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形同陌路
形體寥落冰水澆,同行已分情無分。
陌生街上人來往,路已分明各自走。
1
夕陽西下,官道上走來一支神秘的商隊。
商隊人員不多,卻個個神采奕奕。
易容后的戰神為領隊,其子司馬紹南、長孫司馬宇軒、外孫女魏香雪,上次尋找優曇婆羅的程昭和另幾個沉默男子,再加上老魏夫婦和我,一行共計十二人。
出谷后,我們雇了兩輛馬車,我與香雪共乘一輛馬車。
令我意外的是,另一輛馬車則由老魏夫婦乘坐。
其餘八人,自行但當起馬夫和護衛。
我們這輛馬車由司馬紹南駕駛,老魏夫婦的馬車則由戰神親自駕駛。
由於靠近邊境,我們的商隊來到了毗鄰大周與啟國的馬關鎮。
馬關鎮雖然不大,卻是邊境重鎮,無論大周國,還是啟國客商,若要進入晉國經商,都必須經晉國馬關鎮。三國商客亦可在馬關鎮開設的邊貿集市從事商貿活動,故而此鎮頗為繁華。
我們在悅來客棧住下。
這是馬關鎮排場最大的客棧,客房分為上、中、下三個等級,共計上百間。裡面的客人亦是三教九流,無論富貴商賈,王孫貴族,抑或窮酸文人,俠士刀客,都能在此找到一席之地。
傍晚十分,我們正在客棧用完膳,意外地聽見一陣狼嚎。
我心裡一陣驚喜,玉嬌和天寶也跟來了!
果不其然,兩匹雪狼在眾人驚空的目光中奔向正在用膳的我。
安撫好玉嬌和天寶,我這才發現除了我們這一桌,其餘人全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我,彷彿我是一個妖怪。
我拍拍兩隻雪狼的頭,輕聲道:「我們要辦事情,你倆想跟來的話,也不必嚇著大家啦。這樣吧,我們要住店,你們就去馬廄看管我們的馬車吧!」
我的話音剛落,兩匹雪狼直接向後院的馬廄奔去。
「閨女,你這兩匹雪狼還真有靈性啊!」魏大媽溫柔道。
「是啊,其實狼也有感情的。不像有些人,長得像模像樣的,實則狼心狗肺,一肚子壞水。」我瞪了一眼鄰桌直愣愣盯著香雪的一個痞子,笑答。
眾人見狀哄堂大笑,隨即埋頭用膳。
鄰桌痞子似乎聽出大家的取笑,一時間面紅耳赤。
大堂里忽然騷動起來。
隨著眾人的讚歎聲,我好奇地抬起了頭。
人群中,我再一次看見了他。
一襲白衣,翩然如玉,宛若天神。
依然是那張完美無缺的容顏,那雙清澈深邃的雙眸。緊抿的薄唇勾起一個涼薄的弧度,眸光深處不見一絲溫度,眉宇間的隱隱傲氣令人無法忽視,整個人有一種王者氣度。
與從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不同的是,眼前的人,渾身散發出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與淡漠。
此刻,他像一個備受矚目的王子,在臣民的膜拜與讚歎中從容而來。
「秋白哥,我們還是上樓去吧。」一個溫柔得能滴出水的聲音輕輕傳入我的耳朵。
我這才注意到,王子身邊還有一個美貌異常的少女——牡丹仙子上官婉兒。
他們周圍,是一群佩戴刀劍的護衛。
一個英俊的護衛對慕秋白低聲說了句什麼。我認出,那個護衛就是當年跟隨慕秋白的衛安子。
慕秋白的目光向我們這一桌不經意地一瞥,隨即,唇角勾起一個涼薄的弧度。
「無妨,我們只是用膳,沒必要那麼講究。」低沉的嗓音攜著令人沉迷的魔性。
言畢,他們在我們附近的一桌坐下。
店家見狀,連忙親自上前招待貴客。
「爺爺,那位白衣公子,就是大周皇子嗎?」香雪低聲問。
戰神看了老魏夫婦一眼,隨即頷首:「不錯,正是此人。」
「怪不得如此有風度,我總算見識了什麼叫翩翩如玉、貴胄天成了。」香雪道。
「不就長了一副好皮囊嗎!有什麼了不起的!」司馬宇軒沒好氣地道。
「軒哥哥,你也是翩翩公子哦!」香雪笑道。
司馬宇軒撓撓頭皮,不好意思地笑了。
2
眾人正吃著東西,忽然聞得一陣優美的絲竹聲。
舉目望去,但見大堂前面搭了一個高高的檯子,檯子上鋪著炫目的紅布,幾個衣著華美的樂師正在奏樂。
隨著眾人的喝彩,幾位美人迤邐上台,舞姿翩躚。
令人意外的是,美人們居然跳的是京城第一舞姬沈霓裳的霓裳舞。
莫非,沈霓裳在這馬關鎮?
正尋思著,雷鳴般的掌聲伴隨著大家的叫好聲而來。
定睛一看,舞台中央那個身著霓裳羽衣的美人,不正是那位名動京城的沈霓裳么?
在京城被王孫貴族奉為上賓的沈霓裳,居然淪落到在邊境小鎮賣藝的地步,真是今非昔比呀!
