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說是趙家的小兒子今年也快二十了,一表人才,倒是和溫家的大小姐很是相配,溫太后樂呵呵地覺得此事甚好,便讓人合了八字,一看果然不錯,於是我溫連永就這樣被指給了趙偱。
據聞那天趙家主母拿到寫著我生辰八字的吉帖時,驚訝發現我與趙偱是同一天出生,只是時辰上我比他早了兩刻鐘。
我妹那時候正在寫一個現實題材的戲本子,一聽說這個立刻拍了腦袋說:「姊,你看同一天過生辰多好啊,省麵條又省禮物,還不用擔心會忘了對方生辰,加油吧,你們會過得很幸福的。」
溫連翹我踹死你,其實溫太后哪裡是隨便聽人忽悠,她是早就打算好了,在他們這輩人眼裡,小輩們的婚姻也是握在手裡的籌碼,得失是早在心裡頭盤算好的,只不過偶爾裝裝糊塗,樂呵著讓有些事順利些罷了。
我將和離書重新收起來,看了看面前的岔路口,往趙府走了。
我同趙偱大約有半個月沒見面了,他同趙家主母說我剛嫁過來不習慣,自己回娘家去了,這席話說得他深明大義,倒說得我小家子氣了,虧得趙家主母大約也是覺得我這個兒媳婦不怎麽重要,也沒遣人去國舅府尋我,我樂得自在,在連翹的小宅子里混吃混喝這麽過了一陣子。
但紙包不住火,這到底不是長久之計,我寫了封信給趙偱,我們井水不犯河水地過算了,你單獨辟出個小屋子來給我住,我就不必這麽委委屈屈地住在我妹這裡了。
趙偱簡略地回了兩個字,不行。
我彷佛能想像他擺著一張臭臉惡狠狠地說「不」的樣子,典型的命太好了,所以傲嬌。
後來我想了想,他大約已有了傾慕之人,現下娶了我,定是嫌棄我耽誤了他,心裡的確是不舒服的,棒打鴛鴦這樣的事委實是有些缺德,我便又回了一封信過去,意思是,吶,這只是你人生路中的一點點小挫折,少年啊,你的路還長得很,姐姐准許你再娶的,不會耽誤你的,你自由了。
收到的回復仍然是「不行」兩個字,我哆哆嗦嗦打開信封看到這兩字的時候,差點以為趙偱是個沒文化的傻青年,難道除了這兩字他不會寫其他的?
如今他給我將和離書直接送過來了,這回字寫得還挺多,不過不成,雖然我不大喜歡這個少年,但這門婚事無論如何也不能說拆就拆了的,一來我爹親會劈死我,二來溫太后也不會饒過我的,那時候不要說繼續在國子監任職了,我估摸著連連翹都會拒絕接濟我的,頭疼,委實頭疼。
回到趙府時天光還亮得很,我估摸著趙偱還沒回來,便偷偷摸摸進了書房,在屏風後頭的軟榻上眯瞪一會兒,昨晚上連翹一邊寫戲本子一邊念給我聽,我同瞌睡蟲不知鬥爭了多久,鬧得我現在頭還疼。
也不知什麽時候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中覺得腳有些冷便蜷起來睡,又覺得有些不對頭,一睜開眼便看到屋子裡已點了燈。
我坐了會兒,聽聞屋子裡沒什麽動靜,覺得至少這屋子裡目前還是只有我一個人,嗓子有些乾,我便伸手去構一旁案几上的茶盞,許是沒睡醒,杯子沒構到卻把旁邊一隻給碰翻了,咕嚕嚕滾到地上,碎了一地。
陶瓷碎裂這樣的清脆響聲在這般闃靜的屋子裡頗為滲人,關鍵是我突然聽到屏風前面有動靜,於是就慌了一慌,結果這軟榻委實太窄了,翻個身一不小心就滾了下去。
背後傳來一陣尖利的疼,完了,碎瓷片扎進去了,早知道應該裹著毯子滾下去,也不至於讓這小陶瓷片扎破衣服再扎到我可憐的肉,我背對著屏風支著身體坐起來,齜著牙吸了口冷氣,後背這傷處肯定不只一處,算了,忍一忍去連翹那裡找她幫忙。
正打算站起來,一雙手從後面伸過來搭住我的前襟,清清冷冷的氣息跟冤魂似的,「夫人這又是做什麽?」
