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前路(三)
殿里立時靜了下來,目光一徑落在蘭煜和身後樂洹身上,蘭煜早料到這事八成得讓人議論,只可恨綰娘和陳槿偏要此刻拎出來。
果然榮嬪發起難來:「有誰不知樂洹姑姑,最是精明幹練雷厲風行,除了老祖宗身邊的蘇麻拉姑,也算是宮女裡頭第一等的能人。這樣的風光體面,不說去御前必能出人頭地,就是跟個正經主子也不算屈才了。」她故意嘆息,「人往高處走,良禽擇木而棲,老話聽了這麼多年,還頭一次見自甘零落的。」
樂洹不卑不亢,「宮女不分高低,都是伺候主子的人。」
沅溪讚許道:「這話在理,成貴人溫厚明禮,又得皇上愛惜,怎麼算不得正經主子,榮嬪姐姐這話也忒刻薄了些。」
綰娘趕緊接道:「正是正是,孝昭皇后從前也常誇成姐姐才德齊備,想是也有這一層關係,樂洹姑姑才願意來姐姐這,也是借著姐姐與孝昭皇后的親善。」
不少人聽了這話不由自主地瞅向覓瑛,要說親善,又有誰能比得上一母同胞的親善?覓瑛一言不發,心裡卻也不是滋味。
宛蕎冷冷看著綰娘,笑意中帶著不屑,「衛答應剛做了幾天的主子,又聽了幾天孝昭皇后教誨?怎麼說起話來如同宮裡的老人兒一般?是你天生了一副好記性,還是當宮女時就惦記上了主子們的體面?」
綰娘被堵得沒了話,一臉羞忿低下了頭。孟知本想開口,一聽宛蕎拿衛答應宮女出身說事,不由得有些吃心,便按下不言。
倒是平嬪開口道:「從來只聽說宮女伺候不好主子的,哪有主子配不上宮女的說法。」
惠嬪一向恃重家族名望,瞧不上嚼舌拌嘴的小家子做派,見綰娘搬弄是非,更加不屑,「配不配的,重在安分守己,倘若不守本分,滿腦袋存著不幹凈的心思,是奴才是主子,一樣是讓人瞧不上的。」
惠嬪在宮中威望不低,這話雖未有直指,卻也頗為明白,果然綰娘一臉委屈,再不好抬起頭來。可看熱鬧不嫌事大,憋悶了這些日子好容易有了戲看,誰也沒打算把這篇揭過去,只等著正主開口。蘭煜看實在擋不過去,剛要說話,只聽見清還忽然小聲道:「大行皇後娘娘走後,嚴福忠和樂嫦都是殉主了的......」
宜嬪思索著道:「樂嫦嚴福忠殉主全了忠義,倩雲在奉先殿祭奉先祖也替孝昭皇后盡了孝道。至於樂洹,要說耳軟心活起了貪生之念,也不是姑姑的作風,莫不是有未了之事,總得要姑姑去辦不可......」
這話說得頗為深意,底下心思各異,蘭煜不動聲色地將手收進袖口,想著法子應對這些刁難,她不消抬頭就能感受到貴妃的審視正朝她壓過來,手心不知何時已經浸濕。
僵持了許久,上頭一女聲出來道:「哪有什麼未了之事。」溫妃抬起頭,「有未了之事,我又如何能不知道。」
眾人相視一笑,大都不以為然,覓瑛也實在不願再聽她們拿晢瑛身後事做文章,便扭身朝貴妃道:「長姐生前放心不下臣妾,留下樂洹來照顧。只是......」她緩了一緩,「臣妾德不配位,自知位居妃位不受信服,樂洹姑姑在長姐身邊事事親力親為,長姐過世,我只想讓她身邊人過得輕鬆些,不必和我一起受人白眼。」
伊爾齡與完祺打量著覓瑛,心裡半信半疑。貴妃靜了片刻,笑道:「溫妃言重了。」
蘭煜斂起了心神,起身道:「原以為是件小事,不想惹得各位姐妹多心,是我的過錯。」她行了一禮,面有難色卻又帶了笑意,「是嬪妾想著宮裡或要有人出去,才先向內務府討人以備來日,送來的是樂洹姑姑,奴婢倒也覺得驚喜。」
