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一江春水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
故國不堪回首明月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1
「小姐,聽說您今天在紫瑞閣一舞驚天下。」剛一回到碎玉軒,香茗便笑吟吟地迎了上來。
我淡淡一笑:「只不過跳了一支舞,哪有你說的那麼誇張。」
「可是我聽說所有的人都站起來為你鼓掌呢!你什麼時候跳給我看看,好不好?」香茗道。
「不瞞你說,我也是臨時隨機應變罷了,我哪會跳什麼舞……」我嘆道。
「可我聽說您跳的是失傳已久的飛天舞呢,我可從沒見過你跳……」香茗不依了。
「沒見你家小姐跳什麼?」一個聲音問。
抬頭看見一襲白衫的慕秋白,翩然如玉,貴胄天成,只是,身上那股淡淡的冷漠與疏離令人望而生畏。
「殿下,香茗沒見小姐跳飛天舞啊……」香茗似被他身上那股清冷的氣質震住,輕聲答。
「不僅是你,我也是第一次見她跳呢。婉妹,你什麼時候學會這支飛天舞的?」慕秋白語氣溫婉,目光卻深如枯井。
「我也是無意中學會的。」我淡淡一笑,轉移話題,「秋白哥,你找我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來看你嗎?」慕秋白語氣中夾雜著一絲複雜的情緒。
我掩飾地一笑:「已經很晚了,婉兒有些乏了。秋白哥,這些天舟車勞頓,想必你也倦了,還是早些歇著吧。」
我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可我覺得這北苑夜色清涼如水,美得像個仙境,婉妹何不陪我走走?」他的語氣淡淡的,卻不容拒絕。
我清淺一笑:「既然秋白哥有此雅興,婉兒豈能令你掃興。」
言畢,隨他一起步出碎玉軒。
如他所言,清朗的月光給夜晚的北苑蒙上了一層輕紗,美得有些不真實。
一路沉默走出北苑大門,來到外面的百花園。
看著花園的景緻,花木扶疏,桃紅柳綠,奼紫嫣紅,鶯鶯燕燕,我有一剎那的恍惚。
依稀記得幾年前,一個少年和一個少女在此漫步的情景。
少年,丰神俊朗,溫婉如玉。
少女,心思玲瓏,千嬌百媚。
……
可惜,往事如煙,一去不返。
眼中,不知不覺浮上一層霧氣。
「怎麼了?」似乎意識到我的異樣,慕秋白駐足看著我,月下的他,雙目似海。
我壓制住內心的紛雜,溫婉開口:「這裡,很美。」
慕秋白不語,隨手摘了一朵盛開的玫瑰插在我的鬢角。
那一刻,我恍若看見四年前的一幕,遙遠而又熟悉。
「美人如玉花似錦,這花與你,相得益彰。」當時,他的聲音充滿了令人迷醉的氣息。
我有一種被蠱惑的怔忡。
「答應我,別再任性淘氣,別再讓我為你擔心了,好不好?」他的聲音低啞地在耳畔響起,帶著令人沉醉的魔性。
我怔怔地看著他:「秋白哥,你怎麼了?」
慕秋白伸出長臂,攬我入懷,迷醉地嗅著我的發香。他的雙手將我抱得那樣緊,緊得我們的身體緊密地契合在一起。
我的身體一陣戰慄,幾欲掙脫,卻無能為力。
他的雙手捧著我的臉,深深地凝視著我的眼睛,我從他的眼眸中看到了欣喜、驚痛、心動和痴迷……「我們別再彼此折磨了,好不好?答應我,別玩火……」
我眨著眼,一下,又一下。
「秋白哥,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說什麼!」我無辜地看著他。
他的臉上掠過一絲痛楚,隨即,他俯下頭,柔軟的唇不容置疑地覆蓋在我的唇上,輾轉吮吸,由淺至深,纏綿悱惻。
我的大腦頓時處於真空狀態。
2
「你知不知道,四年來我是怎麼過來的?你知不知道?歐陽花期,我的瑞玉公主,難道你真的是鐵石心腸?」他喘著氣,聲音依然低啞而痛楚,卻令我整個人一下子清醒過來。
他說的是,四年來?
