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思過
木槿聽他言語間焦急惶惑,知道已達到目的,便慢慢收了悲聲,輕輕抽咽道:「我只想和夫君坦誠相對,這樣方能白首不疑。想當年,便因為夫君一味隱瞞,才令我心生嫌隙,遠走南部,夫君難道還不明白么?」
李仁懷輕輕撫著她的背,連聲道:「槿兒所言極是,為夫知錯了。」木槿方伸出手來環在他腰上。
過了幾日,江惟郡諸事已畢,兩人棄車乘舟繼續向南。這日午後,天剛下過一場細雨,清依江面上兀自氤氳著薄薄水霧。木槿獨自站在船頭,望著江岸上枕水而建,影影幢幢的房舍,一任江風吹拂湖色裙裾。
驀然肩頭一暖,回過身見李仁懷正將披風搭在自已肩上,舒展了眉頭,向他璨然一笑。李仁懷為她系好披風帶子,溫言道:「可是捨不得這清水鎮,想去錦雲坊看看么?」
木槿微微一笑,眼中有淡淡的惆悵:「我在清水那些日子,多虧街坊鄰居照應,方能平安度過,確實有些想念。只是前些日子江大哥傳來消息,趙大哥與順娘將綉坊經營得極好,再過些日子便要吃他二人的喜酒了,我又何必冒然前去,打擾他們平靜的生活。」
李仁懷捋了捋她被江風吹亂的髮絲,擁著她走回船艙:「既然心中已有了決定,槿兒何必還在外面吹風,我剛沏了壺碧螺春,莫如陪為夫品茶下棋如何?」
進得艙中,卻見几上已擺好了棋盤,木槿席地而坐,輕輕笑道:「要我陪你下棋,須得先讓我三子才行。」李仁懷笑道:「謹遵娘子之命!」
過了幾日,來到江開郡內,處理完回春堂事務已是三日過後,到得第四日上,便極是清閑。
這一日清晨,木槿尚在夢中,只覺面上一陳酥癢,迷迷糊糊睜開眼來,卻見李仁懷正伏在身邊,一手撐著下頜,一手把玩著自己的頭髮,拿了發梢輕輕拂在自己臉上。伸手在臉上一拂,嘟囔道:「別鬧,讓我在睡一會兒。」
李仁懷低聲輕笑,聲音低沉而蠱惑:「小懶貓,別睡了,我今天帶你去個地方。」
木槿微微睜開眼,瞟了他一眼問道:「去哪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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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仁懷見她神情可愛,低頭吻吻她的唇角:「你先起來再說,再不起來,我便將你留下,自己去了。」
兩人對答幾句,木槿已然清醒,揚聲道:「初晴。」
初晴推門進來,奉了衣服過來侍候。木槿一看,卻是一襲藕荷色縷金百蝶穿花廣袖長裙,穿在身上越發襯得肌膚如玉、艷若桃花。初晴為她挽了朝雲近香髻,簪上金線盤枝點翠,再在鬢邊斜斜插了茉莉雙珠步搖,李仁懷親自為她細細描了眉,在她唇上點了胭脂。
木槿對鏡左看右看只覺彆扭,回頭向初晴道:「把這點翠取了,拿我常穿的月白色裙子來。」
李仁懷揮手讓初晴出去,笑道:「我看著甚好,就這樣吧!」
木槿蹙眉道:「這樣打扮太過張揚,我不習慣。」
李仁懷上下打量她,神色間極盡溫柔:「槿兒這樣才更顯高貴清華,過一會便習慣了。」說罷挽起她走了出去。
木槿又問:「我們可是要去見什麼重要人物么?」
李仁懷故著神秘道:「也不怎麼重要人物,只是一個老熟人罷了。」
木槿越發狐疑,追問之下,李仁懷只是淡笑不語,只說見到之後自然便知道了。木槿無法,只得半推半就隨他上了馬車。
馬車行了大半個時辰,所到之處離郡府漸遠,人煙逐漸稀少,已是到了郊外,遠遠看見前方青山逶迤。
又行了一柱香時間,方來到山腳,綠蔭掩映處,隱隱見到灰色磚牆。走到近前,只見這處的圍牆比別出高了許多,牆下褐色大門緊閉。
李仁懷上前拍了半晌門,方聽到裡面有喝道:「此處主人不見外客,速速離去!」聲音極是威嚴。
李仁懷高聲道:「逍遙侯在此,還不快把門打開!」他平日里從不以候爺身份示人,如今竟大聲報出名號,到讓木槿越發好奇,不知此行拜訪的是何方高人,須得王侯之輩方能得見。
只聽「嗒」的一聲輕響,門上開了一個一尺見方的窗口,一人透過窗口上下打量著李仁懷,聲音猶如兩個鐵板相擊,沒有半分感情:「若無聖意,便是候爺,也不能隨意進出此處。」
