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如今位分不同了,大家說話都保留了三分,謝彌生的封后敕令還沒下,但也已經是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著的了,大家小心翼翼對她道賀,將來她是中宮,還要多仰仗她照應。
謝彌生遲遲的,這麽一幫子人恭維她,她有點摸不著邊。
謝佛生顯了身子,撐著後腰靠在廊柱上笑,「日後要見也不易,得給黃門遞牌子了,聽說新君庚午入正陽宮內殿朝見太后,到時候還得備法駕和金輅呢。」
謝彌生應了聲:「有內侍打點,我也不過問了。」
新后不怎麽愛說話,反倒是丞相夫人比較活躍,妻憑夫貴,王宓在眾人面前也說得響嘴了,只不過有點過於外露,她家夫主簡直無所不能,連新帝都有仰仗他的意思。
雖然是事實,但是說出來總歸不大好,謝佛生和慕容令儀面面相覷,避開了一些。
慕容令儀皺著眉頭道:「怎麽這個樣子?這種話好隨意說的嗎?以前覺得她孤高,現在看來是太抬舉她了,她簡直就是蠢,阿嫂是大度的人又是九兄門下出身,才不和她計較,換了旁人不拿大耳刮子抽她才怪了。
王家也是高門大戶,怎麽養出來這路貨色?嘴上沒把門的,早晚要給九兄招禍。」說著大感惋惜,憑她阿兄的人才配這沒腦子的女人,著實是大大的可惜。
謝彌生不以為意,正了正頭上的麻布帽子道:「她愛說讓她說去,當沒聽見便罷了,只是別傳到你二兄耳朵里去,沒的惹惱了他再引出什麽事端來。」
謝佛生那天給慕容琤嚇破了膽子,對他早沒有什麽好印象了,聽她們這麽說,語帶嘲諷的哂笑道:「看來右丞相治家並不嚴謹,還是太過溺愛了,有意的縱著她?這樣下去可不是好事,日後誰能奈何她這張嘴?」
夫主疼愛妻室無可厚非,謝彌生聽著心頭卻黯然,隔了會兒扯扯嘴角道:「這也沒法子,他們夫妻間的事,外人可沒立場置喙。」
慕容令儀朝王宓的方向瞥一眼,低聲道:「別人不說,我是不能坐視不理的,我四個同胞哥哥如今就剩兩個,再教她給我作踐一個,那怎麽得了,我去和阿娘說,讓她過兩日傳王氏到跟前訓話,今天她這番高調唱的,若是有好事者到二兄跟前嚼舌頭,還要勞煩阿嫂替九兄打個圓場。」
做皇帝的人心胸開闊的並不太多,高位上坐得久了藐視眾生,幾乎不能接受別人一個不字,慕容令儀的擔心也不無道理,二王再懦弱,到底手上大權在握,即便現在不方便發作,心裡有了芥蒂,難保將來不找藉口處置,別人家主婦謹小慎微的幫夫旺夫,王宓倒好,偏要給夫主惹事,攤上這麽個愛顯擺的寶貝,委實讓人乏力得很。
「你放心,我自然周全。」謝彌生略忖了忖又道:「不過告到阿娘跟前未免鬧得太大了,阿娘怪罪下來豈不打了你九兄的臉子?還是你同龐師兄知會一聲,叫他私下同夫子說,他們夫妻關起門來好商議的,話也軟和些,不傷王宓的臉面。」
謝佛生嘖的一聲,「你當真是善性,還替她著想。」
這裡頭緣故怎麽同外人道呢?謝彌生攏著袖子苦笑,「我希望夫子和她好好過日子,大家都安生。」
「橫豎傷了兄弟情分是大忌,阿嫂也知道上輩里的事……」慕容令儀哭乾了眼淚,靜下心來分析宗族裡的舊傷,「說句大逆不道的,大行皇帝當初沒少殺叔伯們,現在新帝繼位,二兄性子好是好,可泥菩薩尚有三分火性呢,要是誰壞了規矩觸怒了天顏,到時候腦子一熱還顧得上別的嗎?」
她自覺有些踰越了,忙又轉圜道:「我沒有旁的意思,也許那些擔憂都是多餘的,有阿嫂從旁勸諫,我二兄也不至於這樣,咱們姑嫂走得近,我才斗膽和阿嫂這麽說,有失禮的地方還請阿嫂恕罪。」
謝彌生擺擺手道:「你用不著拘著,我們說話隨意慣了,突然一變我還真不能適應。」
