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異星婚禮
Chapter1異星婚禮
在各種各樣的目光中,她的手固執地伸著,臉上的笑顯得很輕飄,像是水中月影,似乎輕輕一碰就會隨著漣漪的盪起碎掉,但又會隨著漣漪的平復依舊存在。
一個陽光明媚的早上,飛船抵達了奧丁聯邦的中央行政星——阿麗卡塔星。
在侍女清越和清初的精心打扮下,洛蘭公主戴著璀璨的公主王冠,穿著蓬蓬裙、水晶鞋,渾身上下珠光寶氣,像是一個包裝精美、會移動的人形禮物。
艙門緩緩打開,兩排身著筆挺制服的軍人站在艙門兩側,列隊歡迎。
約瑟將軍禮貌地彎身,請公主先行:「殿下。」
洛蘭微微一笑,走向艙門,心中滿是緊張期待,當然不是因為即將見到她的未婚夫,而是因為那個未知的世界。
她睜開眼睛時,在G9737科研基地,四野荒涼,沒有人煙;好不容易見到人時,立即被抓進監獄,除了冰冷的囚室,就是肅穆的法庭;一閉眼、一睜眼,又到了完全封閉的飛船上。
基地、監獄、飛船,構成了她對世界的全部認識,外面的世界、普通人類生活的世界,她還一無所知。
站在艙門外,洛蘭深吸口氣,抬眼看向四周。剎那間,一切排山倒海、呼嘯著呈現在她面前——
起起落落的飛船、忙忙碌碌的機器人、飛奔疾馳的飛車、形狀各異的房屋……
她力持鎮靜,慢慢地向前走去,表面上高貴冷艷,內心卻不停地切換著各種瘋魔的表情,啊?哇!咦?哦……
清越似乎怒氣沖沖地抱怨著什麼,但洛蘭現在就像是一個鄉下土包子突然進了城,不對,比那個更刺激,像是一個從沒有出過屋子的孩子突然拉開門,驚訝興奮地看著整個世界。所見、所聞,都新鮮有趣,壓根顧不上聽她們說什麼。
暈暈乎乎地上了飛車,聽到清越臉色難看地和約瑟將軍交談,洛蘭才明白,原來她的未婚夫壓根沒有出現,迎接他們的人只是幾個普通官員。
清越氣惱地說著:「太過分了!他們把我們阿爾帝國的公主當什麼?太過分了……」
洛蘭不知道什麼反應才是正確的反應,索性垂目靜坐,雙手交握放在膝上,面無表情、保持沉默。
幸好,沒有多久就到達目的地——斯拜達宮,奧丁聯邦的政要們生活的區域。
洛蘭剛鬆了口氣,發現清越的臉色更難看了,連一直不動聲色的約瑟將軍也不高興地皺起了眉頭。
她順著他們的視線看出去,發現站在飛車外迎接他們的人稀稀拉拉,有的耳朵尖尖,有的眼睛是豎瞳,還有一個甚至長著一條長長的尾巴,漫不經心地搖來搖去。
原來這就是攜帶異種基因的人類啊!
根據穆醫生給她的資料,阿爾帝國也有這些外在體貌變異,和人類不同的人,但他們一出生就會接受各種整形手術,把異常修復,很少有成年人會毫不掩飾地展露自己的異形。
不過,明知道這裡是奧丁聯邦,見多識廣的約瑟將軍應該不是為這個生氣,而是因為他們中間沒有一個像是公爵的大人物吧!
