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 載

卸 載

張記書

當黑白無常二鬼給我戴上手銬腳鐐,像帶犯人一樣把我送到閻羅殿時,閻王看了我半天,十分惋惜地說:「張先生,按說你還有20年陽壽。可是,你背上的包袱太重了,硬是活活把你給壓死了。好了,你提前到站了。卸載吧!」

黑白無常鬼幫我卸下的第一個包袱是親情,足有500斤重。從我出生的那天起,就被親情包圍了。除了安慰爭吵不斷的父母,還要背著弟弟妹妹幹活兒。結婚後,親朋好友變成了雙數。逢年過節,例行的走動,七大姑八大姨,誰家也不能怠慢。雙方的父母要花錢、要孝敬。自己的孩子入托、上學、找工作,一步一層樓,哪個都不能不管。親戚們的事情也成了我的事情——不是為小舅子的升遷去打點,就是為小姨子公公生病住醫院走後門,要不就是八杆子打不著的親戚的一位好友的孩子犯了事,被逮進了局子,需要通融。

第二個包袱是財富,足有400斤重。從吃紅薯面窩頭嚮往白饅頭到每天大魚大肉;從工資每月40元到4000元;住房從20平米的兩小間到200平米的四室二廳;代步工具從加重自行車到賓士……待遇越高越不過癮,錢越多越不夠花。就連睡夢中,我都算計著怎麼著「吃夜草」呢。

第三個包袱是名譽,足有300斤重。我從懂事起就背上了它。為了它,拚命學習,不知熬落了多少日頭,又熬走了多少顆晨星,才邁進了名牌高校。走上工作崗位,為職稱,從初級到中級,再到副高,硬是拼光了頭上的頭髮。往上看,離正高職稱還很遙遠,且路陡坡直,像泰山的緊十八盤,令人望而生畏。

第四個包袱是地位,足有200斤重。我從小學開始,一直是大班長。這還不過癮,我要當中隊長、大隊長、學生會主席。參加工作后,股、科、局、處、部,一個又一個地位的台階被我甩在身後。為進一小步,常常與同事們明爭暗鬥,心力交瘁。好不容易爬到部級寶座,屁股還沒坐穩,就昏倒在了工作崗位上。一檢查,肝癌晚期。

第五個包袱是女色,足有100斤重。高中時,我暗戀一位校花。人家是高幹的子弟,根本不拿正眼瞧我,只能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大學畢業后,為了前途,我巴結一位人事局局長,和她的殘疾女兒成了家。往後的地位節節高升,懷中的漂亮女人換得更勤了。

在黑白無常二鬼的幫助下,我忙活了一天,才卸了五個包袱。回頭向背上一看,還有數不清的包袱。

黑白無常鬼早不耐煩了,說:「老張,我們還有別的任務。你自個在這兒慢慢卸吧!啥時卸完了言一聲,我們好向閻王爺交差。」

無常鬼走後,我歇了一會兒。喝了一杯茶,抽了一支煙,就自己慢慢卸背上的包袱。一直忙乎了三天三夜。當最後一個包袱離開身子,我就像個撒了氣的洋茄子,一下子癟了下來。

為了補充體力,我猛吃猛喝,足足吃了三籠屜包子,喝了一大盆雞蛋湯。身子一挨床,就打起了鼾聲。也不知睡了多久,覺得渾身火燒火燎的,似孫悟空進了火焰山。一睜眼,原來火葬場正在火化我呢!我渾身上下都是火,趁頭腦還未燒著,就想:我的部長位子不知換上了誰?我的賓士車歸誰坐了?還有家裡那麼大的住房,妻子一個人住著,會不會寂寞?一寂寞,該不會把她初戀的情人招進來吧?還有小女兒的工作問題如何解決?我不在人世了,有誰關心她?會不會成了待業青年,在社會上遊盪呢?

可惜,我這些想法,只能隨火葬場的煙氣,越飛越高……(微型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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