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這只是醬油?我方才還在想這裡頭加了什麼佐料才能這麼可口呢!」
三夫人驚訝地探頭看了一眼几上的小碟,念錦噙笑點頭,眾人紛紛感嘆不已。
一頓飯吃得酣暢,過後二夫人三夫人陪老太太抹骨牌,芝蘭也湊個數,淑嫻派了身邊的丫鬟秀杏過來告假,說是夜裡受了風一天都頭疼得厲害,因此不能來給老太太請安了。老太太聽罷也不理論,照舊眯著眼睛看牌,念錦和兩個姐妹說笑了一陣也起身回房,才出了門就被她爹余天齊叫住。
「爹爹有話不妨直說,女兒無能,不能為爹爹分憂,但願能分擔一些爹爹心裡的難處。」
父女二人一同到了念錦的房裡,余天齊幾度張口都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還是念錦體貼,不動聲色地遣走了下人,並給他沏了一杯濃濃的六安茶。
余天齊認真地看了一眼女兒,止不住在心裡默默嘆息,多麼貼心的好姑娘,就是為了她,為了她將來的親事,也不能叫這家裡沒個正房大夫人吧,將來說親的媒婆上了門,豈不叫別人笑話。
「杜家的事想必瞞不過你,你好好跟爹說說,你是怎麼想的?」
念錦聽了這話臉色一白,咬著嘴唇怔了半天,還是忍不住說話都帶著哆嗦。
「爹爹這樣問話,實在叫女兒無地自容。女兒雖不成器,也知道女兒家什麼當管,什麼不當管。杜家的事全由老太太和爹爹做主,下午姨娘才來問過,女兒想著她到底心裡不痛快,那也罷了,怎麼連爹爹也來同女兒說起這個?難道爹爹也覺得女兒是那種輕狂得不分輕重之人?」
余天齊見女兒眼眶都氣紅了,這才想起跟她一個閨閣女孩子說這個確實不妥,忙拍了拍她的肩膀哄她:「是爹爹一時糊塗了,你別想那些有的沒的,爹爹只得你一個最心疼的女兒,要說這續弦之事雖然輪不到晚輩過問,但爹爹還是不想委屈了你。」
「多謝爹爹想著,既然爹爹問起,女兒少不得不顧臉皮說一回。按說家裡也確實少了一位夫人,姨娘再好,到底……到底替不得夫人。女兒沒別的心思,爹爹如意便好,大可不必為女兒操心。」
一番話說得余天齊也動了容,女兒這樣懂事,他還有什麼好顧忌的?當下打定主意就順了老母親的意思,明天就叫老三往泉州跑一趟。
因他只忙著做生意,家裡的事全交給淑嫻,也很少到女兒房裡來,這次環顧四壁,見念錦屋裡竟十分素凈,絲毫沒有大家小姐繡房里應有的奢華精緻,立刻就皺了眉。
「你姨娘當了這麼幾年家,怎麼反而越來越不懂事了?我們余家堂堂大小姐的閨房,怎能樸素成這個樣子?叫人議論起來也不好聽,都是爹爹粗心,叫你受委屈了。」
念錦聞言卻無所謂地笑笑:「不怪姨娘,公中應分的東西她都叫人送來的,是女兒躲懶怕收拾,就能免的都免了。天色不早了,方才秀杏說姨娘頭疼,爹爹可要過去看看?」
余天齊原本是準備在女兒這兒略坐一坐就去陪淑嫻,可現在卻改了主意。
他一直以為淑嫻對這個原配夫人留下的女兒很好,不說比親生的還親,起碼也是和依綾同等看待,沒想到今天這麼隨便來轉一轉,卻讓他看出了點不一樣的味道來。
方才念錦生氣,曾無意中帶出來一句,下午姨娘也為著杜家的事來找過她,他一個大男人粗心就罷了,她整天在家務裡頭轉,當了這麼多年的家,什麼話能跟女兒說,什麼話不能說她會不知道?莫非因為不是她生的,她就小看她不成?
再者依綾屋裡那叫一個眼花繚亂他是見過的,什麼新奇的貴重的東西只要城裡一時興,都必能在她房裡看見,這自然都是淑嫻替她置辦的。念錦也說了,公中的東西她都不曾少了她,那她用他這一房的私房錢給二女兒買東西的時候,難倒竟敢厚此薄彼不給大女兒辦嗎?