一個身板筆挺、耳朵尖尖的老者上前,含著客氣疏遠的笑,對洛蘭說:「公主殿下,一路辛苦。我叫安達,是斯拜達宮的總管。」
她還沒開口,身後的約瑟將軍故作驚訝地說:「怎麼沒有見到公爵?難道奧丁還保持著傳說中的古老禮儀,新郎和新娘在婚禮前不能見面?」
安達的笑容驟然消失,腰板挺得更筆直了,冷冰冰地說:「公主,請隨我來。」
洛蘭默默地往前走。
緊隨身後的清越譏笑著說:「奧丁能有什麼禮儀?一群野蠻的……」
約瑟將軍咳嗽一聲,把清越將要出口的兩個字擋了回去。
洛蘭心裡暗嘆口氣,約瑟將軍敢綿里藏針地諷刺奧丁解氣,一是奧丁怠慢在先,二是他的任務只是護送公主到奧丁,很快就可以返回阿爾,不怕得罪他們。但是,清越卻要留在奧丁,言行未免太魯莽了。不過,聰明伶俐的侍女也不可能被選中送來奧丁,她們和公主算是同病相憐吧!
安達領著他們在恢宏的大殿里走了一會兒,停在一扇深褐色的大門前,整扇門是用木頭做成,四周雕刻著纏枝月桂,中間是一個咆哮的獅子頭。
安達微微彎身,客氣地說:「公爵們在裡面,公主要進去嗎?」
洛蘭琢磨著「公爵們」三個字,沒有立即回答。
安達不知道在哪裡輕輕按了一下,兩扇大門緩緩打開。
幽深寬廣的屋子裡,什麼傢具都沒有,只放著一張碩大的橢圓形長桌,桌子邊坐著六個風姿各異的男人,明媚的陽光從兩側的長窗射入,恰恰籠罩在他們身上,給他們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色光暈。
六個男人應該都按照公爵的著裝要求一絲不苟地打扮過,雪白的襯衣、修身的雙排扣禮服、筆挺的褲子、鋥亮的長靴,甚至佩戴著復古式樣的激光劍,可以說衣著隆重、儀態完美,但是,現在的他們就像是不吃不睡地打了三天三夜的架,還是沒打贏的那種,每個人的衣服都皺巴巴的,有的甚至被激光劍劃破了。
大門打開的一瞬,他們正劍拔弩張地對峙著。
洛蘭剛往裡走了一步,就發現四周流動著駭人的力量,似乎再前進一步,整個人就會被碾壓成碎末。她立即狼狽地後退,一到門外,壓迫感就消失了,看來這道大門別有玄機,將一切都拘束在裡面。
顯然,這裡並不是會客廳,毫無疑問,安達是故意的。
洛蘭摸不准他究竟想幹什麼,索性安靜地站著,通過敞開的大門打量著屋裡的「公爵們」。
奧丁聯邦有七個自治區,一共有七位公爵,其中一位是女性,看來剩下的六位公爵都在這裡了。
哪一位是要迎娶她的公爵呢?
突然,一個五官英挺、氣質冷峻的男子率先發動攻擊,霎時間,六個人都動了手。
因為動作太快,洛蘭只看見無數虛影在晃動。
看來這不是一場友誼賽,體能稍差點、動作稍慢點,只怕就要橫著出門了,難怪屋子這麼大,卻除了桌椅什麼傢具都沒有。
突然,通訊儀發出嘀嘀的蜂鳴聲,屋子裡的混戰立即結束,六個男人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神情自若地坐在椅子里。
一個虛擬的立體人像出現在屋子裡:「阿爾帝國的公主應該就要到了,你們還沒決定誰娶她嗎?」
通訊儀的成像範圍應該只限屋內,所以說話的男子沒有看到屋子外的公主。他站在原始星的荒原上,穿著黑色的作戰服、戴著黑色的頭盔,看不到面貌,但作戰服上斑駁的血跡,沒有溫度的語氣,清楚地表明了他的心情。
洛蘭想,能用這樣的口氣對六位公爵說話的人只能是奧丁聯邦現任的執政官了。
一個五官俊美、氣質風流的男子把修長的腿架在桌子上,打著哈欠、懶洋洋地說:「打了三天三夜,分不出勝負,你說該怎麼辦?」
清越輕輕地拽了拽洛蘭公主的衣服,沖她得意地笑:原來,不是刻意怠慢他們,而是為了能娶到阿爾帝國的公主,搶得不可開交。
洛蘭隱隱地覺得事情似乎不是清越想的那樣,回了她一個微笑,繼續默默旁觀。
執政官冷冷地說:「你們再不決定,我就隨意指定了!」
之前說話的美貌男子摸著下巴,笑眯眯地說:「誰打贏了誰娶公主,可一直分不出勝負,既然這樣就不用憑實力了。」
「那憑什麼?難道憑誰倒霉嗎?」
「對!」
男子手一翻,拿著六張看上去一模一樣的卡牌,笑眯眯地詢問:「抽籤?」
其他五個男人沉默,發現竟然無力反駁,可不就是誰倒霉誰娶嘛!
