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小夫妻一夜無話,二天早上新媳婦敬茶,大老爺大太太照舊滿面春風地給了紅包,囑咐好些不要想家好好過日子的話,又讓念錦領著她同各房的人見了,這徐鳳臨本來就是親戚,與方家上下都是極知道的,也不過就走個樣子,彼時老爺少爺們都出了門,二太太想抹骨牌,大太太點頭說好,待問三太太,卻見她有些神不守舍似的,二太太便伸手推了推她的胳膊。
「三老爺這才出了大門呢你就想得魂不守舍啦?可憐見的,這可怎麼好噢!」
方家三個妯娌之間獨這位三太太年紀最小,但三人向來和睦親厚,也愛在一處玩笑,誰知今日三太太卻不像往常的神氣,反倒怔怔地看著二太太不言語,大太太見事有蹊蹺再要問她時,她卻越發連眼圈也紅了,只遮掩著別開臉去用帕子擦眼睛。
念錦見狀心下明白太太們有話要說,扭頭去看坐在她身側的徐鳳臨,見她也正用探詢地目光看著自己,便按了按她的手背笑道:「早晨出來的時候聽孟媽媽說莊子上送來了兩隻極好的烏雞,我叫她們弄乾凈了再在裡頭填上黃芪燉上,這會子也該差不多了,二奶奶隨我一同看看去可好?」
徐鳳臨聞言點頭道:「光聽大嫂子這麼一說就像是聞著香味似的,可是饞蟲上來了,就陪嫂子走一趟吧。」
二人說著便起身告退,二太太攬起三太太的胳膊指著大太太笑道:「就你們有私房菜吃,今天可叫我們聽見了,還能藏私不成?」
「就你會磨牙,就在我這裡一併吃了午飯再去吧!」
大太太笑著抿了一口茶,和藹地看著兩個兒媳婦手挽著手出了門,目光掠過三太太紅腫的雙眼時才放下了臉。
「這是怎麼說?看看你的眼睛,昨天晚上想必沒睡好吧?」
方家老太爺老太太走得早,三老爺年紀又小,等於是被大老爺大太太當另一個兒子似的帶大的,因此三老爺對這位長嫂向來敬重親熱,三太太也是如此,如今聽見大太太問起,左右伺候的人也都不知什麼時候都出去了,這才忍不住用帕子捂著臉哭了起來。
二太太向來是個有什麼說什麼的直性子,最見不得家裡人受委屈,如今見三太太這個樣子立時就急了,忙拉著她細看:「大嫂不說我倒不曾理論,果然這眼睛都腫了,老三向來讓著你,再不會給你氣受,莫不是你娘家又來人求什麼了?」
「並不曾來人,這些年能幫襯的都幫襯了,二嫂實在多慮了,我……我……」
三太太話到嘴邊又哭了起來,大太太看她的樣子想必和三老爺脫不了干係,但俗話說夫妻吵架向來是床頭吵床尾和的,外人不好攙和,攙和了也未必有用,因此也不去問她,只等她自己說,她要是不想說出來,倒也大可不必強她。
因此只坐著吃茶不論,三太太自己哭了一會子,想是也已經打定了主意要來求大太太的示下,便起身走到大太太面前,大太太朝邊上挪了挪等她作過來,誰知她卻站在原地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求兩位嫂子給弟媳婦做主,如今我們老爺這般行事,竟真是生生要絕了我的活路了!」
一句話說完竟整個人匍倒在地,唬得大太太和二太太忙蹲下來扶她。
「你可是做死么!一家子骨肉胡說什麼死啊活的,就是夫妻之間有什麼口角,過去了也就算了,你是我們方家堂堂的三太太,又有兒子,怎麼能這麼自己不尊重?」
大太太一番話說得三太太越發痛哭流涕起來,索性賴在大太太懷裡哀道:「大嫂子不知道,我們老爺已經不認我了,竟自己在外頭找了個太太呢!」
「胡說!我們方家哪裡對不住你,你要說出這麼沒人心的混帳話!」
大太太氣得渾身發抖,一把將三太太按在椅子上,自己只扶著桌子大口喘氣,二太太忙扶著她給她拍背。
「大太太莫動氣,老三家的到底年輕,沒經過事,難免毛躁些。」
說來也不怪大太太,這停妻再娶本就是個不小的罪名,方家在錢塘雖說有些根基,但向來奉公守法,是規規矩矩的生意人家,三老爺雖然年輕,有時難免花哨些,卻到底是她一手帶大的,她知道他還算是個厚道的,又怎麼可能做出這種顧首不顧尾的糊塗事來?