不可否認,沈霓裳的舞姿迷人,臉上的笑容更迷人。
眾人看得熱血沸騰,連連叫好。
只是,我們這一桌顯得有些沉默。
除了少不更事的宇軒和香雪臉上露出新奇的笑容外,其餘人均一臉平淡。就連那對其貌不揚的老魏夫婦,眼神亦顯得平和寧靜,就像眼前的一切,不過是過眼煙雲,不屑一顧。
那一刻,我忽然感到他們的眸光是那麼熟悉,熟悉得令我溫暖,甚至想流淚。
「悉聞大周皇子入晉,並將向佳蓉公主求婚。吾皇十分欣喜,特命霓裳在此等候皇子一行,為皇子獻舞解悶。霓裳在此祝願皇子與公主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沈霓裳帶領眾美人向慕秋白盈盈一拜。
慕秋白的唇角勾起一個天高雲淡的弧度,不言不語,只顧與身旁的上官婉兒喝酒逗樂。
只是,昔日那雙神采飛揚的眼眸中,蘊藏著淡淡的冷漠與疏離。
沈霓裳臉上的笑容僵了片刻,隨即恢復自然,與同伴們賣力舞動身姿,美妙的舞姿博得潮水般的掌聲。
歌舞昇平中,慕秋白頻頻舉樽,不多時便喝得有點醉了,半個身子歪在婉兒懷裡。
婉兒蔥白般的玉指溫柔撫摸著他俊逸的容顏,最後,手指落在慕秋白的眉峰,企圖撫平那眉宇間的愁緒。
衛安子與一旁的侍衛低語幾句,大家隨即攙扶起慕秋白從我們這桌旁邊離去。
我平靜地看著那個略帶醉意的男子,與四年前相比,他成熟了,身軀更加挺拔了,完全長成了一個出色的男子漢,儘管雙目微閉,渾身散發出來的王者氣度卻令人無法漠視。
正在我肆無忌憚地打量他時,慕秋白忽然睜開了雙眼,直直盯著我,眸光清明,帶著一絲陌生與淡漠。我心裡一慌,正要避開他的目光,那雙眼睛卻再次合上。
是的,在他眼裡,我不過,是個陌生人。
更何況,易容后的我如此平淡無奇。
慕秋白一行離開后,高台中央依然笙歌悠揚,舞姿曼妙,沈霓裳依然面帶微笑,甜美至極。
台下掌聲雷動,食客如痴如醉。
不過,我卻從沈霓裳的眸光中看到了淡淡的失落。
不一會兒,笙歌曼舞便草草收場。
我們一行也回到了客房。
「爺爺,數清楚了,他們一行有一百餘人呢!」小廳內,司馬宇軒低聲道。
「好,大家各自選定大周隊伍中的一個目標,記住對方的言行舉止,甚至弄清楚目標的姓名和各自在隊伍中所擔任的職務。」戰神目光嚴肅地吩咐。
眾人一致贊成。
「大家早點歇息,我們寅時出發。」戰神冷寂地開口。
「寅時,好早啊……」香雪嘆道。
窗外,月朗星稀。
四下里一片寧靜,我卻了無睡意。
樓上,有人吹起了葫蘆絲。
乍一聽,瀟洒悠揚。
仔細聽,落寞憂傷。
依稀辨出,那是多年前慕秋白教我的那首曲子。
只是,曲調中再也尋不回當年的意氣風發。
不久前的一個夢裡,慕秋白曾告訴我,那首曲子的名字叫長相思。
或許,相思就應如此,思緒飛揚,愁緒滿懷。
「長相思,長相思。
若問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見時。
長相思,長相思。
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
我跟隨著那曲子,默默念起了那首長相思,不知不覺,淚盈於睫。
原以為會不在意,然而當他再一次出現在面前那一刻,我知道,我在意。
是的,我在意。
翌日寅時,我們一行人無聲無息地離開了悅來客棧。
兩匹雪狼緊隨其後。
一連十餘日,我們都是夜裡趕路,比大周皇子的求婚隊伍提前兩個時辰到達下一個目的地。
這些天下來,我們基本上摸清了他們隊伍的特徵。
他們從來不在驛館住宿,而是熱衷於豪華客棧。
外出時,慕秋白身旁通常有十餘個身手不凡的侍衛跟隨,衛安子更是不離左右。另外,上官婉兒也經常與他出雙入對,其餘人大多留守看管彩禮,隊伍中有幾個年長的僕人照料馬匹。
慕秋白曾與我打過幾次照面,卻都匆匆一瞥,然後擦肩而過,形同陌路。
是的,無論是經過逃婚事件的我們,還是經過時光無情打磨的我們,早已形同陌路。
令我意外的是,雖然是暮春時節,我們所到之處,卻隨時可見沿路乞討的難民。據了解,由於嘉慶皇帝荒淫無度,四年來將百姓的賦稅增加了一倍,此舉令百姓苦不堪言,怨聲載道。加之這兩年貪官橫行,本該一年清理一次的農田灌溉河道因資金匱乏沒及時清理,導致晉國南邊鬧起了洪災,農田被淹,房屋被沖毀,大量百姓流離失所,連糊口都成問題,哪還有餘糧交賦稅!而北邊則因接連的乾旱也導致收成減產,整個國家陷入飢荒之中!無糧度日的百姓才不得不沿街乞討……百姓的苦難,昏君的淫亂,貪官的無恥,更加堅定了我們此行的決心。
終於,在到達上京的前的一個晚上,我們行動了。
我將自己易容成了上官婉兒的模樣,香雪則易容成上官婉兒的婢女。我正要去給戰神易容,卻發現他早就將自己和老魏夫婦易容成了給慕秋白照料馬匹的僕人。
沒想到,戰神也是一位易容高手。
程昭和那些沉默男子易容成慕秋白的幾名侍衛,司馬紹南則留下來聯絡我們的人,以便處理後事。
在戰神的指示下,行動開始。
易容后的大周皇子的三位侍衛順理成章地進入他們各自的房內,神不知鬼不覺地,我們在房內撒了迷香。
聽見目標房內的鼾聲,我們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將裡面睡得沉沉的人調了包。
於是,從這一夜開始,我變成了上官婉兒,即慕秋白的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