最先發動攻擊的氣質冷峻的男人冷冷開口,一錘定音:「抽籤!」
話音剛落,六張一模一樣的卡牌飛向天空,六個男人拳來腳往,各憑手段去抓取自己想要的牌。
看到他們已經找到解決方案,執政官說:「想要婚姻和諧,就斯文點,給公主留個好印象。」說話時,他左腿隨意地踢向後側,把一頭撲過來的三米多高的猛獸踹飛出去,右手從下往上揮過,把一隻突然偷襲的利齒鳥直接劈成了兩半,內臟爆開、血肉四濺。
通訊儀的影像質量太好,一切真實得好像就發生在眼前,洛蘭覺得腸胃有點不適,正考慮要不要離開,他已經中斷了通信,虛擬的人像消失,那些血淋淋的腸子、肚子也消失不見。
洛蘭身旁的清越一言不發,乾脆利落地暈了過去,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嚇的。
洛蘭愣了一愣,考慮到真正的洛蘭公主的性格,為了不露餡,立即決定裝暈。
她眼睛一閉,往地上倒去,為了效果逼真,沒敢用力,半邊身子摔得麻嗖嗖地疼。她暗暗決定,回頭要好好練習一下暈倒,找對角度摔,不至於這麼受罪。
一個奧丁聯邦的女侍過來查看公主,對安達說:「嚇暈了。」語氣中含著一絲鄙夷。
她正準備攙扶公主,聽到熱烈的鼓掌聲、喝彩聲傳來,不禁停下了動作。
「恭喜!恭喜!新郎……」
看來比誰倒霉的抽籤有了結果,洛蘭立即豎起耳朵偷聽。
六個男人抽籤,肯定是五人歡喜、一人悲。顯然,那五個人都不介意往另一個人的傷口上撒鹽,把自己的愉快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上。
洛蘭對誰娶她完全不在乎,只希望那個倒霉蛋不要把痛苦發泄到她身上來。
嘻嘻哈哈,幸災樂禍的「恭喜」聲中,六個男人向外走來,無可避免地看到了姿勢怪異地躺在地上的女人。
安達上前恭敬地解釋:「公主殿下很著急想見公爵,我就自作主張帶她來這裡等,沒想到她被嚇暈了過去。」
愉悅的笑鬧聲突然消失,落針可聞的靜默,然後——
一雙腳淡漠地跨過她的身體,離開了。
又一雙腳淡漠地跨過她的身體,離開了。
一雙、一雙、又一雙……
洛蘭鬱悶地想,原來暈倒不僅要選對角度,還要選對地點,如果暈倒在門口,就會被人跨。
等到六個男人揚長而去后,安達吩咐「送公主回客房休息」,洛蘭立即鬆了口氣,終於不用繼續躺在冰冷的地上了。
洛蘭借著裝暈,小睡了一覺。
醒來后,清越給她帶來最新消息,即將娶她的「倒霉蛋」是辰砂公爵,就是那位出手最快、表情最冷、最後拍板說抽籤的傢伙。
洛蘭覺得倒霉的不僅僅是辰砂,還有她。
雖然早知道六個男人沒一個好惹,但這位可是不好惹裡面的不好惹啊!
