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貪戀
第四章貪戀
(1)
「以前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脾氣不太好,有點不順心的事情就亂髮脾氣,還愛抱怨,現在想想,他跟我在一起那兩年挺可憐的,有時還被我大半夜地趕出門去,就為了一些現在都想不起來的雞毛蒜皮的小事。我挺後悔的,真的,這些年,我腸子都悔青了。我覺得我媽有句話說得在理,小事磨感情,大事見真情。如果換做是現在的我,我和他的結局也許就不一樣了。」
辛潮穿著運動衣,倚靠在換衣間的牆上,說話的表情投入得讓人動容。
一份消逝的愛情里,是是非非已不重要,悔的只是,分開得那樣草率。
「我是在錯誤的時間,遇到了對的人。」
辛潮沖我笑了笑,「小唯,你也是吧。」
我把毛巾丟給她,「你比我幸運,起碼你曾經擁有過。」
「正因為擁有過,見識過他的好,我才會在失去后這樣懊悔。說實話,我寧可沒有見識他的那些好,也不至於現在這樣念念不忘,就像有句歌詞唱的,我曾經擁有你,想到就心酸。」
每個人都有一套理論,站在自己的位置,總會覺得自己過得最不容易。
這種感覺,我也曾有過。
我曾經也想過,如果沒有遇見他,也許我不會有這麼多掛懷,也許,我還能做回從前那個不知愛為何物的懵懂女孩。
只是想想,如果真是這樣,我倒不願。
「我以前還誇口說要去找他,可是現實卻很諷刺,我連站在他面前的勇氣,好像都沒了。」
辛潮撇了撇嘴,看著我,「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沒有那麼多選擇,也沒有那麼多為什麼,只是莫名其妙,又順其自然地走進它的規則里去,你和我都是最大的傻瓜,活在過去,這是笨蛋才會做的事,聰明人哪個不是活在當下?」
「你不是說要上電視台嗎?」
卻見她的頭向一邊側了過去,「沒有那個必要了。」
我心裡已經知道了答案。
「我註冊了個博客,沒有照片,也沒有文字,就是為了堂而皇之地看他的博客,反正他也只會以為我是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過客。沒有什麼徵兆,聖誕節那天,就看到他寫了四個字帶一個標點:我結婚了。我當時盯著那個句號看了一下午。這句號真的是……畫在了我的心坎里。」
我無言以對,說不上一句安慰的話,就像辛潮說的那個句號一樣,來得太過突然,又彷彿是必然。
辛潮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談這個了,越說心越亂,就當有緣無分吧,都已經是別人的丈夫了,我就算意淫也不該拿他當對象。」
一會兒工夫,她便拉著我的手,腳步走得飛快,嘴角上揚著,「走,上課去。」
她的情緒向來漂浮不定,但始終快樂是大多數的,就如她總念叨的那句:「遇上再難的事,不過只是疼一時罷了。」
但願她能真正做到如此。
我們走到三樓,余教練站在樓梯堵住辛潮,「你遲到了啊,我都等你半天了。」
辛潮歪著頭笑了笑,「我帶我朋友過來試上一次私教課,小余,你給安排一個教練唄。」
我走上去打招呼,余教練問我:「姜姐,要女教練還是男教練?」