我瞥了一眼一地的碎瓷片,忍著後背的痛,又低頭看了一眼他搭在我前襟交領上的手,皺眉道:「我估摸著是你們家的茶盞也想著趕我走,所以我還是走吧,省得以後連餐碟碗盆也都看我不順眼,一道造反了。」
事實上最近我被這位內心陰暗,又有些板正的嚴肅少年折騰得連說話都酸溜溜了,以折磨別人心智為樂的少年都不是好少年,應當拖出去喀嚓。
但我還沒反應過來便覺得腰間一松,再一低頭,腰帶竟然給鬆開了,今天趙偱喝酒了還是被戀人拋棄了?好不尋常,他將我的寬幅腰帶隨手搭在軟榻上,我剛要探過身去拿回來,一隻手便牢牢按住了我的肩膀。
左肩上一涼,外袍和中衣竟然被拉了下來,「扎了好幾處。」他停了停又道:「幸好並不深。」他說完便將衣服重新給我拉上去,淡淡道:「夫人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既然在書房等我到現在了,可是有什麽話要同我說?」
我將外袍攏攏好,從軟榻的枕頭下面將剛才那封和離書抽出來,「本來想著雖然我們感情不和,但是也沒到撕破臉皮的地步,你悄悄同我商量也罷了,如今將這東西送到國子監去就做得有些太過了,雖然我品階沒你高,可能名聲也沒你好,但好歹我也是在朝堂上混的人,你這麽做不大妥當。」
我估摸著自己臉色可能不大好看,雖然語氣溫和可模樣兇惡,大約是嚇著他了,趙偱沒說話,方要從我手裡將那封和離書拿過去,我便倏地收了回來。
「好了,既然給了便沒有收回的道理,我留著了,以後若是想通了我會考慮和離的,但現在還不行。」
在這種人面前壓力太大了,只有從心理上藐視他才有勝算的可能,我笑了笑,「少年,上次不是同你說過了嗎?什麽事都好商量,千萬不要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來,你要是想娶別人的話,只須熬過今年就好了,實在不行你就在外面養著嘛,過了年再給名分好了,沒關緊要的。」
後來我說著說著突然想起一個人來,出嫁前那個月,我在國子監還聽過關於趙偱的一些八卦,但我本著八卦有罪,八卦者下輩子都是啞巴的原則,壓根沒好好聽,依稀記得趙偱和他某個遠房的表姊還是什麽的特別有淵源。
其實換成表妹我會更能接受,年輕嘛、貌美嘛、嬌羞嘛,然後瞬間激起趙偱的保護慾和佔有慾,所以愛來愛去很正常的事,不過這個表姊……據說好像比趙偱要大了三歲?嗯……女大三抱金磚,趙偱想發財?
扯遠了,此時趙偱的眉毛擰得有些緊,這是自然嘛,小小少年聽我這樣一個已婚婦女講這樣的事難免會有點糾結,等你到了我爹親的年紀,隨隨便便娶一房妾室什麽的,就和去吃個飯、喝個酒一樣順其自然了。
嚴肅年輕的男人真可愛啊,我收斂了笑意,看看他這一張臉,心底里隱隱約約浮上來一絲嘆息,其實眉目里同趙懷寧還真是像啊,還記得大婚那天我在新房裡不知不覺喝多了,沒把持住,默默哭了大半個晚上。
第二天早上他黑著一張臉將我從床上拖起來,一聲不吭地走了。
喝酒誤事,那天我可恥極了,在趙家的宅子里看著滿屋子的喜色,我想如果趙懷寧沒有死的話,也許我坐在這裡是另一種角色。
不過不重要了,我娘親的事例告訴我,即便同將要成婚的男人一點都不熟悉,也會有嫁過去一生美滿的結局,我還記得我那些昔日同窗收到喜帖之後,紛紛回通道賀,一個個都是說趙偱好話的,最後也不忘加上一句,沒有想到當年在國子監仗勢欺人的溫連永也能嫁得這麽好啊……哦呵呵,恭喜你啊。
所以說如果和離了,大家肯定覺得是我的錯,雖然西京這裡嫁娶自由,但再嫁什麽,基本上還是要遭受許多閑言碎語,出於私人目的我也不能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