他叫我,歐陽花期?
我怔怔地看著他。
「別用一種無辜的眼神看著我,你應該知道,慕秋白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你這個折磨人的公主!」慕秋白再一次霸道地吻上我的唇。
他的吻帶著深深的痴戀和炙熱,霸道而溫柔,纏綿而多情。我的那顆曾經冰封的心,在他炙熱的吻中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原以為,面對他,我不會再動心、再沉淪。
事實卻給了我完全不同的答案。
他的吻,如同注入命運的水源,讓我在身心暢飲后,終身難忘。
我閉上眼,雙手溫柔地攀上他的脖子……這一吻,吻去了內心的質疑和寂寞,吻出了多年的相思和痴戀。
良久,他放開我紅腫的唇。
我的臉頰,嬌艷欲滴。
我的雙眸,柔情似水。
原來,愛情的力量真的無堅不摧。
我垂下頭,掩飾住內心的激蕩,幽幽開口:「你什麼時候認出我的?」
他颳了一下我的鼻樑,攬我入懷:「從你出現的那一刻,我就認出你來了。」
我不依:「那你為何不揭穿我?」
慕秋白眼中閃過一絲戲謔:「如果揭穿你,那還有什麼意思!」
我頓時哭笑不得,雙手捶向他的胸膛。
他握住我的粉拳,微微一嘆:「花期,你可知道,這一次,你冒了多大的風險?」
我深深地凝視著他:「國恨家仇,非報不可。你呢?為何要來向佳蓉公主求婚?」
他的唇角勾起一個自嘲的笑容:「晉國皇宮政變后,我以為得到消息的你會很快出現,可你卻銷聲匿跡了。我的心,從此再沒有平靜過。後來,聽說你師承隱翠谷,再後來,聽說你出谷了。我就想,是時候了……」
「於是,你故意放出向晉國佳蓉公主求婚的消息,以此引我上鉤?」我心裡竊喜,卻平淡開口。
他擁著我的手臂不可抑制地一緊:「沒錯,除此之外,秋白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逼你現身。你的出現至少證明了一點……」
「哪一點?」我脫口問。
「我的花期心中,是有秋白的!」慕秋白吻了一下我的額頭,「所以,從前的一切,我可以既往不咎,不過以後,今後,你不得擅自行動!」
我的心一暖,嘴上卻道:「你是大周的太子,將來的皇帝,你怎能意氣用事,兒女情長呢?」
他擁緊我:「如果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不住,縱然將來能做皇帝,沒了與自己一同分享天下的快樂的那個人,又有什麼意思!」
那一刻,我深深地感受到,這個經歷了四年刻骨思念的男人,對我而言,是多麼的重要。
「慕秋白,如果有一天,你負我,我定會讓你,讓你……」我眼圈一紅,說不下去了。
他連忙用手捂住我的嘴:「別瞎說,沒有那一天的,永遠沒有!」
「對了,那兩隻雪狼,與你有什麼淵源嗎?」我問。
慕秋白的臉上浮現了一個溫暖的笑容:「我是喝那隻母狼的奶長大的。說到底,我的命,是它給的。」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玉嬌和天寶一見到你比見到我還要親,原來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慕秋白深情地凝視著我:「花期,你知道嗎?四年前我一路追尋你,在你跳崖的地方,我曾萬念俱灰地,一躍而下,幸虧被雪狼發現,它們將狼寶放在我的口中,護住我的真氣,我才得以被救。在谷底,我發現了你遺落的葫蘆絲,我讓雪狼仔細嗅了你的味道,讓它們幫我尋找你、保護你……」
怪不得,怪不得玉嬌和天寶會在我危難之際挺身而出,原來,這一切,都是慕秋白的安排!不是沒有愛,他的愛,一直守護在我身邊!