「有女教練當然好。」
余教練走後,辛潮抓著我的胳膊一陣咯咯地笑,「媽呀,笑死我了,他一叫我潮姐我就夠哆嗦的了,現在叫你姜姐,我快要掛了。」
「行,你就樂吧,別把嘴巴笑咧了。」
漂亮的女教練走了出來,彼此互相認識了一下,我和辛潮就各自上私教課了,辛潮拍了拍我的胳膊,「小胳膊小腿兒好好練,誰說咱們剩女沒有春天,把小腰練帶勁了不愁嫁不出去,多用點力氣,爭取把那些過去都甩到火星上去。」
「行,行,我先上一課,累得不想說話還想什麼過去,你也加油啊。」
我們相互鼓勵著,心裡有事時,坐在一條船上的滋味,總好過一個人孤零零地挽起褲腿蹚一條泥河。
事實證明,這一節私教課並沒有把我撂倒,那女教練不僅笑起來甜美可人,教學更是心慈手軟,我下完課還活蹦亂跳的,辛潮累得滿頭大汗,連氣都順不過來,邊擦汗邊教訓我,「是不是沒好好練,你看你腦門兒上都沒反光,插科打諢應付我的吧。」
「沒有,也許我身體底子好,不像你腎虛,一動就滿頭大汗。」
辛潮喝的水嗆了出來,「姜姐,你舌頭別這麼有殺氣行不行?」
跑步機在四樓,我們倆進去跑步時,屋子裡一個人都沒有,只有一個跑步機上的電視嗡嗡作響,辛潮沖我陰險一笑,「你看這健身房多大誠意啊,見你今天來,人都作鳥獸散了。」
「你這是誇我招待見,還是罵我嚇人呢。」
「你懂的。」
辛潮沖我點了點頭,拿起遙控器打開跑步機上的電視,嘴巴里碎碎念著:「這一到了寒假,喜羊羊孫悟空白娘子全蹦躂出來了,跟每年約好了似的,算了,我還是看射鵰吧。」
「都是些經典劇。」
我話音剛落,辛潮就投反對意見,「錯,我告訴你,這些經典劇根本要不得,只會襯托出我們現在電視劇行業的假大空,搞了這麼多年所謂的新鮮玩意兒還是玩不過那老幾部。再有,經典之所以成為經典,靠的不僅僅是故事,最大的魅力在於喚起了大家追尋回憶的味道。」
「回憶的味道……」
辛潮跑了起來,腳步聲在空蕩蕩的房間里悶響,邊跑邊看我,「唉,跑起來啊,發什麼愣啊?」
我「哦」了一聲,打開按鈕,緩緩地慢跑起來。
我的煩惱,來源於我嗅了太多回憶的味道,那些本已經過去,而我卻流連忘返,明知道是水中月,我卻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觸摸。
辛潮無意的一句話,提醒了我,回憶這兩個字,輕則令人愉悅,重則讓人沉陷。
我不該如此。
腳步聲嗵嗵地在我耳邊回蕩,我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喘息聲,還是如從前一樣吧,就當這次沒有遇到他。我默默地在心底一遍一遍地給自己洗腦。
誰能想,原本以為自己忘不掉,但是可以放下了,卻因為那天只遠遠地看了他一眼,就勾起了我所有過去的念想,所有。
(2)
公司里很多人在忙著託人買火車票,天天辦公室的電話響不停,不知道是黃牛打來的電話還是業務上了門,一到年底,公司總忙得人仰馬翻,公事私事全攤在了桌面。
有同事想趁著過年的時候去國外度蜜月和購物,也有的同事抱怨著車票難買黃牛太黑心,這個世界向來是兩級分化嚴重,得意的人自得其樂地過著令人艷羨的好日子,愁雲慘霧的人再苦也得面對現實。
過年已經不再是件令人身心愉悅的事情,小的時候笑得燦爛如花,長大了就算想裝成一朵花也沒那個勁頭了。