貴妃看著蘭煜,不帶一絲喜慍,「有人出去?」
蘭煜似有些尷尬,道:「嬪妾體弱一直由太醫院吳楚宜調理,一來二去得知他與嬪妾宮裡的冬青是半個同鄉,想著二人既有地緣,又年紀相仿,不如撮合一段姻緣。本想著這小事只與娘娘單獨請示便好,既然說到這不如請貴妃娘娘成全。」她朝四外一笑,「只冬青這丫頭臉皮薄,要知道嬪妾把她的婚事當著眾位主子提了,指定是臊得不肯出門了。」
榮嬪發出一陣清亮的笑聲,「倒也不能不說是奇聞趣事了,從前都只有奴才小聲念叨主子的是非,今兒個竟然倒個,一群主子湊在一塊拿宮女爭長論短,這叫什麼章法。」
貴妃撥弄著手上的晶石十八子,道:「主僕和諧,上一下心,也是好事,倒也不必冷嘲熱諷。」有覓瑛前頭的話,再有蘭煜出來,便無人再就著這事說下去,延月目光掃過蘭煜,靜了片刻,「雖說國喪期多有不便,且冬青未滿25,但你既體恤,也不是不能促成。且等年關過了你再張羅,都是宮裡的人,既然有心亦有緣,也不必管體面不體面的,儘快辦了就好。」
蘭煜喜道:「嬪妾便替冬青多謝娘娘成全。」
剛一入座,綰娘便笑道:「恭喜姐姐了。」蘭煜不冷不熱道,「托妹妹的福。」
孟知眾人轉了話頭,才低聲對蘭煜道:「還說吳楚宜為妹妹調理如此盡心,竟不知是與冬青有這一樁緣分。」
蘭煜解釋道:「想等著事情落定了再與姐姐說,不然若是不成,冬青女兒家的名聲怕是有損。」
孟知想了想,點點頭道:「這個在理。」
蘭煜鬆了一口氣,她回頭朝樂洹微微頷首,雖說受了些刁難,但總算把這事應付了過去,還順道幫了冬青,倒不得不說是意外之喜,只是沒注意到纖雲臉色。
許久沒有熱鬧,見素日喜靜的貴妃沒有逐客的意思,索性都聊開了,從辰時直到巳時,其間提到除夕家宴,貴妃道:「老祖宗願意是熱鬧些,本宮也是這個意思,照從前南府的十八般本事自不必說,更得從宮外請戲班子進來。只是大夥也知道,皇上心裡沒有完全放下,咱們也不能太過。所以本宮想著......」延月看著殿下眾人,「姐妹裡頭不乏善才,何必捨近求遠,要能添個熱鬧最好。」
底下一陣驚喜,尤其一些位份不高又不得寵的妃嬪,蘭煜看她們臉色,怕是早動了這念頭,只是官家女子抹不開面子不願意讓人閑話,如今貴妃張羅,倒是光明正大了,現下各個喜上眉梢,低頭盤算起來。
伊爾齡想要反駁,一來這些老人得持著身份不好賣弄,只得便宜了下頭那些花花草草,二來自己原本善舞,現為人母后早已退功,哪還敢上去丟人現眼。她心裡不甘心,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在心裡念叨貴妃這一番邀買人心的好本事。
這下眾人對貴妃更加心悅誠服,笑聲在殿里起了一波又一波,一掃前頭一派陰陰滲滲。又說笑了一陣,貴妃剛要吩咐擺膳,李德全從外頭進來。
貴妃客氣道:「公公免禮,皇上可下了早朝?」
李德全一福,他將頭壓低,蘭煜仍能看到他臉色古怪,似乎有事,他低聲道:「奴才奉皇上命,傳旨。」還沒等人起身,他乾淨利落宣道,「皇上有旨,曉諭六宮,晉溫妃娘娘為溫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