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太陽花(一)
火球似的太陽好像就懸在腦袋頂上,草葉子還有樹葉子都被曬卷了邊兒,只有一片片的紅花開得鮮艷。
蔫頭聳腦的馬馱著蔫頭聳腦的人,在大道上慢慢地走著,南宮非拿起水壺在嘴邊沾了沾,一肚子水,根本喝不下了。
「打起點精神,都看見城門了。」龐松到底身強體壯,還有精神給南宮非鼓勁兒,「樂水縣城可是個大縣城,這裡的客棧建造得比縣太爺的府邸還好看,裡面有最好吃的菜最好喝的酒,我們去了先沖個冷水澡。」
「最好吃的菜,最好喝的酒,都在皇宮裡。」南宮非道,「洗個冷水澡還是有希望的。」
「你這小子!」龐松正要罵他沒志氣,看到路邊倒著個人,連忙催馬過去。
倒在花叢里的是個老人家,穿的破破爛爛,蒼白的頭髮像一蓬骯髒凌亂的枯草,這顯然是個流浪的老人。只是他面容安靜,呼吸平穩,嘴角還掛著一絲滿足的笑意,看著更像是睡著了,正做著美夢。
兩人最終還是沒敢打擾他。
進了樂水縣城,龐松找了個大車店住下。好酒好菜可以上門去吃,這裡能洗澡,能睡覺,又便宜,挺好。
便宜是便宜了,又悶又熱,還有蚊蟲,更有其他房客呼喝鬧騰的聲音,兩人雖然累得狠了,也沒法睡著。
「走走,出去吃東西去,我剛剛聽一個走鏢的說離這不遠有家醬肉店,咱們去喝兩杯。」龐松嘿嘿笑著。
街上走動的人三三兩兩,循著酒香肉氣走進小店裡,準備飽餐一頓后再回去睡覺。
一天里難得的清涼,這會兒食慾正好。
龐松大塊吃肉大口喝酒,見南宮非斯斯文文的吃相挺好看,說出的話卻不好聽,笑他像只小雞仔。
南宮非反唇相譏,說龐松像頭大水牛。
小店熱鬧的氣氛隨著又一個食客的到來而沉寂,因為來者是個很美的白衣女人。大晚上的一個孤身女人本就罕見,更何況她肩上還有隻雪白的小鳥,看不出什麼品種,跟它的主人一樣冰冷而又精緻。
沒人敢上去搭訕,只看著那女人走到櫃檯前,買了一斤醬牛肉。轉身要走的時候,那隻仿若冰雪雕成的小鳥飛到了南宮非跟前,停在骨灰罈上。
「這位小哥,請問你今天是不是遇到過一個穿著黑袍子的老人家?」女人上前接過小鳥,聲音是二八少女特有的清脆。
「是的。」南宮非連忙起身,「你是他的家人嗎?」
「是家父,他年紀大了,記性不大好。」女人聲音中帶了一絲急切,但依舊溫文有禮,「請問你們是在哪看到的?」
「在城外不遠的官道上,他有點虛弱,應該還沒走遠。」龐松道,「天太晚了,姑娘你趕緊通知家裡人去找吧。」
「多謝兩位。」女人說完,匆匆地走了。
南宮非鬆了口氣,他一直有些擔心那老人,還好他的家人馬上就能找到他了。
「這女人有點不對。」龐松看著女人消失在門口,猛然起身追了出去,招呼南宮非跟上。
兩人跑出醬肉店,只看見夜色中幾點燈火和路人,哪還有女人的身影?詢問經過小店的人,沒人看到有什麼白衣女人。
「果然有問題!」龐松當機立斷回去牽馬,往城外奔去。
「龐大哥,那位姐姐哪裡不對了?」南宮非問道。
「她說那老人家是她父親,語氣急切眼神卻是冰冷的,甚至有些殺意。」龐松道,「她是急著找那老人家,但絕對不是好意。」
南宮非回想了一下,因為那個女人過於冰冷他並沒有注意到眼神,不過對龐松的信任讓他覺得就是這樣,佩服了一番后忽然笑道,「龐大哥,你已經不是捕快了,就算是,這裡也不是景泰鎮。」
「說起這個我就來氣,追出小店了才想起來自己不是捕快。」龐松笑著嘆氣,又開始可惜沒吃完的酒肉,他現在完全是坐吃山空啊,「酒肉沒吃盡興,只能去管閑事了。」
南宮非也不是個安分的,對此沒有異議,只擔心那女人不簡單。
「放心,我找無著觀的道士弄了好幾張符,驅鬼的降妖的,等閑小妖蹦躂不起來。」龐松拍拍胸口,「你要是怕,就站遠點。」
城門已緊緊的關上了,沒有大事不能開,但龐松在離開景泰鎮的時候找縣太爺拿了文書,在周邊城鎮還是有點威懾力的。連騙帶嚇,守城官兵開了門,言道想回城必須得等到明天。
兩人沒帶燈火,不過上有群星閃爍,路邊還有螢火蟲一上一下地亂竄,完全可以避免一頭扎進草稞子里的慘劇。
終於,他們在白衣女人找到老人之前,追上了她。一身潔凈的白,緩步行走於夜色之中,她聽到馬蹄的聲音回身去看,有些詫異:「是你們?」
「呵呵,剛剛付錢的時候發現錢袋丟了一隻,便匆匆來找,想不到姑娘也在。」龐松面不改色地撒謊,「咦,姑娘是孤身一人嗎?哦對,你說來找你父親的,荒郊野嶺又月黑風高,這可不大安全,不如我兄弟二人陪著你吧。」
此情此景,南宮非總覺得這話說得不大對,所以努力笑得純良一點。
女人卻沒有任何多餘的反應,只輕輕一點頭,便繼續走自己的路,任由他們跟在後面。
走了一小段,一隻白色小鳥飛過來,沖著女人鳴叫了幾聲又往前飛。
女人臉上露出笑容,腳步猛然加快,竟然比馬兒跑得還快一點,只在原地留下刺骨的冷意。
到這裡,幾乎可以確定這女的不是普通人,連是不是人都不好說,一般人早就有多遠躲多遠。龐松卻是個無所畏懼的,他斷定那老人有危險更不可能放著不管,有心讓南宮非待在原地不動卻也知道這小子未必聽他的,便說了句:「追!」
話音未落,人已經竄了出去。
叢林中,渾渾噩噩的老者被女人提在手中,另一隻手握著一把寒冰凝成的匕首抵在他的心臟處:「終於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