一年忙碌的人們從四面八方歸來相聚,卻早已不是曾經從這裡飛出去的小鳥,以前大家歡樂鬧騰沒心沒肺,如今一個個忙著顯擺自己在外面混得有多風生水起,生怕落於人后,被人比了下去丟了人。成人的世界果然處處都是「比」這一個字,而一到了春節,飯桌上,嗑瓜子間,走街串巷時,這種攀比的風氣則被煽動得極為猛烈。
這個偌大的城市到底有多少恐歸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很多人都不再喜歡過年,除了飯桌上的大魚大肉和春節聯歡晚會,大家似乎找不到任何跟小時候一樣的東西來。
我媽卻還把我當成是小孩子,敲鑼打鼓地每天打電話來催我買票,還讓我在北京買兩身時髦衣服過年的時候好在親戚面前出出風頭,真當我還是小時候那樣盼星星盼月亮地愛過年,其實不用她催,我也把票買好了,每年固定地坐軟卧回去,因為我爸總會使出他的殺手鐧,回程的飛機票他老人家提前已經買了,勤儉節約的我怎麼可能敢不回家,就算我媽嚷著說今年過年讓我回去相親,我也得硬著頭皮回家。
蘇曉鷗早早地就回家了,越是臨近年底車票越是難買,自由職業的好處就是可以自由地決定自己的行程,精打細算的蘇曉鷗當然不甘被黃牛搶錢,收拾完細軟就瀟洒地坐上開往哈爾濱的火車,臨走前還特意去理髮店剪掉了一頭長發,颳了鬍鬚,掏了耳屎,我想蘇曉鷗混到現在總算有了進步,去年過年回家他鬍子拉碴扎著個小辮便踏上了回家的路,結果他濃郁撲鼻的藝術氣息震撼了淳樸的父老鄉親,一進村鄉親們紛紛捂鼻作鳥獸散,膽大的也只敢遠遠觀望,就連他爸見他進屋第一眼都沒認出他來,只是波瀾不驚地轉身去裡屋拿了個一塊錢的鋼鏰給他,遞給他時見錢眼開的蘇曉鷗還樂壞了,兩手虔誠地接了過來,結果他爸開口說了句驚天地泣鬼神的話,「你怎麼沒準備個破碗呢?」蘇曉鷗才知道自己被親生父親當成丐幫弟子了,蘇曉鷗那次被他爸揍得不輕,估計他爸也是惱羞成怒,竟然沒認出自己的親生兒子,老臉沒法擱於是抄起傢伙就狠狠地抽上了。這次蘇曉鷗被髮型師收拾得人模狗樣,回家的待遇應該是巨星級別,鄉親們老淚縱橫地到村口迎接這位偉大而又乾淨的漫畫藝術家,在這一切大排場之前,蘇曉鷗自然是要好好捯飭一番的,就連狗毛現在都染得五顏六色,更何況是蘇曉鷗高貴的藝術家毛髮。
蘇曉鷗走街串巷地找了一家理髮店,卻非得拉上我給他壯膽,不堪回首的往事在我腦海里迅速回放,我明知道大事不妙,但是卻無力招架蘇曉鷗的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潑婦招數,無奈地舉起了小白旗。當我們長途跋涉來到那個破舊的巷口深處,理髮店門口的霓虹燈無力地閃爍著,我心中也頓生無力之感,大老遠的我又被蘇曉鷗拉來壯膽了,沒有嗅到危險氣息的髮型師熱情地歡迎了我們的到來,蘇曉鷗意見多多地和髮型師溝通他的新髮型,時而托腮做沉思狀,時而肘子在空中亂舞做比畫狀,時而兩手抱胸做點頭狀,認真到一絲不苟的神情震懾了涉世未深的髮型師,這架勢哪裡像是來理髮,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蘇曉鷗是研究神七的科學家,長達半個小時天花亂墜地溝通后,