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切照舊
太陽尚未撥開清晨重重的霧氣。山希和往日里一樣,路過貳九的籬牆時習慣性地往院里看了一眼,於是他看到了極少見一幕:貳九閉著眼睛慵懶地躺在竹塌上。
「少爺,你這樣睡覺可是會著涼噠……」山希後半句話還沒來及說出口,便能感受到貳九眼皮後面瞪他的眼神。
黯然離開的山希不住回頭,心中念叨著「少爺非但沒有在意師父和眾人的不滿,反倒把茅屋裡的竹塌搬到了院里,他可真是個怪人呀!」
他又一次開始擔心貳九,很快又立刻明白自己的擔心只源於自己太過天真……
山希的行為和念頭讓竹塌上的貳九略顯失望。
山希雖未踏入南山門內,卻早已是路上的人,大道路漫漫且艱險無常,即便是上根器的道種也需心思如一,山希怎能惦念他人。對此,貳九並非沒有跟他挑明,可這三巴掌打不出一句話來的山希每每一夜過後早起之後又一切照舊。
響午過後,山希照舊又捧著一盤剛分下來的堅果站在貳九的院里。
「還端著呢,放下吧?」貳九的眼睛終究還是撕開一條縫,他看了看目光清澈無染的山希說道。
山希把盛滿松子的木盤子放在竹塌旁的石凳上,立時恰有一滴自己院里桂花樹上未被太陽烘乾的露珠被風吹了過來……露珠在離竹塌尚有一人高的距離處被山希輕鬆地用手指鉗住,露珠順著山希微微胖的手指滑落至指尖,大拇指順勢一彈,露珠就此被擊碎在半空中如同煙花一樣撒開。
貳九緩緩起開雙眼,不緊不慢地問道:
「你破境了?」
「其實這都是多年放牛打下的根基,今得師父點撥,才……不過師父他老人家不想讓我跟別人說。」
山希見貳九神色並未發生任何變化,這才明白,自己的多心是那麼多餘,他早就清楚貳九的造化遠在自己之上。
貳九根本沒有在意山希此刻心裡在想些什麼,他連看都沒看一眼,起身進了茅屋,不多時手裡拿著一個小巧精緻的小葫蘆走了出來。
「只需喝四分之一就夠了,剩下的依次隔兩天、五天、七天喝下,我自己用不到了,對你卻很有幫助。」貳九重新躺在竹塌閉上眼睛,雙手疊加放於神闕。
山希望著小葫蘆猶豫道:「這是清凈水?其實師父已經給了我一些……」
「他能有什麼好凈水?」
聽到清凈水入唇,貳九嘴角露出了罕見的一絲笑意。
「你有什麼問題就只管問好了,不用在意什麼。」
喝了人家的清凈水,山希本不想再問那個問題,見貳九如此態度自然也不再見外。
「《記要》里講,『斷念須自啟利刃』。這利刃究竟在何處?」其實這個問題已經困擾大家多時,實在無計可施,大夥這才請山希向貳九求教。
「呵呵呵——這麼多年過去了,這些老傢伙還是這般耐不住性子。玄門路漫漫,但凡想有造詣的修行者是需要精進勇猛,可這塵世里的俗世,豈是快刀斬亂麻之法所能了卻的?」貳九見山希的問題一針見血直奔要旨,他起身看了一眼微風中輕搖的松枝繼續講道:
「世人皆知萬事開頭難,卻往往錯把大把功夫下在這最難的事情上。」
「難事,自然要多花精力,這難道也有錯嗎?」山希很是不解,心中又深切感受到貳九體魄非同尋常。
天底下但凡修道心向玄門之人無不對南山宗心存敬意,像貳九這般對其言語無忌的人確實少有。
「要的是耐心,柔,才是應對剛強的上上之策。」貳九不知為何突然增大了音量,好像是故意說給誰聽的。
「好了,你回去吧,我要睡覺了。」
……
山希離開不久,松樹林一邊松樹梢上的洪翁終於來到貳九的院里。
「恩師去看他,他竟如此無禮,眼裡哪還把南山宗放在眼裡。」松樹林外趙一薏身旁的梅杏兒終於看不下去,開口說道。
其實貳九並不是沒有向洪翁施禮,只是那動作實在太小,以致於在旁人眼裡他根本沒動,但趙一薏清楚地看到貳九的頭的確向洪翁點了一下。
「玄門路闊,你自己走什麼路子,沒人干涉,只希望你別誤了他人。」這個他人毫無疑問洪翁是指山希。
無憂谷慘遭滅門,南山無論是洪翁還是宗師本人都對這個外門弟子給予厚望。因此山希自上了南山,一舉一動都在洪翁的雙眼注視下。
「解法你我沒什麼好爭的,至於他,一切你都看到了,我沒什麼好的。」
聽到貳九這話,洪翁無奈地嘆了口氣消失在松樹林上空。
貳九知道,山希並沒有走遠,洪翁跟他的對話想必他也全都聽到了。於是在看著天際逐見化作一個黑點的洪翁,然後跟啥事沒發生一樣繼續睡大覺。
「真不知道恩師他是怎麼想的,面山還幫他一把,我想此時他老人家多半悔得腸子都要斷了。」梅杏兒看到貳九慵懶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
要知道她先前為了上這南山,不惜割捨掉了多少榮華富貴,可他貳九倒好,這般肆意糟蹋自己大好時光。
而趙一薏對貳九剛才的話和此時的樣子沒發表任何看法,甚至連神情都沒有任何變化,未了只對梅杏兒講道:
「以後別再來這兒窺探了,你能看到只有日復一日同樣的畫面罷了,而這些遠不是你所能領悟的。」
梅杏兒沒把趙一薏的話回事,後來的日子裡還是抽時間來松樹林的邊緣。而小溪另一邊茅屋裡一切照舊,貳九從來沒有變勤快,山希還是那樣照顧貳九。
這樣的情形一直持續了整整一年,直到山希成功進入玄鐵十二宮洗髓才稍微發生了一點變化,然而所謂的變化僅僅只是少了一個山希而已。
眾人本以為貳九沒了山希之後會主動到崖坪上去,可是沒了山希的貳九連竹塌都沒有下過。
後來再沒人來過松林這邊,就連大夥閑談時,也幾乎不再有人提起貳九,整個北崖似乎忘記了此間還有這麼一個人存在。
但是南山更高處的人從來沒有忘記過這兩間清靜有點不太正常的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