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她望著眼前人,一時暗想自己這夢作得實在奇妙,竟然夢到自己成親,新郎亦是這樣芝蘭玉樹般的人物,不覺啞然失笑。
顧炎林揭了蓋頭,低頭去看,正看到沈沁雪抬頭,又看到她忽而露出笑意,正如一江春水,瀲灩萬波,晃得他一剎那紅了耳根。
屋裡忽然鴉雀無聲,半晌有抽氣聲傳進沈沁雪耳中。
「娘、娘,新娘子漂亮,新娘子漂亮,我要摸摸她!」
「聽話,不許胡鬧!」
「我不!我就要摸摸……」
「顧秀才,你可真有艷福哦。」
沈沁雪不知如何回應,復垂下頭去,這時,有人進新房裡喊了一句「去院里吃喜酒」,於是又呼啦啦一陣,觀禮的客人們都退了出去,屋子裡頃刻又寂靜下來。
沈沁雪想要抬頭,先前說話的男子聲音再次響起,她卻覺得腦袋一暈——
「我……我去院里招待客人,我妹妹會來陪你,哎……哎你醒醒,你怎麽了?」顧炎林看著原本坐得好好的人忽然倒在炕上,連忙伸手撈起她,將她抱在懷裡。
他妹妹喊著,「哥,外面的客人等著你敬酒呢,你快去,這裡有我!」
沈沁雪感覺自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掙扎著想要睜開眼睛,心裡卻懊惱,這夢太過真實了,但她怎麽也睜不開眼,想要伸手拉住那個說話的女孩,竟然也使不上勁。
【第五章侯府出身的娘子】
顧炎林抿唇,一雙明亮的鳳眼看著睡在自己房裡的女子。
前堂的喜宴早已結束,他早脫下的大紅喜服搭在衣架上,此時穿著一件寶藍色半舊的外衫,雙手放在膝蓋上,烏黑的發用一根銀簪子固定,束在紗網裡。
沈沁雪美麗的容貌露在大紅的喜被外,一隻皓腕搭在被子上,細膩如雪。
顧炎林又是歡喜又是惆悵,母親把這新娘的來歷都告訴他了,他和這姑娘現在雖然沒有行夫妻之事,卻有了夫妻之名,要是她真像娘說的是被迫的,等她醒了,只怕她不願意……他糾結的低下頭,漂亮的鳳眼裡滿是羞惱。
沈沁雪慢慢睜開眼睛,一雙桃花眼裡映入的便是顧炎林低頭糾結的情景。
滿眼的紅,一間並不大的屋子裡到處貼著囍字,除了眼前這個男子,他的穿著完全和這紅紅的屋子不搭調,可是看著他,莫名讓人有種安心的感覺。
「我……你……你是誰,為什麽在這裡?」
沈沁雪陡然想起之前的夢,面色轉為肅然,難道那不是夢?
她兀自翻身坐起,低頭去看自己身上的穿著,一如這滿眼的紅,此時拜堂時那一幕幕情景歷歷在目,她一臉悲憤,顧不得其他,厲聲斥責,「出去!你立刻馬上給我出去!」
到現在,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她是被於婆子,不,應該是王氏算計了,小心了許多年,陳嬤嬤一走,她居然這樣愚蠢,保護不了自己。
顧炎林神色黯淡,站起身來道:「好,我出去,但出去之前,我有幾句話要說。」看她沒有反駁,他接著開口,「我不知道你出自哪個豪門大戶,聽我娘說她出了十兩銀子求人為我說親……姑娘如果不願意,我可以放你走!」
沈沁雪搖頭,心裡滿是絕望,眼裡湧出水霧,忽然眼前一黑,倒在剛剛睡著的枕頭邊上。
「姑娘……」顧炎林抱起倒在炕上的沈沁雪叫了幾聲,低頭去看懷裡的她,就見她緊咬牙,臉色青灰,像是暈厥過去的樣子。他當下吃驚,伸出修長指尖去掐她的人中。
這當口許氏從外面跑進來,看到這一幕,嚇得心驚膽跳。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剛剛送走吃酒席的客人,她站在院子里,望著兒子的新房,一顆心還懸在半空無法落下。之前看這姑娘的樣子,通身的氣派,全不像個丫鬟,還渾身無力,要不是被人下藥什麽的,何至於會那樣?熱鬧過後,她越想越怕,就在此時,偏聽到兒子一聲驚呼。