年輕的染著黃毛的髮型師顫抖著雙手上陣了,蘇曉鷗要求按摩乾洗,髮型師腿腳麻利地一一照辦,剪髮和修剪鼻毛期間蘇曉鷗發揮了充分的話語權,髮型師邊幹活邊殷勤地點頭如搗蒜,等到一切都完畢后,蘇曉鷗露出了滿意而富足的表情,髮型師終於鬆了一口氣,而坐在沙發上的我知道,一切遠沒那麼簡單,蘇曉鷗利用完任勞任怨的髮型師后覥著老臉跟髮型師砍了5塊錢,並指著我的位置大言不慚地說:「小哥兒,我沒帶錢,我女朋友只帶了10塊錢,10塊錢多好啊,十全十美,比15強多了。這都快過年了,我來捧你生意,你就優惠點。」
說完這句話后蘇曉鷗還用他自認為比梁朝偉更低沉憂鬱的眼神深凝著可憐的髮型師。
我清楚地看到髮型師瞳孔黯淡了下去,完全被蘇曉鷗的眼神殘酷射殺,奄奄一息地放棄垂死掙扎,就連鼻孔都悲傷得一張一翕,幾乎咬碎了一口白牙,木然點頭,「這……好吧。」
「把10塊錢給我啊。」
恬不知恥的蘇曉鷗一把抓住我的小包,從裡面掏出他事先準備好的皺巴巴的10塊錢遞給了髮型師。
「謝了啊,我下次再來。」
土匪,耍流氓,瘟神,搶劫,變態……我猜那髮型師腦海里一定飛快地運轉著這幾個詞。
蘇曉鷗拍拍屁股走人,就差嘴巴里沒叼根牙籤或者狗尾巴草了,身為同夥的我低著頭被粗魯的蘇曉鷗推出了門外,遠離髮型師屈辱而又悲憤的眼神。
果然小氣這種毛病是世界上最無法治癒的病,它深入骨髓腐蝕靈魂,而我每次都要被蘇曉鷗這個小氣鬼拉來當墊背的,我多次掙扎但還是無法擺脫這種丟人現眼的宿命,我的內心深處湧出一股深深的無力和酸楚感。
蘇曉鷗卻像撿到了天大的便宜,蹦蹦跳跳地在我面前顯擺,「怎麼樣,洗剪吹外加掏耳朵修鼻毛刮鬍子和按摩才10塊錢值吧?」
我回頭看了眼理髮店樸實到讓人心碎的名字「便民髮型屋」,心中為真誠憨厚無私的老闆感到心寒,如此低廉到全北京城難找的價格竟然還會遇到蘇曉鷗這種人渣,最關鍵的是,我還被拿來當幫凶,大冬天寒風瑟瑟,在破敗的小路口我低下了堅強的頭顱,內心異常羞愧,質問蘇曉鷗:「你這破毛病啥時候能改改,貪小便宜吃大虧你知不知道,還好意思說下次再來,下次髮型師說不定給你剪成個禿子,到時候看你還怎麼張狂?」
蘇曉鷗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他敢,要是剪成禿子我起碼索賠五百塊,我蘇曉鷗可不是省油的燈,我臉皮可厚了。」
「你忘了上次去吃自助餐的事了,差點吃撐死疼得在醫院的走廊里打滾,抱著醫生大腿哭爹喊娘,吃了39塊錢的自助餐結果看病花了幾百塊。還有大學那會兒,你老跑別人屋裡去蹭吃蹭喝。最可氣的是,讓你去幫我批發一箱速食麵,你竟然為了貪幾塊錢的便宜在網上給我搞了一箱假冒偽劣產品,康師傅打成了康帥傅,那面能吃嗎,麵條都脹出了碗口,調料鹹得要死,你是不是以後自己死也要拉上我呀?」
蘇曉鷗嘀咕了一聲,我卻聽得清清楚楚,只兩個字,「對啊。」
「蘇曉鷗,如果賤是一種潮流,恭喜你,你已經走到了時代的最尖端。如果做賤人是你畢生最大的追求,再次恭喜你,你已經天下無敵。」
蘇曉鷗卻是滿不在乎的模樣,攤攤手聳聳肩,「賤人很光榮,這年頭越賤越能混出頭,臉皮越厚越是能幹大事,你就等著瞧吧,我蘇曉鷗絕對是賤人一出,誰與爭鋒,以後我肯定是中國最德藝雙馨的漫畫大師。姜唯啊,不是我說你,你如果有我臉皮一半厚,說不定早嫁給了自己的初戀情人呢,哪還用得著想得一整晚都睡不著。」