因此也著實心下著惱,想著這三太太就算在夫君那裡受了委屈,也實不該拿整個方家的名聲安危胡說,誰知三太太被她喝得一愣,隨即卻冷笑了起來,眼內越發淚流不止。
「沒人心?混賬話?大太太說得好,就是有人沒人心,有人混賬!大太太是守在高牆大院里的菩薩,當然不知道有人的心是什麼東西做的,弟媳親耳聽見錢豐娘子跟小翠兩個人鬼鬼祟祟說什麼過去了要好生服侍,新三太太年輕,且又讀書識字很得三老爺的喜歡,不像家裡的木頭太太,是個瞪眼瞎子斗大的字認不得一籮筐,將來可還有了不得的前途,只要把她伺候好了,總不怕沒有長長遠遠的好處。」
「小翠?我怎麼恍惚聽見說她手腳不幹凈才叫攆出去的?」
「哼,我也是聽了她的話,真以為她手腳不幹凈,原來都是她們算計好的,什麼攆出去,原來都是幌子,人家是攀高枝去了!」
「這話當真?她既有嘴撥弄這些,你就很該拿了她來,叫管事媽媽們大嘴巴子地扇她,問問她那新三太太到底是誰,是個什麼樣的詩書佳人!」
二太太與三太太一樣,都只不曾讀過書,不過能些許斷得幾個字,因此一聽這話心下深恨,三太太聽了她的話卻頭也不抬,只喃喃道:「誰不知道我爹是個采草藥的窮葯農,當初不過是偶因在山上救了被蛇咬傷的太老爺,才由太老爺做主許下了這門子親事,這些年全仗著大嫂持家公道,從不曾薄過我半分,那些下人才不敢走了大樣,可私底下到底對我不敬服也是有的,但凡能忍的我總能忍下,到底為著兒子。可是……可是,兩位嫂子細想想,那CHANG婦自以為得了新太太的寵,又能在我們老爺面前賣好,哪裡還會賣我的賬?」
一番話字字心酸,說得二太太也忍不住低頭垂淚,想必她是找過那錢豐娘子,也碰過了釘子,實在無法才會來求她們,到底這種事要不是給逼急了,誰有臉往外說去?
「好妹妹,方才是大嫂大意了,大嫂給你陪不是。你過來坐下,再有什麼,咱們都商量著去辦,總有大嫂二嫂給你拿主意。」
任大太太再是怎麼經過大風浪的人,聽了這話也坐不住了,忙攙起三太太坐到自己身邊安撫,一面給二太太使眼色道:「你親自去,找個信得過的人,把錢豐娘子給我找來。她家男人是三老爺身邊的人,如此機密的事自然是交給他們兩口子,好,好得很!當初還是從我這裡出去的,如今就要看看她給不給我這箇舊主一點薄面了!」
「唉,我這就去,她要不肯說,大嫂你這些年是修身養性成了佛爺了,我可沒這道行,看我怎麼整治她,她嘴上撬不開一點縫,我就打得她混身全是縫!」
二太太用力捏了捏帕子踩著重重的步子走了出去,這裡大太太陪著三太太坐著,三太太得了大太太的安撫也漸漸平靜了下來,想想家裡的當家人到底是向著自己的,又想想兒子,也算有了些底氣,彷彿腰板都挺直了些似的。
約莫一頓飯功夫,二太太便帶著人回來了,錢豐娘子由兩個身板結實的婦人壓著被捆了進來,嘴裡還堵著帕子,額前的碎發散亂著,不住掙扎搖頭,嘴裡發出嗚嗚地聲音,直到被半拖半拽地送進了大太太的屋子,見大太太一臉威嚴地在上頭坐著,這才嚇得沒了聲響,只是雙膝一軟跪在地上。
大太太見了她的模樣不由皺眉:「這是怎麼說?弄成這樣不知道多少人看見了要說閑話。」
二太太朝著錢豐娘子身上狠狠啐了一口道:「不這麼著這老CHANG婦哪裡肯來,我屋裡的人去叫她,她且撥嘴不懂,還說什麼如今分了家了她是三房的人,就只聽她們三太太的使喚,走不開。大太太聽聽她這是人話么?我氣得自己跑到她屋裡指著她的鼻子問她是聽三太太的使喚還是聽新三太太的使喚,她才知道害怕,滿嘴裡拉扯些有的沒的胡說八道,我想著到底不能壞了老三的名聲,就叫人堵了她的臭嘴送進來,只說她偷了我的東西,如今大太太要審她呢!」
「唔,這樣倒也使得,那你且放開她吧,我倒要看看,到了我這裡,她錢嫂子的牙關是不是還能那麼硬朗。」
錢豐娘子跪在地上聽了大太太不冷不熱地一番話,當即嚇得滿心裡哆嗦起來,如今事情擺明著已經露了餡,就算她不說,太太們也自有法子找了去,何不幹脆抖出來,還能在大太太跟前討個好,少受點罪。
當下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的!奴婢也是沒法子啊,三老爺親口指派,要我們夫妻兩個去那邊伺候,又把奴婢叫到跟前去,立等著要奴婢從家裡的丫鬟里選幾個得用的過去伺候,奴婢怕損了我們太太的體面,這才只叫了小翠一個,其餘的全是在外頭找人牙子買的……」
「放屁!怕損了我的體面?在你們這些狗東西眼裡我哪裡還有體面!你只叫了小翠是弄走的人多了引了我們的注意,自己難落個好吧!現在倒會來賣乖!」
三太太兜頭一隻紫色緞面綉墩子扔了過去,錢豐娘子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到底還知道怯上不敢說什麼,這裡二太太忙拉住三太太不許她動氣,大太太手上的茶盅子咣當一聲落在桌上。
「這麼說,他當真在外頭置了宅子,又弄了個三太太?!」
「奴婢不敢欺瞞太太,宅子並不曾單辦,還是那年分家的時候分給三老爺的,大太太想必知道,就是東大街後頭的巷子里,老紹興酒樓斜對面那棟宅子,這些年一直空著,如今三老爺叫我們拾掇乾淨了置辦些家私,便與新……便這麼住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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