根據穆醫生給她的資料,辰砂公爵是奧丁聯邦軍隊的指揮官,主管聯邦的星際防衛,是星際間赫赫有名的戰爭機器。
他性格冷漠、手段強硬,自從二十六歲開始指揮戰役,迄今為止,未有一次敗仗,最新的記錄是幾個月前把阿爾帝國打得落花流水的戰役。
幸虧她不是真公主,否則就這一點,只怕「夫妻」間已經有了嫌隙。
清越像只憤怒的小母雞一般,漲紅著臉,憤怒地說:「竟然抽籤決定新郎!豈有此理!簡直是豈有此理……」
洛蘭憂鬱地對著手指,默默地想:的確是豈有此理!
說好的珍稀基因待遇呢?她可是一心奔著做蘋果樹來的,就算沒有眾星拱月,至少也應該把她好好圈養起來,精心投喂和照顧,花言巧語地哄騙她配合研究吧!
和阿爾帝國的那株蘋果樹相比,她覺得自己做人好失敗!
清越看她一直不吭聲,不甘地問:「公主不生氣嗎?」
「啊……當然生氣了!我只是……」洛蘭絞盡腦汁地轉移話題,「有個問題想不通。」
「什麼?」
洛蘭小小聲地說:「不是說他們都是異種生物基因攜帶者嗎?怎麼好像一個比一個長得好看呢?」
「看人絕對不能看外表!隨便動個手術,想要多美就有多美,外表都是假的!只有內在的基因才最重要,內在!內在美才是一切……」清越憂心忡忡,生怕公主被美色所騙,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不再糾結公主沒有和她同仇敵愾。
第二天,洛蘭公主和辰砂公爵在斯拜達宮的紀念堂舉行了婚禮。
儀式氣氛很嚴肅,沒有邀請賓客,也沒有邀請媒體,只有兩國代表觀禮。
洛蘭公主和辰砂公爵並肩站在一起,面對智腦的記錄儀,在一份電子文件上按下手印、簽署基因簽名,同意與對方結為夫妻。
約瑟將軍代表阿爾帝國致辭,祝兩國友誼長存。
紫宴公爵,就是那位容貌俊美,拿出卡牌、提議抽籤定新郎的傢伙,代表奧丁聯邦致辭,祝新人和諧美滿。
沒有人要洛蘭和辰砂發言,估計兩邊都知道這樁婚姻是多麼的「和諧」,一個自毀容貌,一個無奈抽籤,大家為了防止「美滿」露餡,默契地讓他們倆只做背景道具。
洛蘭表面呆若木雞,實則興緻勃勃地圍觀著自己的婚禮,原諒一個土包子沒有見過世面的舉動吧!
她按照阿爾帝國的古老傳統,穿著白色的婚紗,手裡拿著一束新娘捧花。身邊的男人一襲軍裝,上身是鑲嵌著金色肩章和綬帶的紅色軍服,下身是黑色軍褲,站得筆挺,自始至終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像一座冰山一樣渾身散發著冷氣,硬生生地把熱烈喜慶的紅色穿出了冷漠肅殺感。
洛蘭覺得他不用換衣服,就可以直接去參加葬禮了。
婚禮的最後,按照儀式,約瑟將軍代表阿爾帝國收回了洛蘭公主的個人終端,紫宴公爵代表奧丁聯邦授予她一個代表新身份的個人終端,意味著從今天開始,阿爾帝國的洛蘭公主變成了奧丁聯邦的辰砂公爵夫人。
新的個人終端是一個鏤刻著玫瑰花的紅寶石手鐲,十分精緻美麗,洛蘭美滋滋地把它戴到手上。
個人終端一旦啟動,就會進行綁定,只有自己可以使用。身份證明、信息通信、資料查詢、消遣娛樂、金融賬戶、地圖定位、健康監控……一切日常生活所需都在個人終端里,可以說,在星際社會,沒有個人終端簡直寸步難行。
之前,她一直假模假式地戴著洛蘭公主的個人終端,其實完全用不了,現在終於有了自己能真正使用的個人終端。
她愉悅地想,這個婚禮沒有白參加!