完了還語重心長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換做我是你,要不放棄,要不來個最後一搏,都這麼大年紀了,玩曖昧矜持這一套最浪費時間。」
我窩在沙發上,想著蘇曉鷗那天的話,用辛潮的話說,蘇曉鷗這人雖然狡猾無賴小氣愛放屁愛吹牛懶惰又邋遢,但是出版的漫畫冊里寫的那些話是字字珠璣犀利無比,和平時見到的人天壤之別。
最後一搏……
我的心裡像是點了一把火,不大,卻是燒得我坐立不安,在沙發上輾轉反側,辛潮的電話這時打了過來,「小唯,我老媽問你過年回不回家,不回家就到我們家來過年。」
「我……要回家的。辛潮,你說,我是不是該試一下,或者……碰碰運氣?」
辛潮在電話那頭聲音都抬高了,「你說,你要去向他告白!」
我被辛潮的音調刺得耳朵嗡嗡迴響,「我知道我太天真了,畢竟大家的生活軌跡早就不一樣,我……只是覺得自己只能空想卻什麼都做不了,很難受。」
「小唯,不要等到那個人不屬於你了再後悔,那時真的晚了,我就是反面教材。說不出口的愛,那是學生時代,現在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即使他不接受你的表白,還是可以做朋友的嘛,畢竟他知道有個老同學一直喜歡他,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不好的事情啊,對不對?暗戀,在我看來就是一種執念,要不當斷則斷,要不就勇敢地去追求。」
辛潮和蘇曉鷗幾乎說著同樣的話,我掛完電話在沙發上已坐不住,走到房間里,打開抽屜,畫冊在我手中沉甸甸的,我的心卻縹緲起來,像是被那團火燒成了煙塵,畫冊里夾的那張潔白的畫紙,是我與他唯一的聯繫。
我把白紙舉了起來,眼睛離得那樣近,昏黃的燈光透過紙背,我彷彿看到了那段青春的色彩,雖然遙遠。
他跟我一樣,是一個人生活嗎,還是……越是臨近,越是失了自信。
我想起了他在機場和那個穿綠色大衣的漂亮女生說話的情景,忍不住揉了揉頭髮,就這樣趴在桌上,手指在畫冊上彈來彈去,關於他的現狀,我一無所知,很久以前關於他的消息,也不過是陳詞濫調早已知道的事情。他回國定居了,還是只是回來參加一些活動,他是否單身,回家我就一定會遇到他嗎……我一概不明。
我想得頭有些發痛,乾脆躺在床上,把臉悶在被子里。
算了,走一步是一步吧,我一個人在這裡胡思亂想又能怎麼樣呢,平靜了這麼多年,卻被一次偶然的重逢打破了,人果然是一旦有了貪念,就會自尋煩惱,原本並不抱任何期望的我,在身邊好友的煽動下,內心再也無法安寧了。
我想起辛潮那句富有哲學的話來,「我發現很多人比愚公牛,人家是移山開道,我們倒好,把山搬過來,擋住自己。」
越是自己想做的,越是裹足不前,然後還要替自己找一大堆理由。
世界上本處處是路,被擋得多了自然就沒了路。
辛潮為一再妥協於自己的所謂自尊錯過真愛懊悔不已,我眼睜睜地看著,心裡為她可惜,難道就忘了,我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嗎?