「因此,玉嬌和天寶一出現,你就知道我不是婉兒,對不對?」我看著他。
「沒錯,婉兒生性怕狼,更別說撫摸狼了。而你不同,你的怕是裝出來的!」慕秋白笑得十分愜意。
我有些懊惱,自己辛辛苦苦易容,變成另一個人,哪知早就被他識破了,我卻還在自娛自樂,自導自演。
「婉兒,沒事吧?」慕秋白忽然問。
想起他那個千嬌百媚的表妹,我賭氣道:「我把她給殺了!」
慕秋白輕笑:「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我心裡一滯:「你什麼意思啊?」
他溫柔地揉揉我的發:「省得我親自打發啊!」
好個慕秋白,得了便宜還賣乖。
3
香茗告訴我,戰神那邊一切準備就緒。就連皇宮的許多侍衛,也在神不知鬼不覺中換成了我們的人。
我再一次出現在瑞玉宮。
眼前的一切是那麼熟悉,熟悉得,這裡每一個角落裡擺放著什麼飾品、什麼花,哪一扇門窗上雕刻著什麼動物,都了如指掌。
只是,這一次,我將自己裝扮成一個宮女。
所以,我的到來絲毫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半夏,你怎麼才來啊,我都快急死了!」門口的春分埋怨道。
「不就是晚到了半盞茶的工夫嗎?」我不緊不慢地開口。
「唉,也不知道怎麼了,公主晚宴回來后就一直摔東西,大家都不敢去勸。要不,你進去試試!」春分道。
「好吧,我試試。」我微微一笑。
「公主,公主……」我推開了瑞玉宮的門。
「滾開,本公主不想見任何人!」「啪」的一聲,一個粉彩花瓶摔在地上。
我冷冷地注視著面前的人,一襲粉色的宮裝將她襯得十分高貴,可惜的是,那張原本嬌美的容顏因憤怒變得有些猙獰。
地上,是一堆被她摔碎的器物。
我心疼地看著那些皇宮中的珍品。
「看什麼看,我叫你出去,沒長耳朵嗎?」佳蓉公主指著我怒道。
我冷冷一笑:「虧你當了四年公主,到如今還沒學到作為公主的半分儀態,實在是可惜!」
佳蓉公主一怔,隨即罵道:「下賤的奴婢,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本公主!」
我淡淡一笑:「別用這種語氣對我說話,佳蓉郡主,我的好妹妹!」
佳蓉公主渾身一陣哆嗦,手指著我:「你……說什麼?」
我平淡地看著她:「佳蓉郡主,我的好妹妹啊!」
佳蓉公主身子一晃,聲色俱厲地問:「你……你到底是誰?」
我笑容宛然:「你認為我應該是誰?」
佳蓉公主怔怔地看著我:「不會的,不會的,我不信,我不信,你不是……」
我平淡地開口:「我不是已經墜崖死了,對不對?」
佳蓉公主哆嗦著看著我,眼中充滿驚恐,雙手死死地抓住的我的手:「不……不可能的,你是半夏對不對?告訴我,你就是我的婢女半夏!」
我甩開她的手,冷寂地開口:「我是花期,來向你索命的前朝公主,歐陽花期!」
佳蓉公主絕望地看著我,渾身戰慄不已:「別,別怨我,姐姐,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姐姐……」佳蓉公主不停地向後退去,退到了角落。
我玉臉寒沉,厲聲道:「花期沒有你這樣的妹妹,從四年前你與嘉慶老賊合謀算計我的那一刻起,我們之間的情分就完蛋了!」
佳蓉公主不停搖頭,聲俱淚下地開口:「姐姐,你就原諒妹妹的鬼迷心竅吧。妹妹當初嫉妒你有驚世的容顏、驚艷的舞姿,驚羨你尊貴的稱謂,每次看見你,佳蓉心裡都會升起一股自卑,你知道,我多希望自己有一天能變成你……」
我冷笑:「於是,你就與你那個狼心狗肺的賊父一起設計陷害我,害我父皇,害得我家破人亡!」