婚禮結束后,約瑟將軍迫不及待地辭行,紫宴公爵順水推舟地歡送,兩人言笑晏晏地確定了歸程。
一個小時后。
洛蘭站在太空港,面帶微笑,送約瑟將軍啟程返回阿爾帝國。
當飛船升空時,清越和清初失聲痛哭,似乎真正意識到她們遠在另一個星球,那顆她們出生長大的星球,隔著浩瀚的星辰,遙遠得似乎這一生都再觸碰不到。
任何時刻,哭聲都不會像笑聲那麼受歡迎,如果聽者不能感同身受,只會惹起厭煩和輕視。
奧丁的官員明顯流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向站在洛蘭身旁的辰砂請示:「指揮官,回去嗎?」
辰砂用行動做了回答,轉身就走,大步流星。
洛蘭下意識地跟在他身後,腳步卻越來越慢。少女的哭聲像是一條看不見的藤蔓,漸漸地纏住她的腳,不知不覺中,她停了下來。
本來,她覺得自己只是個假公主,心理上一直有一種置身事外感,但在她們悲傷無助的哭聲中,她突然意識到,這兩個女孩不是因為她來到這裡,卻是因為她留在這裡。
滾滾而落的淚水,不僅僅是傷心留不住的過去,更多的只怕是在恐懼看不清的未來,就像她一樣。她也恐懼害怕未來,只是她不能哭,因為她沒有可以留戀的過去,只能咬著牙往前走。
辰砂已經上了飛車,隔著窗戶看向洛蘭,立即有人催促:「夫人,指揮官在等您。」
洛蘭裝作沒有聽見,轉身走向仍然在悲傷哭泣的清越和清初。
她們不安地擦眼淚,努力想控制自己的情緒。
清越哽咽著說:「我們失禮了。」
洛蘭微笑著伸出手,清越下意識地握住她的手,眼中滿是困惑不解:「公主?」
洛蘭說:「我們在一起。」
清越愣愣地看了她一會兒,突然間,破涕為笑,用另一隻手拉住清初的手:「別怕,公主和我們在一起呢!」
「嗯。」清初一邊擦著眼角的淚,一邊用力點點頭,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洛蘭對清初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紫宴站在路中間,眯著桃花眼,笑嘻嘻地打量她。
洛蘭有些心虛,這位也不是好惹的主兒,看上去貌美如花、風流多情,實際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翻臉無情。他是奧丁聯邦信息安全部的部長,負責聯邦的情報收集和安全,直白地解釋就是間諜頭子。
洛蘭立即檢討剛才的言行——和自己的侍女說了一句話,握了一下手,沒有什麼不妥。
她維持著木然的表情,目不斜視地從紫宴身邊走過。
到了飛車前,洛蘭正要上去,聽到辰砂冷冷地說:「請公主記住,我不會等你。」突然間,車門關閉,飛車拔地而起,呼嘯著離去。
洛蘭目瞪口呆,傻在當地,預料到他脾氣糟糕,但沒有想到這麼糟糕!
在眾人譏嘲的目光中,洛蘭茫然四顧。
說實話,她完全不在意盡人皆知她「婚姻不幸」,只是……她該怎麼回去?
「公主!」紫宴站在自己的飛車邊叫。
她詢問地看向他,紫宴風度翩翩地展手,做了個請的姿勢,笑眯眯地說:「不介意的話,我車上還有空位。」
洛蘭急忙走過去,上了飛車,感激地說:「謝謝!」
紫宴笑著說:「公主別介意,辰砂只是有點刻板,只要遵守他的行事規則,不難相處。」
洛蘭不想和一個陌生男人討論「婚姻相處之道」,含糊地說:「明白了。」
紫宴指間夾著一張亮晶晶的紫色卡牌,轉來轉去地把玩,看上去正是昨天他們用來抽籤的卡牌。
他的動作時快時慢,非常隨性,那張牌像是長在了他手上,不管五個指頭如何翻動,卡牌始終在他手指間。
昨天距離遠,沒有看到正面,現在才發現是一張塔羅牌,不知道是用什麼材料做成的,薄薄一片,如寶石一般光華璀璨,上面刻著的死神隨著轉動,好像要跳躍出來。
洛蘭讚歎地說:「好漂亮的塔羅牌。」
紫宴盯了她一眼,食指和中指夾著牌,笑眯眯地問:「認識這個圖案嗎?」
洛蘭腦內警鈴大作,似曾相識的場景——當她站在審判席上,法官也曾指著蘋果的圖像,循循善誘地問「認識這是什麼嗎」。
「不認識。」洛蘭抱歉地笑了笑,「只是偶爾在一本書里看過,說是塔羅牌。」
「公主涉獵很廣,竟然知道這麼古老的遊戲。」紫宴微笑著收回牌。
洛蘭納悶地想:難道以前的她是研究古代史的?