還是試試吧,如果一條路從未走過,怎麼知道是死路,還是一條康庄大道。
我強迫自己停掉各種猜測。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一夜竟然無夢,到公司吃完早飯,辦公室座位有一小半空著了,此時有些人已經到家了吧,這個時候其實大家都沒了幹活的興緻,都跟小鳥一樣唧唧喳喳地聊天,李總也只好睜隻眼閉隻眼。
「小楊,你跟你家那位去哪裡度蜜月啊?」
「模里西斯啊,我老公把什麼都準備好了,聽說,那裡有法式的浪漫,英式的優雅,美得冒泡啊,模里西斯真是個好地方。」
問話的吳然卻沒了動靜,辛潮插話:「小吳,羨慕忌妒恨了吧。」
吳然卻是煩躁地扒拉了一下頭髮,扭頭神經質地看了辛潮一眼,「我一聽到模里西斯心裡就發毛,我是恨啊,別跟我提模里西斯,我媽以前去那兒給人做了4年的服裝,跟坐牢一樣,我心裡有陰影。」
辛潮沖我吐了吐舌頭,「看見沒,地方再好,也拼不過一份醜陋的回憶。」
「唉,你要加油啊,把幸福握在手中才是最實惠的,小唯,我永遠是你最堅強的後盾!」
吳然和小楊兩個八卦女耳朵一下豎了起來,忙把臉蛋轉向了我,向我一陣炮轟,「小唯有對象了啊?」
「小唯,你對象是誰啊,有房嗎,是不是四環以內的精裝房?」
「帥不帥,趕緊帶過來給我們瞧瞧啊,你放心我們就偷偷地看,不讓他有壓力。」
辛潮白了兩人一眼,「膚淺的女人。」
我更白了辛潮一眼,「大嘴巴的女人。」
「八字還沒一撇。」
吳然和小楊一臉沒勁地看著我,「唉,我們又白激情燃燒了一把。」
整天想著靠做媒婆致富的吳然問辛潮:「辛潮,你這名兒取得這麼花枝招展,人也長得跟朵花似的,還特能說,你可不能落於人后啊,給姐說說,你想找個什麼樣的,我這兒手頭上一把好貨。」
我為那些男的默哀,本是群鮮活嬌艷的男子,卻生生成了吳然口中的好貨。
辛潮卻是不較真,胡說八道起來,「行啊,我啊,條件不高,有房有車,房可得二三環的,必須還是豪華裝修,車最低檔次也得是路虎,開起來老霸氣了,學歷嘛,北大清華太次,最起碼得是劍橋哈佛,長相嘛,古天樂那一型的就湊合看了,最關鍵的是,要父母雙亡,省得我以後被老頭老太太批評教育。」
吳然和小楊笑得前仰後合,「你啊,乾脆直接回家挺屍去吧,這麼人神共憤的條件虧你說得出口。」
辛潮妥協,「那什麼都落不著,只要有錢就成。」
小楊細聲細氣地開導辛潮,「你可別啊,掉錢眼兒里啦,找男人得找人品好的,錢以後慢慢掙嘛。」
吳然在一邊冷笑了一聲,「切,那是因為你老公有錢,你才裝這麼看得開的吧,飽漢不知餓漢飢,你有種跟我一樣,天天擠公車穿路邊攤試試?」
辛潮跟著攪和,「小楊,我知道你的意思,我都懂,錢可以買房子,但買不到家,可以買婚姻,但買不到愛情,錢不是一切,反而是痛苦的根源,那這樣,把你的錢給我和吳姐,讓我們兩個人來為你承擔這巨大的痛苦吧!」
吳然也跟著演,做出一副慷慨就義視死如歸的模樣,小楊嬌滴滴地哼道:「你們這些壞人,不跟你們玩了。」
說完扭起小腰就去泡她的日本咖啡,已婚貴婦果然理解不了未婚草根的苦。
MSN上有人說話,我一看是林珍珍,我初高中的老友,如今已經是一個4歲小女孩的母親,她發了束鮮花過來,「小唯,好想你啊,什麼時候到家呀,我家妮妮也想你呢。」
「後天就回去了,我給妮妮買禮物啦。」
林珍珍發了個高興的扭屁股動態圖過來。
我也發了個搞笑的圖片過去,嘴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如果說回家最讓我開心的事情,應該就是能抱上圓圓滾滾的小肉球妮妮了,想起去年給她買的西瓜帽子,戴起來可愛極了,我抱著她猛親了一臉口水。
