兒就略顯得意地給眾人解釋道：「那是金吾衛指揮使廖守，他小時候是個乞丐，機緣巧合被皇上所救，後來在戰場上極其兇悍，殺人如麻，靠戰功升到指揮使的。你們別看他當了京官，可他行事粗魯不近人情，常常得罪人，以至於快三十了吧，都沒有人願意把女兒嫁給他……

「對了，我還聽說，他府里鬧過一次人命，死的是個丫鬟，好像是不甘被……」說到這裡，那人聲音低了下去，遞給貴女們一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眼神。

貴女們臉色都變了。

楚盈小臉也白了，心情複雜地望向對岸已經混戰成一團搶球的男人們，腦海里卻浮現出那日在乾元宮暖閣，窗前陽光明媚，溫暖如春，他隔了幾步望著她，直愣愣地誇她畫得好看，事後被皇上一語拆穿。

從小是個乞丐……

如果可以，誰願意當乞丐呢？沒有父母照顧，只能跟人搶食，出身那樣差，他卻能一步步走到今天，更說明他是個有志氣、有本事的男人。再說殺人如麻，他在戰場，不殺敵人就要被人殺，兇悍是為了保家衛國，本該敬重，竟有人背地裡暗暗指摘他。

至於那個死去的丫鬟，楚盈垂下眼瞼，她不了解廖守，但敬佩他的心志武藝，有關他的私德，她一概不知。只是骨子裡，她覺得廖守不像是那種會強迫丫鬟的惡霸……

「啊！球朝咱們飛過來了！」

有人尖聲驚叫，楚盈瞬間回神，一抬頭，果然看到空中有球迅速逼近，轉瞬砸到冰面上，然後繼續朝這邊滑來，拐了幾次小彎，最後居然停在了她們幾個閨秀附近。

楚盈盯著這球，仍未反應過來。

貴女們互相瞅了瞅，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

就在此時，對岸大步跑過來了一道人影。若是只有一個貴女，她肯定要避嫌不見外男的，但現在岸邊排了一溜閨秀，人多底氣足，彼此給了勇氣，這些貴女竟然沒有一個選擇離去的。

楚盈目光從球上移開，看向來人，離得近了，便一眼認出那是廖守。

她突然心慌，扭頭朝楚湘道：「咱們走吧。」

「為什麽要走，咱們這麽多人，還怕他一個？」楚湘是個好熱鬧的，自己不肯走，也不許姊姊怯弱，使勁兒挽著楚盈手臂。

男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楚盈的心跳越來越快，低頭不敢往男人那邊看去。

「廖某這腳踢得太用力了，球沒砸到諸位姑娘吧？」走近之後，廖守放慢腳步，迅速掃視岸上諸人，很快一雙黑眸就定在楚盈身上，終於看到日思夜想的姑娘，他不禁笑了。

在京城眾多俊美的公子之中，廖守容貌並不出眾，可他身材高大，此時只穿一件白色中衣，灰色長褲束在墨色靴中，顯得猿臂蜂腰，雙腿修長，不疾不徐走過來，自有一種武將特有的瀟洒氣度。

他眉宇間本帶著一絲兇相，可他一笑，整個人就溫和多了，不是君子如玉那種，但有種憨厚樸實感，讓人安心。

看到這樣的廖守，誰還會把他與「殺人如麻」聯想在一起？

英雄愛美人，美人也愛英雄，廖守五官端正又身居高位，氣宇軒昂，便有貴女芳心暗動，畢竟是大家閨秀，到底不好意思主動與他搭話。

廖守是個粗人，並未因此尷尬，他只想見到楚盈，那句話不過隨口說說。

楚盈心思細膩，人也善良體貼，廖守那麽大聲詢問卻沒有得到回應，她設身處地都替他抹不開臉，再加上知道這些貴女們很多都不齒廖守，她暗暗攥了攥袖口，說不清是意氣用事還是鬼使神差，她努力鎮定地道：「大人放心，並無人受傷。」

說完了，她不停地給自己找鎮定的理由，她是主家，客人有問題，她本就該出面回應。

貴女們也都是這麽想的，飛快看了楚盈一眼，注意力馬上又回到廖守身上。

廖守卻沒料到楚盈竟然會接他的話，意外地望過去，只對上小姑娘微微泛紅的臉龐，她垂著眼瞼，只那一瞬間，他覺得她很美，像冬日裡的紅梅，他想再走近點看清楚，想告訴她他更喜歡聽她喊「廖大哥」……

想做的事很多很多，但廖守只是朝楚盈笑笑，然後彎腰撿球，轉身朝對岸跑去。他抄過《女誡》了，知道不能當眾接近她，否則會惹人說閑話。

惹眼的男人離開了，楚盈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可她怕再出現這種意外，堅持推開妹妹楚湘，一個人先走了，坐在附近一座亭子里等貴女們。

雖看不見，但她聽得到對岸男人們的喝彩，「廖大人」三字出現的次數最多，想來他球技很不錯。

腦海中不受控制的浮現廖守踏著冰面走來的偉岸身影，楚盈抿嘴低頭，當時只想著替他解圍，現在又有點懊惱，怕廖守因為她的搭話而誤會她什麽。

賓客在時，陸明玉忙得團團轉，下午送走最遲離去的娘家人後，她才從採桑口中得知了湖邊發生的事。

她已經知道廖守對小姑子的心思，自然能猜到廖守是故意把球踢到對岸的，想想國公府那片寬闊的湖面，她不禁哭笑不得，問楚行，「他力氣怎麽那麽大？」

一般人想用他這招都做不到吧。

自己的妹妹被人無恥滋擾，楚行可一點都笑不出來，神色嚴肅。

陸明玉見他沉著臉，忙收起笑，小聲道：「一共說了兩句話，都是普通客套，不會惹人起疑的。」

如果廖守亂來，她也不會是現在的輕鬆態度。

楚行有些煩躁，低聲囑咐妻子，「廖守膽大包天，我怕拖延下去他會繼續胡鬧，一會兒你就去問問盈盈，若盈盈看不上他，我儘早回絕了，讓他趁早死心。」

確實是這個道理，陸明玉歇了會兒，決定去找小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