也許可以找一些這方面的文獻資料看看,說不定能回憶起什麼。
之後的行程,兩人各懷心事,一路無話,很快就到達斯拜達宮。
洛蘭再次向紫宴道謝后,下了飛車。
回到自己的住處,脫婚紗、準備洗澡時,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件事:她和辰砂已經正式結為夫妻,那麼按照常理,是不是應該住到一起?
看著面前的床,想象自己和他躺在一張床上的畫面,洛蘭立即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人類都進化了這麼多年,怎麼就沒有進化成無性繁殖呢?
晚上,在斯拜達宮的宴會廳舉行晚宴,為辰砂公爵和洛蘭公主慶賀新婚。
據說是紫宴提議的,洛蘭對此人算是有了初步認識,完全就是一個四處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的主兒。
清越鼓動她不要去參加晚宴,擺擺架子,給奧丁那些傲慢無禮的傢伙一點顏色看看。
洛蘭同意了,不過不是為了擺架子,而是想著反正沒有人高興見到她,不如好好休息,省得自討沒趣。
安達來接她時,洛蘭委婉地表示不想參加。
安達面無表情地說:「這是為了公主特意舉辦的宴會,很多人想見指揮官的夫人。」
清越正想不客氣地搶白幾句,洛蘭心裡一動,抬手阻止了她。
洛蘭思考了一會兒,同意出席晚宴,倒不是因為「很多人想見她」,而是因為「她想見很多人」。
她沒有本事像真正的洛蘭公主一樣逃離,甚至都不知道該如何搭乘飛船去另一個星球,在可預見的未來,她肯定還要繼續待在奧丁聯邦。
難道只是因為他們不喜歡她,她就要永遠躲在屋子裡不見人嗎?
如果那樣,她會更加寸步難行。
真的洛蘭公主至少還有血緣故國,有一條退路,她卻什麼都沒有。
既然無路可退,如果再不往前走,她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不管心裡多抗拒,她都必須走出去,多了解這個世界,多認識人,多學習,只有這樣,有一天,她才真正有資格不想見誰就不見誰,那是一種高姿態的拒絕,而不是如今低姿態的躲避。
大廳一角,六個男人或站或坐地說著話,間或有熟人過去打個招呼,氣氛很是輕鬆融洽。
當洛蘭走近時,畫風突變,他們都沉默地看著她,眼神冷淡,像是在打量一隻不知死活、突然闖入他們領地的小動物。
其實,洛蘭也不想自討沒趣,但是,整個大廳里,她只認識他們,而且,他們對她的態度決定著整個奧丁對她的態度,滿大廳的人都會看他們的態度行事,既然如此,那就迎難而上、直搗黃龍。
洛蘭屈膝行禮,微笑著打招呼:「晚上好!」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辰砂,辰砂喝著酒,像是沒有聽到一樣,沒有絲毫反應,大家又齊刷刷地移開目光,也都沒有回應。
眾目睽睽下,被視若塵埃,說不難堪,那是不可能的。
但洛蘭沒有拂袖而去的資本,只能自嘲地想:公主的待遇還不如囚犯呢,至少在監獄里時,身為重罪犯,只要她開口,法官絕對認真聆聽。
洛蘭像是完全沒有感覺到大家的無視,微笑著繼續說:「我是阿爾帝國的洛蘭公主,今天早上剛剛成為辰砂公爵的夫人,很高興認識你們,你們可以直接叫我洛蘭。」
依舊沒有人說話,有人興緻盎然地打量她,有人專心致志地吃東西,有人心不在焉地看向別處。
洛蘭咬了咬牙,繞過紫宴,往前走了幾步,對一個五官清雅、氣質斯文的男子伸出手:「你好!」
他正在欣賞舞池裡的人跳舞,愣了一愣后,抬眼看著洛蘭,遲遲沒有回應。