謝佛生道:「不是這麽說的,等嗣皇帝一頒詔令你就是國母,以後咱們見了也要恪守規矩叫聲殿下。」又看看左右,挨近她耳朵邊小聲道:「我同你講個事,六兄雖有右丞相提拔,到底只是個四品的官,你是知道他的,擢升個三品二品也不是不能勝任,他早前坎坷,眼下阿妹登了高位,你替他多拉攏,不枉你們兄妹一場。」
謝彌生上次聽見阿娘說起謝佛生和謝允的事,原本還不大相信的,現在越看越像,真由不得人不疑心了,她暗自嘆息,他們也真不易,自己感情走得不順利,格外能體諒別人的艱難。
謝佛生連孩子都懷了,真要是謝允的,大家別捅破窗戶紙,悶在肚子里糊塗過也就是了,難為謝佛生記掛著他,一心想要給他謀好前程,謝彌生在她手上一按道:「你放心,改元定要重組官員,我要是尋著了機會,一定幫你舉薦他。」
她說幫你,謝佛生一下子變得不太自然,訕訕的紅了臉。
這時候兩個內侍從孝幡底下鑽過來,老遠就對謝彌生長揖行禮,礙於大行皇帝才晏駕,不好笑在臉上,又想表現對新主的愛戴,把個五官擠得格外有趣,邊哈腰邊唱喏,「聖人召見王後殿下,請殿下隨奴婢們前往文昌殿。」
她的封號沒有定下來,按慣例仍舊稱王后,謝彌生應了聲,提著孝帶子下了台基,一路跟他們往宮掖里去,目下正是新舊更替的當口,各處門禁上加了守軍,十步一燈籠照得那長巷明如白晝。
聽政殿和文昌殿在一條中軸線上,但是兩殿不通,要從延佳門上繞過去,還記得年頭上出正月的那次宮宴,她受了六王冒犯,慕容琤忿然帶她離宮,他在前面走,她在後面跌跌撞撞的跟著,跑得再辛苦,心裡也是泰然的……
她抬眼看看牆頭上的獸面紋瓦楞,宮裡的長巷子都長得一樣,走在上面彷佛又回到那時候,莫名有種滄桑感,只可惜失之交臂就是百年時光。
說來也巧得很,她將將走到延佳門,正碰上慕容琤從裡面出來,大概是和慕容珩合計了朝中局勢,重新趕到聽政殿守靈去。
迎頭撞上難免尷尬,她下意識的閃躲開,他卻無所畏懼的朝她看過來,有時真恨他這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他四平八穩的,她倒反而忐忑不安,好在邊上有內侍有禁軍,那麽多雙眼睛看著也不怕他的歪門邪道。
慕容琤停下步子對她打拱,「臣才同聖人商議殿下的尊號,聖人就急著要告訴殿下了。」
謝彌生還了個禮,也沒有什麽可說的,便打算錯身過去,他又出聲阻止,「殿下請留步,上回殿下在臣婚宴上醉了酒,臣這裡一直惦念著,不知殿下回去可曾服藥,如今身上好不好?」
謝彌生知道他話里的隱喻,不過擔心她避孕了沒有,大概也是怕闖了禍沒辦法善後吧,她氣惱不已,負氣道:「勞小郎記掛,葯我自然要喝的,怎麽好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呢?僅僅是酒醉一趟,算個什麽?如今一切都好,多謝小郎關心。」
他看她的目光千變萬化,頓了頓道:「臣還以為殿下不會用呢,誰知殿下這樣自省,也好,還是用了穩妥,殿下酒量不好,臣改日讓醫正研製出藥丸來,吞丸子總比大口喝葯來得舒服,回頭讓人給殿下送來,殿下宮裡存些,緊要關頭以備不時之需。」
謝彌生霎時漲紅了臉,這個混蛋說這種話的時候還能裝出一副深沉樣兒,什麽叫緊要關頭?什麽叫不時之需?他竟然還不死心,還在肖想!
她恨得咬牙切齒,若不是左右有人,她真想和他拚命,索性同歸於盡算了。
剛想辯駁,慕容琤幽幽又接了一句,「臣忘了告訴殿下,臣的官邸遷入相國府了,離皇城不遠,就在中陽門外御道南,日後聖人傳召,臣不需一刻就能趕到。」
他說完即一拱手翩然去了,謝彌生的悲憤和恐懼他沒看到也不想看到,其實他期望能有個孩子,縱然渺茫不切實際,那點渴望不曾幻滅,但是她否定了,他看得到她的決心,這該死的決心!
她怎麽就和別的女人不同呢?半點都不肯退讓,看來還是要逼,逼得緊了也許還有一點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