「這是怎麽了啊?」許氏看顧炎林抱著沈沁雪,急問。
顧炎林抬頭對許氏道:「娘,這事有蹊蹺。」
許氏驚得捂了嘴。
顧炎林低頭看沈沁雪,見她臉色比之前好了許多,心裡稍稍鬆了口氣。
沈沁雪悲憤難忍,一時氣厥,聽耳邊有人時遠時近叫姑娘,卻是恍恍惚惚,忽然嘴唇上方一陣刺疼,原本要睜眼,就聽身後有人道「娘,這事有蹊蹺」。
她便閉著眼豎耳細聽,身後似有絲絲溫暖透過衣服,她動了動身子,依靠著,又感覺不對,就要離開,不想卻被他扣緊了腰。
原來是顧炎林感覺沈沁雪身子動了動,越發靠近自己,心裡一動,抱著她的手又緊了緊。
許氏擔心著,沒注意到這些,只道:「林兒,娘是不是做錯了?我本想著你如今只得個秀才功名,想要個體面的娘子,可咱們家境況這樣,好的姑娘又哪裡容易找?娘知道你心氣兒高才說謊騙你是請人說親,但其實是前日里聽人說,有大戶人家的好丫鬟想要嫁個好人家,娘想著,伺候過夫人的大丫鬟必定見識都是好的,所以就應了。」
沈沁雪聽得真切,才知道這局不是一天兩天才設的,王氏突然發難能為了什麽?恐怕還是她和榮安伯府的婚事吧,王氏也不知道怎麽和榮安伯夫人說好了,讓榮安伯夫人不顧當年和娘親的約定,放棄了自己這準兒媳,真是費盡心機啊。
顧炎林眉頭緊蹙,先前是成親欣喜而沒深思,此刻冷靜下來,他本就心思縝密,回想到新娘被人以一頂小轎抬進門,一無陪同吃席的姊妹,二沒有娘家至親,除了身上所配戴亦無一件陪嫁,方才又是那般反應,或許真是被人挾持下藥,害她如此也未可知!
他揣測著的同時,沈沁雪也想通各種關節,絕望中又昏昏沉沉過去。
因她傷心悲憤,從此一病不起,連著幾日都在似睡非睡中度過。
顧炎林為了照顧她,也是操勞得下顎上泛起暗青的胡碴,原是芝蘭玉樹般的風姿,此刻有了七分的憔悴,許氏也是憂心如焚。
這一日,新房裡,顧炎林望著眼前躺在炕上的人,伸手將她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沈沁雪一張憔悴柔弱的小臉,膚白似雪,卻沒有最初見時鮮艷欲滴的紅唇,那唇瓣乾涸,眼下翹起一層乾皮。
他端起桌邊放著的一個碗,對她道:「你我本素昧平生,卻同拜了天地父母,行了夫妻之禮,便是有緣,你若有苦衷,也得養好了身體才可做其他。你若是聽我一句,便將這葯喝了,來日方長,我定不會為難你,一切依你的意思,好嗎?」
他說完,看沈沁雪沒有一絲異動,心裡一時又憐惜不已,湊近了身子,將手裡握著的湯匙舉到她的唇前,怎奈她壓根沒有啟唇。
他無可奈何,一咬牙,自己喝了一口苦藥,將唇對上沈沁雪的。
這時兩唇相貼,他才吃驚發現,她的唇一片柔軟,帶著絲絲甜美攪動他心湖。他本來只一心想著要喂她喝葯,沒想太多,這一下頓時驚覺自己的舉動有多不合禮法,他驟然離開,忍不住臉紅心跳,拿著葯碗的手不住微顫,湯匙跌進碗里,抬手去摸自己嘴,心亂如麻。
他從炕上坐直身子,想要逃,卻又忍不住回頭去看,這一看,便再也無法離開。
七天後,朝霞暈染天空,難得快到冬至還有這樣暖和的天氣。
聖馬衚衕里的孩子們在打陀螺,歡快的喊叫聲傳進沈沁雪的耳邊。
「嫂子,喝點粥吧,我娘說讓你好好養病,是去是留,娘、我、二哥,還有我大哥都不攔著你!」顧曉芸雙手端著碗,眨巴著大眼睛,滿眼期待的看著沈沁雪。「嫂子,這是大哥親手為你熬的,你病的這些天都是大哥守著你,他人真的很好的,你要不要嘗嘗?」
沈沁雪從被子里爬起來問她,「你叫什麽?」
剛剛十歲的顧曉芸語速極快的說:「顧曉芸,我哥叫顧炎林,我二哥叫顧炎鵬。嫂子,我喜歡你,你不要走,好嗎?」說著,她將端著的粥往前湊了湊,扁著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