「你好!」洛蘭伸著手,再說了一遍。
她努力讓自己緊繃的微笑自然一點,但臉部肌肉好像更加僵硬了。
在各種各樣的目光中,她的手固執地伸著,臉上的笑顯得很輕飄,像是水中月影,似乎輕輕一碰就會隨著漣漪的盪起碎掉,但又會隨著漣漪的平復依舊存在。
男子終於站起來,握住她的手,溫和地說:「你好,我是奧丁聯邦第四區的楚墨公爵,你可以叫我楚墨,很榮幸認識你。」
不過短短几分鐘,洛蘭卻覺得像是過了一個世紀,手在輕顫,楚墨肯定感覺到了,但沒有流露一絲異樣。
等他放手時,洛蘭已經調整好情緒,笑著對他身旁的男子伸出手——男子高大魁梧,紅色的頭髮修剪得很短,根根聳立如針,濃眉大眼,心無城府的樣子。
他帶著抗拒,蜻蜓點水地握了下洛蘭的手,瓮聲瓮氣地說:「你好,我是奧丁聯邦第五區的百里蒼公爵,你可以叫我百里蒼。」
有了這兩個開頭,後面似乎就順利了。
第三區的左丘白,金色的半長鬈髮,透著淡然隨意,一直歪靠在沙發上,連和她握手都沒有站起來。
第七區的棕離,棕色的頭髮打理得一絲不亂,五官俊秀,可是薄薄的嘴唇緊抿,透著刻薄,茶褐色的眼珠陰沉冰冷,被他盯著看時,就像是被一條毒蛇盯著,讓人幾乎不敢和他對視。
百里蒼和左丘白都隨和地順著楚墨的方式介紹了自己,他卻特立獨行,沒等洛蘭伸手,就簡短地說:「第七區,棕離。」絲毫沒有握手的意思。
洛蘭知趣地說了聲「你好」后,立即走向下一位。
紫宴主動熱情地伸出手:「你好,我是第六區的紫宴。」他抬手指著辰砂,促狹地問:「這位還要他自我介紹嗎?」
洛蘭淡定地說:「不用了,我們的結婚文件上寫得很清楚,第一區,辰砂。」
紫宴和左丘白都撲哧一聲笑出來,紫宴擠眉弄眼地說:「辰砂,不把你的夫人介紹給其他人嗎?」
洛蘭忍不住期待地看向辰砂,他壓根不理會洛蘭,順手拿起一枚水果,塞進紫宴的嘴裡。紫宴哼哼嗚嗚,再說不出話來。
洛蘭的期待變成了失望。
突然,跳舞的人紛紛停下,一個穿著白色襯衣、黑色鉛筆裙,盤著頭髮,戴著黑框眼鏡的女子穿過舞池,走了過來。
她面容嚴肅,打扮嚴謹,一邊走路,一邊還思考著什麼,像是一位來開學術大會的學者糊裡糊塗走錯了地方。可是,舞池裡的人沒有絲毫不悅,都給她恭敬地讓路。
女子的視線落在他們這邊,眼睛一亮、展顏而笑,似乎看到了讓她極度思念的人,興奮地加快腳步。
洛蘭立即往旁邊挪,鑒於上次的暈倒事件,她已經深刻明白,好狗不擋路,千萬不要站錯位置。
她身旁就是辰砂,女子明顯是沖著辰砂來的。洛蘭瞬間腦補了很多狗血故事,告訴自己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麼,一定要保持鎮定,靜觀其變。
女子笑靨如花,飛撲過來,抱住了……她。
洛蘭的嘴巴變成了「O」形。
鎮定、鎮定,一定要保持鎮定……
女子熱情洋溢地和洛蘭行完貼面禮,依舊捨不得放開她,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把她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
洛蘭毛骨悚然,再無法靜觀其變:「您是?」
「您一定是洛蘭公主,真是美麗、聰明、優雅、可愛。我應該第一時間就趕來見您,可是被試驗拖住了。試驗一結束,我就立即趕來了,希望您不要介意……」
呵呵,洛蘭乾笑,真不知道一臉獃滯的自己哪裡能看出聰明優雅了?她求助地看向紫宴,紫宴咳嗽一聲,說:「第二區的封林公爵,主管聯邦的科研和教育。」
洛蘭恍然大悟,立即握緊封林的手,原來這就是傳說中會把她切片研究的科學怪人啊。她的蘋果樹待遇雖然姍姍來遲,但總算是來了!
