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綠蘿和玉簪皆應了,她們都知道姑娘是和陳嬤嬤有話說,連忙一起出了屋子。
沈沁雪等到兩人出去,才對陳嬤嬤說:「嬤嬤,你告訴過我,娘活著的時候給我留下了一個匣子。」
陳嬤嬤點頭,「是,姑娘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沈沁雪道:「陳嬤嬤,那匣子裡面有什麽,你和我說說。」
陳嬤嬤疑惑的看著沈沁雪,見沈沁雪的目光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堅毅,不由得有些猶豫,夫人當初叮囑她,要等到姑娘出嫁的時候,再告訴她匣子的事,不想自己倒在姑娘面前露了話頭,如今姑娘才問起……也罷,事情到了這一步,告訴她也應該。
想到這裡,她便道:「裡頭是一張莊子的地契和兩個鋪子的房契,另外還有五千兩的銀票。」
沈沁雪一時怔怔,道:「娘竟然早為我謀划至此,我卻連她長什麽樣也不知道……」說到這裡,她抬手抹了一把眼角,又道:「陳嬤嬤,黃毛畜生的事,是有人早有預謀!你想如果我死了,誰會得益?我和榮安伯世子的這場親事,只怕不是我的喜事,而是我的一道催命符。她定會以你不盡責而先下手將你從我身邊弄走,我怎麽能眼睜睜看著你受我牽累?嬤嬤,你收拾東西想法子出府吧!」
這些年來,若非有陳嬤嬤在,哪怕娘為她計劃了多少,她也無法長大,她還記得文夫子當年對她說的那些話……
沈沁雪眼前一陣恍惚,彷佛看到年約三十五六歲,留著一把美髯的文夫子儒雅大氣地站在自己面前。
他微彎著腰對她道:「小沁雪,你如此聰慧卻不可外露,你父親……不說也罷,好在你還有一個陳嬤嬤。」
文夫子眯了眯眼看她,眼裡竟然帶著一絲疼惜,抬手在她頭頂上摸了摸,輕聲嘆氣,「若不是欠你外祖父的情,我哪裡會在這裡看著你。」
沈沁雪想到這裡收回思緒,含笑安撫陳嬤嬤道:「至於我,嬤嬤不必擔心,我畢竟還是這安寧侯府的嫡長女,他們不會明著對我怎麽樣。」
陳嬤嬤著急,蹙眉道:「姑娘……你怎麽會這麽想?他們都出手傷你了!不,我不走,夫人把你託付給我,我死也要守著姑娘!」
沈沁雪心思翻湧,可她知道事情由不得她再拖延,遲了,陳嬤嬤說不定……
「嬤嬤!你如果還把我當主子,你就要聽我的,去收拾,還有我會將綠蘿和玉簪的賣身契還給她們,你帶著綠蘿一起走。」說著,她推了陳嬤嬤一把,「記著,別回老家,找個沒人找得到的地方安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這把柴就落在你這兒了。」
陳嬤嬤站在炕邊躊躇不已,卻見沈沁雪一臉堅決。
她擔憂地道︰「姑娘,莫不是你聽說什麽了?」
沈沁雪搖頭,在榮安伯夫人來看她時,她曾注意到王氏看陳嬤嬤的眼神,估計因陳嬤嬤過去總護著自己,給她招來禍事。王氏能忍這麽多年,如今陷害自己又失敗,已是極限,再要讓陳嬤嬤留下,無異於讓陳嬤嬤死在自己手裡。
之後,綠蘿聽到陳嬤嬤含淚說的話,跑進屋來,玉簪也被陳嬤嬤叫進屋。
陳嬤嬤站在兩人後面,心裡難過,巴巴的望著沈沁雪,希望她能改變主意。
沈沁雪自是知道陳嬤嬤的心思,狠了心不去看她,陳嬤嬤垂下眼皮,眼睛紅紅地出了門。
沈沁雪抬頭再去看,只見到陳嬤嬤後腳跟在門帘下一閃就消失了,回頭帶著輕微的笑容,對綠蘿道:「綠蘿出去了要好好照顧自己,玉簪就跟著我吧。」
等到綠蘿也哭著出去收拾自己的東西,她緩緩地看向玉簪,「玉簪,取我沒看完的書來。」
玉簪忙應了聲,將書放在她的手裡。