李仁懷淡淡一笑,從懷中拿出一面令牌遞了進去,那人接過一看,聲音頓時變得恭敬了許多:「候爺稍候,在下馬上開門。」
裡面隨即響起一陣叮叮噹噹之聲,那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三個黑衣男子站在一側,一人雙手奉上令牌,躬身道:「候爺請進。」
李仁懷點點頭,將令牌收入懷中,從車上將木槿扶下,攜了她一併入內,那人又道:「候爺請跟在下走這邊。」
木槿隨著李仁懷走了幾步,聽得身後又叮叮作響,回頭一看,卻見另兩人正將大門關了,用鐵鏈將門栓鎖了。
木槿只覺得此地處處透著詭異,不由心中發怵,緊緊挽住李仁懷的手臂,李仁懷拍拍她的手背,向她溫柔一笑,心中方覺有些安心。
這院子甚大,卻不見人跡,小徑兩邊都種著茄子、白菜等蔬菜。沿著小徑行了一半盞茶時分,方見到一個身著灰色短衣的男子正在園中耕作。
黑衣男子正要出聲招呼,李仁懷拍拍他的肩,豎起食指左右輕擺,那黑衣人便不再出聲。李仁懷壓低聲音道:「我有話要單獨與候爺說,你下去吧。」
黑衣人微微頜首,轉身走了。李仁懷又靜靜站了一會兒,見那田間男子極認真的拔去蔬菜間野草,放在右手提著的竹籃中,不時舉袖擦去額間的汗珠,對他們的到來渾然不覺。
李仁懷向前走了幾步,負手而立,漫聲吟道:「開荒南野際,守拙歸田園。思過候真是好興緻!」
那人驀然回過頭來,凝目看向這邊,見是李仁懷,面上一沉,語氣頗為生硬:「你來做什麼?莫非是他……」猛然看到他身後站立著一個俏麗女子,那女子身著藕荷色縷金百蝶穿花長裙,寬大的袖口隨著裙裾在風中輕輕搖曳,那蝴蝶便欲飛出來一般。她一雙黑眸也正看向自己,正是自己夢中常常見到的那一汪清泉,不由心中一跳,一時間愣在當地動彈不得。
他回頭之際,木槿一眼便認出這個身著灰色對襟短衣、手提著竹籃的男人竟是曾經權傾朝野、紅級一時的成王劉晟睿!自己在清水鎮之時便聽聞他因賑災不力,被削去王位,貶謫為思過侯,何曾想到他竟然幽居此處。
李仁懷見劉晟睿呆立當場,不由淡淡一笑,抱拳一揖道:「京城一別不知不覺已一年有半,思過侯別來無恙。」
劉晟睿方回過神來,看了李仁懷一眼,並不理會。復又痴痴的看向木槿,他這一生手上犯過的人命不在少數,唯獨對木槿之死耿耿於懷,此番見她俏生生的站在那裡,心中既激動又驚詫,還有絲絲歉意。
細細打量之下,覺得她似與印象中的木槿有著些微差別:少了稚嫩多了沉穩、少了纖弱多了風韻、少了楚楚之姿多了清雅之態。心中驚疑不定,緩緩搖頭喃喃道:「你不是她,你斷不會是她,只是這世間怎會有如此相似之人?!」
李仁懷挺直脊背,高昂著頭,斜眼看著劉晟睿,眼中有著淡淡輕蔑:「這是我家娘子,當今聖上親封的二品誥命夫人!」
木槿見劉晟睿一雙眼睛粘在自己身上,心中極是不快,不由沉下臉對李仁懷道:「你帶我來見他做什麼?難道不知我此身最不想見的人便是他!」一拂袖轉身便走。
李仁懷揚聲喚道:「槿兒先別走!」急步上前挽住她的腰,在她耳邊悄聲道:「是皇上令我來的,耽擱一會兒便走。」木槿聽是皇上聖喻,也不敢違抗,橫他一眼輕哼一聲迴轉身來。
劉晟睿聽他喊「槿兒」,方才知道此女確實木槿,心下頗為激動,走上前道:「木姑娘,原來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木槿對他恨極,雖然他此時已沒了王爺的威風,倒象是尋常的農人,卻也不想理會,別過頭去不看他。劉晟睿碰了個軟丁子,也不介意,長嘆一聲道:「當初確是我對不起你,我為也此傷心了很久,不過若重新來過,我還是會那樣做,我終不能看著你嫁與傍人。」
李仁懷沒想到他對木槿執念如此之深,如此境況還說出這番話,不由冷哼一聲,神情中有三分倨傲、三分嘲諷:「還好思過侯對槿兒用情不深,否則我與槿兒哪有機會過這神仙眷侶的日子!」
劉晟睿心下極是不解,當初木槿氣絕,自己請了五六個大夫來看,其中有宮中醫術高明的王太醫,也有京中首屈一指的張大夫,按理說是斷不會診錯生死這等大事的,可當時明明眾人諧說木槿已死,此時怎麼又活了過來?也不顧李仁懷話中有話,沉聲問道:「此話怎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