封林關心地說:「你剛來奧丁,如果哪裡不適應就告訴我,我一定想辦法解決。」她掃了一眼那六個男人:「誰要欺負你,告訴我,我保證不打死他!」
洛蘭簡直要熱淚盈眶,姐姐啊,你為什麼不早點出現?
封林熱情地問:「吃過晚飯了嗎?想吃什麼?我幫你去拿。」
「我不餓,就是想認識一下大家。」
「我介紹給你。」封林挽住洛蘭的胳膊,帶她走向大廳里的人群。
洛蘭有些小人得志,忍不住回頭,瞅了一眼辰砂:哼!你不幫我介紹,自然有人幫我介紹,不靠你!
在封林熱情的幫助下,宴會上的人,洛蘭認識了個七七八八。
其實,一時間真記不住那麼多張臉,不過,好歹先混個臉熟,不至於將來兩眼一抹黑。
因為之前幾位公爵的舉動,再加上封林的熱情介紹,所有人對她不再那麼排斥,友善了許多。就算是裝出來的,洛蘭也滿意了,人與人之間,除了至親至近的人,必須真心換真心,其餘人不都是客客氣氣在演戲嗎?
封林碰到熟人,看對方的樣子似乎有話和封林說,洛蘭正好有點口渴,說了聲「失陪」,就去找喝的了。
洛蘭站在飲料台前,看著琳琅滿目的選擇,一時間有些拿不定主意。
紫宴走到她身邊:「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告訴你哪種飲料好喝。」
「什麼問題?」
「為什麼我站在你旁邊,距離你最近,也算最熟,你卻會繞過我,去和楚墨打招呼?」
「我沒有信心你會理我,就算你理我了,只怕也會捉弄我,讓我出醜。」
紫宴眯著桃花眼,不置可否地笑起來:「你有信心楚墨會理你?」
「也沒有,只是相比其他人,他更有可能。」
「為什麼?」
洛蘭覺得有些話不好出口,含糊地說:「感覺而已。」
當時,紫宴、左丘白、棕離都一直看著她,不管是含笑,還是冷漠,都說明她的難堪讓他們無動於衷。任何時候,災難現場,興緻勃勃的圍觀者才是最冷漠的。
百里蒼一直在悠哉樂哉地吃吃喝喝,表明他在這件事上無所謂,沒有任何態度。
辰砂和楚墨沒有看她,但一個眼神放空,是漠不關心;另一個卻是在欣賞美好的畫面,迴避了洛蘭的難堪。
紫宴意味深長地打量洛蘭:「感覺挺准啊!楚墨是我們中間最好說話的,不熟悉我們的人常會被百里傻乎乎的笑容和我的絕色美貌迷惑。」
洛蘭無語地盯了他一眼,點點飲料台,示意他少說廢話,兌現承諾。
紫宴選了一杯藍色和綠色交雜、幽光閃爍的飲料,遞給她。
洛蘭將信將疑,遲遲不敢喝。
紫宴撇撇嘴,要了一杯同樣的,當著她的面一口氣喝完,把杯子倒過來。
洛蘭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酸酸甜甜,蠻好喝的,剛要謝謝他,突然間天旋地轉,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腦子裡砰然炸開,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