越想越覺得像這麼回事,對淑嫻的疑心也重了起來,再看女兒正無比依賴地看著他,心裡越發愧疚。
多懂事的孩子,受了委屈也不說,反倒替她遮掩。看來這個家沒個真正的當家人是不行了,淑嫻還是乖乖做她的姨娘,他有興緻的時候陪他樂樂便好。
帶著一肚子心思離了女兒的房間,余天齊也不曾去淑嫻那裡,而是徑自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些年他被一個淑嫻使盡了渾身解數絆住,身邊兩個通房大丫頭雲嬌和紅玉幾乎就成了擺設。
雲嬌倒也罷了,是淑嫻頂不住別人的閑話自己找人牙子在外頭採買回來的,苦人家出身,見了誰都畏畏縮縮的樣子,只要給她口飽飯吃她就感恩戴德了。可紅玉不同,紅玉是老太太屋裡的大丫鬟,生得艷麗豐滿,脾氣又潑辣。
去年才給了余天齊,自然也是老太太想他多多開枝散葉的意思,可淑嫻照舊拿著對雲嬌的態度去對人家,人家哪裡能樂意,心裡早就不痛快了,今晚見余天齊落了單,紅玉便收拾了幾道小菜一壺美酒,又將自己裝扮一番進了他的房。
淑嫻在房裡左等右等等不到余天齊的蹤影,便叫秀杏到念錦屋裡來尋,念錦哪裡肯和她廢話,菱涓朝著邊上一個名喚五兒的小丫頭努了努嘴,那丫頭倒機靈,忙扔下手裡的夥計跑了出去,在裡頭都能聽見她清脆的聲音。
「姐姐可來晚啦,大老爺走了有一頓飯功夫了,奴婢說出去,紅玉姑娘來接的。」
門外很快便沒了動靜,菱涓捂著嘴笑得趴在了桌子上,念錦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
「看你們淘氣,可有人得一夜睡不著覺了。」
「理她呢,現在一個姑娘她就睡不著了,等將來來了新夫人,那她不是要孟姜女哭長城去了!」
「看你越說越瘋了,她到底是個姨娘,時辰不早了,早點歇了吧。」
這丫頭七八歲就被送進來伺候她,跟了她六年,固然是個忠心的,但念錦卻不肯再同她多說。這些不該她一個下人議論的事,說出去隨便給人抓個把柄都是能要她小命的,如今背人處若是說慣了,今後在人前一不小心說漏個一句半句,就夠別人拿捏了。
菱涓見念錦不喜,便也不敢再玩笑,老老實實地幫她卸下頭上的釵環首飾,又將她一頭烏溜溜的長發隨意挽做一個慵妝髻,便伺候她睡下,一夜無話。
次日天還沒亮念錦就起身去了上房,去年春天芝蘭的老娘沒了,他們家接了她回去幾天,那幾天都由念錦給老太太梳頭,誰知自那以後老太太便不肯放她了,只要她給她拾掇,芝蘭回來后還為此打趣了她好幾天,只說這大姑娘厲害的,連口飯也不給做丫頭的吃了。
當然這只是玩笑話,余家一家上下八十幾口,全都以老太太馬首是瞻,最是個講究孝道仁義的人家,誰能哄得老太太高興,在家裡便是最有體面的。
到了那裡老太太還沒起身,她便在外頭坐了一會兒,看了一會子閑書,芝蘭等人知道大姑娘對老太太是最孝敬的,每天必要過來將老太太伺候妥當,陪她吃完了早飯玩笑一陣才回去自吃,因此體貼地給她盛了一小碗銀耳湯墊墊,只當是喝茶一樣。
念錦含笑謝過,沒多久便聽見裡頭有了動靜,忙挽了芝蘭的手進去請安,見老太太已經起來了,月晴正伺候她穿衣。
老太太看了一眼立在一邊的念錦笑道:「可憐見的,每天這麼早就過來老婆子這裡立規矩,罷了,誰叫我老婆子一大把年紀還愛俏呢,大姑娘再忍耐幾年,等將來出了閣,就擺脫了我這煩人的老太婆啦。」
說罷還故意擺了擺手,念錦自然聽得出她不是真心,笑吟吟地上前扶著她到了梳妝台前坐下,一面細細給她揉著太陽穴。
「老太太這話可是折煞孫女了,孫女自小沒娘,若不是老太太護著,哪裡還有將來兩個字好說?」
說罷便垂了頭,老太太聽她提起逝去的大兒媳婦,不免也有些傷懷,紅著眼圈拍了拍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喃喃道:「好孩子,奶奶知道你孝順。你放心,只要有奶奶在一日,就有你一日。」
此時芝蘭早知趣地帶著一眾丫鬟退了出去,留下她祖孫二人可以說些體己話。
念錦自己思索了一回,打量著老太太今日高興,便更花了些功夫給她梳了個繁複貴氣的大盤髻,插了一隻份量十足的攢絲鳳頭金釵,配上一朵開得正好的多瓣薔薇,越發顯得整個人雍容富貴神采奕奕起來。
老太太對著鏡子端詳了一會兒,想是滿意的,卻又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把臉一放,拉起念錦的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銳利的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她的臉上,念錦心頭一凜,卻照舊回了她一個坦然的微笑。
「老太太可是有話要吩咐孫女?」
老太太仔細地打量了她半日,見她並無半點不自在的表情,這才放鬆了面色嘆了口氣。
「哎,想是我年紀大了,凡事總往壞處想,好孩子,你莫怪奶奶多心。去年那杜家小姐隨她家太太來錢塘的時候住過咱們家,那幾日是你陪著她在家裡玩耍,她對你爹爹格外留心也是你看出來的,奶奶現在問你,你老實告訴我,這真是你自己看出來的,還是那姑娘跟你說的?」
可如今事情定了下來,她的心也就定了,越想越不是那麼一回事。
念錦才幾歲?又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姑娘,哪裡就能一眼看出誰對誰特別留心的事情來?再說那杜家小姐若是個正派的,又怎麼會對才見了幾面的男人動心,莫不是她自己和念錦說了,要念錦說合的吧?
萬一果真如此,這樣的女孩子她們余家可是要不得的。
余老太太雖然盡量放柔了面上的神色,但眼神卻依舊犀利得很,她一輩子爭強好勝,從來不肯讓別人要了她的強去。當初一聽孫女兒說覺得杜家小姐對她大兒子有意,她便高興得不得了,正好又有餘老太爺的舊識來信,說了杜家的情況,還當真和余天齊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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