林珍珍不知道是不是又被妮妮鬧了,很長時間才回復了一串字,「你猜我最近見到誰了?」
我和辛潮說完話回過神來,看著電腦屏幕,腦海里不禁想起了江子墨的身影,又搖搖頭,也許不是呢,回了四個字,「我猜不到。」
「我提示你一下,是你高中同學哦,而且是很有名的天才哦。」
彼此已經心知肚明,「就知道賣關子。」
不過林珍珍顯然是要將賣關子進行到底了,打了一串字就匆匆下線,「妮妮要出門跟小朋友玩,我先下了哦,回頭見。」
這個林珍珍……
(3)
下班后,辛潮硬是拉著我去她家吃餃子,辛潮的媽媽是個很潮的阿姨,爸爸也很潮,記得當年第一次進她家門,就被叔叔阿姨的一身大紅大紫的穿著震撼了,簡直就是時代的弄潮兒,難怪會給辛潮取這麼個名兒,殷殷期盼盡在其中。
吃飯期間,辛潮媽又談到了辛潮的人生大事,辛潮爸更直接,本來埋著頭只顧著狼吞虎咽地吃餃子,突然在辛潮媽滔滔不絕的話語中抬起腦袋來,對著我和辛潮彪悍地來了一句,「你們兩個光棍兒要不在一起得了。」
我夾起的餃子當場不給面子地掉在了桌面上,而始作俑者辛潮的爸爸卻又埋下頭去撲哧撲哧地只顧著吃餃子,好像剛才那句話是天外之音,就連辛潮都沒反應過來,沖我一陣問:「剛才老頭子說什麼了?」
辛潮媽媽氣得牙齒咯咯作響,卻還是強裝笑意地撐住了這凌亂不堪的場面,拍了拍我的手背,對著辛潮說:「甭管你爸說什麼,他老年痴獃了。」
我臉上的肌肉一陣抖動,卻見辛潮爸爸一臉沒聽見的模樣在往嘴巴里塞餃子,自言自語:「太好吃了。」
也許是我長期受蘇曉鷗的荼毒,已練就超凡的心理承受能力,於是一會兒我便適應了這詭異的氣氛,雲淡風輕了。
「你劉阿姨家的小孫怎麼樣,上次你們倆見面,也沒聽你回來說。」
我想起了那天辛潮對小孫的形容,「長了一張莽漢的臉,表情卻是女人味十足,滿臉胡碴都掩飾不了他的娘味,我真的覺得和他聊天是件非常有視覺衝擊力的事。還隨身帶了張照片送我,我一看差點沒自插雙目,那腋毛黑得跟潑了墨,請問他拍照能不老舉著個腋窩嘛,太狐臊了,簡直就是在拍毛片!」
「他蘭花指翹得太帶勁了,我怕以後他說話一興奮,把我眼睛戳瞎。」
辛潮媽聽辛潮這麼一說,表情繼續沉穩,「那,你姥姥給託人介紹的,劉志怎麼樣?」
「劉志?就那小眼睛胖子,我姥姥這也太所託非人了吧,我要跟這種人結了婚,以後生的孩子眼睛那麼小,人家還以為這孩子從小就沒睜眼看過世界呢,長那樣,媽我就直接跟你說吧,把他照片擱你電腦里,你電腦保證不用殺毒了,木馬見了都不敢攻擊的。」
辛潮媽又說了一堆,辛潮卻是不為所動,舌燦如蓮地一一回應,辛潮媽節節敗退,最終潰不成軍,把所有希望壓在了我的身上,「小唯你是好孩子,多給我家潮潮留意一下,我家潮潮全靠你了。」
我感覺我這可憐的小身子板兒一下被壓沉了下去。
我和辛潮躺在床上聊天的時候,辛潮跟我說實話,「不是介紹的那些人真有多不好,我是覺得沒感覺,沒感覺能跟那些我媽口中的好條件結婚嗎?我嫁的是人,又不是嫁的一堆條件,現在的男的可真夠慘的,一個個零部件都被放大鏡看著,難怪娶不到老婆。小唯我今天把話撂這兒,我要是看對眼了,那人就是窮光蛋我也嫁。看不上眼,大不了一個人玩轉地球唄!」
我想起我媽開出的對未來女婿的一大堆條件,頭皮都發麻了,「你今天在辦公室說的那個條件我知道你是瞎掰的,可是我媽跟你吹牛皮的那個條件也差不到哪裡去。明明知道我就是個狗尾巴草,卻還硬要把我插到名貴瓷器里去。」