佳蓉公主流淚搖頭:「不,我沒想過這麼多,我只覺得你已經得到太多太多,天下所有的好事不能讓你一人獨霸……」
我不願再聽她啰唆下去,一揚手,佳蓉公主便昏迷過去。
4
「公主睡了,你們不要打擾她。」出門后,我對守在門口的宮女道。
「半夏,你用什麼辦法將公主哄上床的?」春分悄悄問我。
我微微一笑:「想知道,就隨我來。」
春分信以為真地跟在我身後。
在宮牆拐角,我驀然轉身,露出自己的真容。
春分愣愣地看著眼前的我,長大嘴巴就要大聲喊叫,卻被我一把捂住。
「休得出聲,否則,我讓你死無全屍!」我沉聲道。
春分渾身戰慄,不斷點頭。
我放開她,一臉冷漠地打量這個我從前的貼身宮女。
「好久不見,春分。」我的聲音不疾不緩,卻已令她肝膽俱裂。
「您……真的是……瑞玉公主?」春分怕歸怕,好在意識還清楚。
「你認為呢,我該是誰?你以為替嘉慶老賊賣命就能得到榮華富貴嗎?做夢!」我不屑道。
春分「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求公主開恩,我們這麼做是迫不得已啊!」
我嘆道:「又是迫不得已,你且說說,到底有什麼迫不得已的!」
春分的淚,如斷線的珠子,不停滑落。
春分稱,進宮前,她與母親和弟弟逃難到京城,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當他們快被凍死餓死時,路旁來了一輛馬車,馬車中的人救了他們,給了他們食物和禦寒衣物。
那個人,就是當年的嘉慶王爺。
後來,在嘉慶王的安排下,在街上乞討的春分被微服出宮的皇後娘娘相救,隨即入宮,成為皇后的婢女,再後來,成為我的貼身宮女。
春分曾經想過不替嘉慶王賣命,可嘉慶王以她的母親與弟弟作為要挾,不得已,她只得一邊服侍我,一邊為嘉慶王收集宮中信息。
四年前,三位異國皇子同時來晉國向我求婚,父皇欽定的駙馬本是大周二皇子,嘉慶王卻要她與半夏告訴我,駙馬爺是益國太子莫爾特。加上佳蓉郡主之前謊稱喜歡莫爾特,心軟的我一定不會傷害佳蓉郡主,他們以此誘我逃婚。據稱,莫爾特喜歡我,想趁我逃婚途中將我捕獲,哪知半途殺出一個彩蝶公子,莫爾特很懊惱,與嘉慶王鬧得不歡而散。
司徒明慧說得不錯,當年,連我與母後身旁的貼身宮女都被嘉慶老賊賣通了,我們豈能不輸!
「那日我和半夏在宮中遇見莫爾特以後,回宮后昏迷兩天也是你們搞的鬼吧?」我冷冷地問。
春分渾身一陣哆嗦:「奴婢,奴婢在公主入睡后,往熏香中添加了一種益國太子從草原帶來的安神香,導致公主夜裡產生與太子共度良宵的幻覺……不過,奴婢事先不知道那種熏香的毒害,是佳蓉公主……不,佳蓉郡主吩咐奴婢這麼做的……公主,奴婢該死……」
我一擺手:「說重點,我逃婚後又發生了什麼!」
「後來,公主逃婚,宮裡大亂,流言四起,我們這才知道自己在助紂為虐……再後來,三位皇子先後沒了,先皇和皇后也相繼遇害……」春分已經泣不成聲。
「公主,奴婢知道,於您,奴婢是罪人,奴婢這條小命,您若想要,拿去便是。」春分叩首道,「只是,別傷害奴婢那可憐的母親和弟弟。」
看著地上跪哭的淚人,我的心,湧起一陣憐憫之情。
「起來吧,我不怪你。」我扶起春分。
春分不敢置信地看著我:「公主說得可是真的?」
我微微一嘆:「歐陽花期從來都是說話算話。春分,只要你幫我辦一件事,便可將功補過!」
春分重重地點頭:「春分任憑公主吩咐。」
我湊近她耳畔,告訴她如此這般。
春分的臉色慢慢平復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