綠蘿長得太美,崔嬤嬤盯著她不是一天兩天了,而陳嬤嬤犯了王氏的忌諱,自己能活這麽久,陳嬤嬤功不可沒,可也正因為如此,王氏不會再放過她了。
剩下的玉簪,畢竟自己身邊還不能沒了人,玉簪又是個單純的,想來王氏還不會和一個小丫鬟過不去,只是綠蘿和陳嬤嬤一走,自己得想個由頭繞過去才好。
陳嬤嬤很快又回來,沈沁雪轉頭看了看一併進來的綠蘿,「你們走後,可要好好保重。」
陳嬤嬤還和往常一樣,只是換了件墨藍色出風毛的比甲,手裡空著,但如果仔細看,會發現陳嬤嬤的腰身胖了許多。
陳嬤嬤到底閱歷深厚,沈沁雪心裡有數,也不多話。
陳嬤嬤看了綠蘿一眼,再去看沈沁雪,見沈沁雪拿起那本發黃的書看了起來,書遮住了臉盤,看不到她的眼睛。
陳嬤嬤嘴唇動了動,到底沒有說話,轉身出了屋門。
綠蘿眼裡蒙上了水霧,咬著唇道:「姑娘你要好好的啊,什麽時候讓奴婢回來,姑娘一定要讓人帶話給奴婢。」
沈沁雪猛閉了下眼,道:「好!」
玉簪一看綠蘿出門,回頭用哀求的目光看著沈沁雪。
沈沁雪道:「你是要看著崔嬤嬤強用手段讓綠蘿給她兒子做小?」
玉簪猛搖頭,「不!」嘴裡說著,可眼睛還是忍不住向外望去。
「玉簪,去把院門關上!」沈沁雪聽到腳步聲在院子里消失,放下書,顫抖著嘴唇,眼裡含著淚,慢慢咬緊牙關。
沁雪院外,沈若雪站在門前,昭君兜帽里一張銀盤臉顯出幾分稚嫩,對跟上來的銀翹道:「莫不是看著我來了,才關了院門?」
銀翹笑道:「剛剛不是看到陳嬤嬤和綠蘿出去,倒不像是專門針對姑娘的。」
沈若雪一笑,「說的也是,是我想岔了。」又讓銀翹上前敲門。
聽見裡頭腳步聲響起,銀翹收了手道:「聽著好像有人來了!」
沈若雪捏著綉睡蓮的粉色帕子,繞在指尖,接著就見玉簪開了門。
玉簪引著人到屋裡,沈沁雪歪頭一看,見沈若雪穿著一件白貂絨的披風走進來,她膚白唇紅,一笑露出一對酒窩,甚是好看。
「聽說姊姊差點被瘋狗咬了昏迷過去,今日才醒來,猛一聽可是嚇壞我了,姊姊沒事吧?」
沈沁雪伸手拉她坐在炕沿邊,道:「沒事,你怎麽沒去上學,文夫子可是很厲害的。」
沈若雪道:「我告了假,文夫子也聽說姊姊的事,這才催我快來呢。」
文夫子是王夫人給沈若雪和沈沁雪請的西席。
玉簪端了茶水,放在炕桌上,「謝謝二姑娘好心,要不是有榮安伯世子出手相救,怕是我們姑娘真就被咬了,也不知是哪個壞了心腸的,等我們姑娘過假山時,放狗害姑娘!」
沈若雪眉頭微皺,低頭隱去眼裡的厲色,才抬頭道:「可聽說是誰養的?」
沈沁雪搖頭道:「沒有。」
沈若雪打量沈沁雪不像說謊,暗自鬆了口氣。
「妹妹可聽說是誰養了那條狗?」
沈若雪肅起臉來,「難道姊姊是懷疑我?」
沈沁雪笑了笑,「怎麽會?妹妹一向膽子小,那樣凶的東西,妹妹怕是自己就嚇得不行。」
沈若雪點頭,「姊姊說的一點不錯,那畜生吃東西非要有帶血腥味的才行,要不是……」
「姑娘快喝茶,暖暖身子吧!」銀翹突然開口,打斷沈若雪的話。
沈若雪這才止住話,接過銀翹手裡的茶水看了看,道:「這茶我不愛喝!」
沈沁雪似笑非笑地看向銀翹。
銀翹垂了臉,不敢看沈沁雪。
沈若雪則改提起另一事,「姊姊可見過榮安伯世子了?」
沈沁雪不動聲色地道:「倒是沒有,妹妹可見過?」
沈若雪笑了,「自然是見過,那天……」
沈若雪嘴唇一張一合,將一個卓爾不群、出類拔萃的英武身影一點點描繪,沈沁雪的眼前宛如一隻畫軸慢慢展開,那人的美好形象一如她那日驚鴻一瞥。
戀慕的笑意在沈若雪眼裡越發濃烈,沈沁雪的心卻寒涼似冰——那隻黃毛畜生果真是沈若雪豢養的。
玉簪眼裡露出憤怒,妹妹覬覦自己姊姊的未婚夫,表現得這樣明目張胆,簡直厚顏無恥,她揪著衣裳一角,擔心地看向沈沁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