辛潮繼續分析,「但凡閨女條件還湊合的,家裡也算硬實的,挑人的眼光都高著呢,就我大表姐,混到32都沒嫁出去,她媽還希望找個老實本分會疼人的,長相端正瀟洒,名牌大學畢業,家境最好是書香世家,男方父母必須通情達理有見識,結婚時的物質條件,至少也是有房有車。最關鍵的是,未來女婿要孝敬女方父母,對未來有遠大理想,婚後每年還得制定事業發展規劃,別說男的了,我一個女的,聽了都想出家斷了紅塵,真當自己閨女是白雪公主啊,這麼后媽的要求,真跟攔路搶劫一樣。憑什麼要什麼有什麼的男的會看上她啊?現在好了吧,年紀大了時間不等人,一家人開始急了,要求稍微降低了一點點,就這樣,還覺得自己受了天大委屈似的,我上次去她家,我表姐嘴巴本來就愛翹著,最近翹得更厲害了,都能掛個油瓶,看著都替她鬧心。還有些男的啊,我都沒法說,自己就一草包,還非得要娶個肉包,要身材好長得漂亮,最次也得賢良淑德,有個牛哄哄的老丈人那是最好不過,話說回來,現在人談什麼別談感情,男女都囂張,湊合過日子難著呢。」
我不禁感嘆了一句,「好多人就是太把自己當回事,才發現越活越不像個事兒的。」
辛潮把臉朝向我,嘴角飛揚起來,「所以我才特別希望你這次能成功,觀音菩薩如來佛祖一定會保佑你的,過年我就去廣化寺幫你燒香拜佛去。」
「你想想那麼小的時候喜歡的人,喜歡了這麼多年,如果能在一起,那是多純粹美好的事啊,我做不到的,當然希望你能完成,這樣我也能跟著開心開心。」
我心頭湧出一陣溫暖,拍了拍辛潮的臉,「要是不如願的話,我們倆在一起算了。」
辛潮打了我的腦袋一下,「靠,你願意我還不願意呢,我可不想做拉拉。我還想生個漂亮的寶貝呢。」
「我們一起領養一個吧。」
我作勢把手指張開向辛潮的大胸襲擊過去,辛潮一陣尖叫,罵道:「姜唯你這個色胚,好的不學你非要跟蘇曉鷗學!」
屋子裡一陣咯咯的笑。
屋外卻是靜悄悄。
我們躲在一個被窩裡,弓著膝,手枕在臉頰下面,愜意地聊著天。
辛潮問我,「他是什麼樣的人啊?」
「很沉默,不太愛說話,也不愛笑,但是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像……春暖花開。」
「這種男生應該很受歡迎的。」
「他受歡迎,應該是因為他智商很高,一直是第一吧。」
「那這種男生不得了,肯定是風雲人物了,你當時不敢跟他表白,是不是因為自卑?」
我笑了笑,「自卑是肯定的,我們之間的距離,不是一點半點……」
辛潮似乎也陷入了對學校的回憶,「學校啊,就兩種男生最受歡迎,一種是長得帥學習成績好的,在學生以學習為天的環境里,這種就是神,不僅僅是風雲人物,有點可望而不可即。另外一種,就是成績差特能混的痞子型帥哥,這種呢,就是桀驁不馴,符合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的模式。」
我問她:「那你的初戀屬於什麼類型?」
辛潮的眼睛里慢慢綻放出光暈來,「他啊,應該是兩種之外吧,沒有那麼極端,他呢,文質彬彬溫文爾雅,熟了以後發現他其實就是個調皮的小男孩,當時我也有很多競爭者的,給他寫情書疊千紙鶴的女生不少,我好像也沒費什麼力氣就把他追到手了。」
辛潮想到什麼,突然問我:「大姐,你別告訴我,你喜歡他是因為他成績好吧,你不會這麼古板吧?」
我看著辛潮睜大的眼睛,笑了笑,「你相信嗎,如果愛情是需要條件的話,那麼第一次我看到他,並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個性,成績,家世,全部不知道。只是從第一眼看見他,就覺得世界好像不一樣了。」
一切從見到他,就不一樣了。
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原來還有這樣一個他,只要看一眼,就忘不掉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