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舊案重提
龍五這邊惦記著重華,重華此刻卻無暇顧他。勤國那邊來了消息,三公子祁垣近日悄悄來了昭國。
重華眉間少有的憂慮,據探子回報,三公子此番前來應是為了結親之事,可既是為了結親,按理說也該正大光明著來,何故如此遮遮掩掩,掩人耳目。
重華的這一困惑並未維持多久,疑團便解開了。三公子祁垣來了重華府上,這一點倒是出乎重華意料,於是稍作整理后便恭敬地迎出門去。
因是多年不見,兩人各懷心思的先是客套一番,重華命人上茶:
「三哥前來,怎不事先通報一聲,重華準備倉促,怕是怠慢了三哥。」
「四弟這說的是什麼話?咱兄弟一別多年,雖身隔兩地,但兄弟情分卻未曾改變,四弟如此說,豈非與三哥疏遠了。」
「重華不敢。」重華忙掩了笑頷首謙恭道:「只是覺著多年未見,便想好好招待三哥一番,以慰這些年的記掛。」
祁垣聽聞似是紅了眼眶:「四弟可還惱怒父王當年的決斷?」
「惱怒?」重華微微笑道:「惱怒有用么?即便來了這裡,自己依然身不由己,如履薄冰,好幾次,差點險些見了閻王。」
祁垣像是一愣,「有這種事?」
重華隨意地點點頭:「無所謂了,重華此生已不做他想,得過且過罷了,若是承蒙昭國庇護,娶個妻,生個一兒半女的,這日子也能混的下去。」
祁垣在勤國就聽聞了重華的遭遇,世子的暗殺,皇后的不依不饒,這也是父王漸漸偏愛母妃的原因,大智若愚,母妃就從來不會幹涉各皇子之間的事,至少明面上不會。
「四弟可知幾番遇險是何人所為?」祁垣開口道,目光似有若無地打量著重華。
重華只笑不語,手指微微敲擊著桌面,良久方問:「依三哥所見,可知何人?」
祁垣愣了愣,轉而笑起來:「四弟說笑了,三哥身居宮中,向來耳塞目閉,比不得世子,自開了府邸后,便是一番海闊天空。」
「哦?」重華故作驚詫:「三哥還未開府?依勤規,二十弱冠,之後便可開府,三哥這是為何?」
祁垣似是無奈地笑了笑,「母妃身輕言微,開府之事皇后那邊一直咬著不放。」
「皇后?」重華有意皺眉,「開府不是父王說了算么?」
「理是沒錯。」祁垣輕嘆一聲:「皇後身份尊貴,在外有琪國做靠山,在內有左師世梟做參謀,三哥也不避諱,自從四弟入昭之後,你三哥我可就成了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重華似笑非笑,淺飲一口茶,「三哥抬舉四弟了。」
「是不是抬舉,四弟豈非不知。」話到此,祁垣看一眼重華沉聲道:
「三哥可是記得,四弟入昭前是何等出色,父王膝下兒女眾多,唯獨四弟獨得父王器重,若不是當初那場冤案,四弟又何至今日,他皋沅又如何能囂張狂妄至此。」
「冤案?」重華笑的錐心,「三哥如何認為那是一場冤案,當時人證物證具在,連母妃自己也無從辯駁,父王親自下旨賜死母妃,又何來冤案之說?」
「四弟這是糊塗啊。」祁垣看著重華:「難不成,四弟也認為自己的母妃會做出那等狠毒之事。」
「自然不會。」重華脫口而出,轉而又沉下聲音:「不會又如何,人都不在了,追溯這些豈非自尋苦惱。」
祁垣嘴角哼一聲:「想不到四弟竟是如此薄情寡義之人,既然四弟如此說,那三哥我又何故狗拿耗子,就此告辭。」說著祁垣起身便走。
「三哥留步。」重華喊住他,良久:「三哥可知內幕。」
「那就看四弟願不願意聽了。」
看一眼祁垣,重華躬身施禮:「三哥請隨我來。」
此刻的重華,內心矛盾而悲痛,母妃的案子自己一直派人在暗中關注,可是每當一有進展便會莫名斷了後路,這幕後的黑手手段之高,讓重華很是悲憤。
到了書房,重華屏退下人後兩人席地而坐,祁垣從袖中取出一物放於重華跟前,重華心中一震,強忍著心痛接過。
「這是四弟母妃生前最愛之物。」祁垣輕嘆一聲道:「當年父王被氣憤沖昏了頭腦,刺死淑妃,遣你出勤全在一念之間,四弟倉促入昭,未及準備一物,恰巧母妃當時哀痛淑妃,想尋得一絲念想,便去了淑妃寢殿。」
「便尋得此蕭?」重華輕輕撫摸蕭聲,眼中全是思念。
「正是。」
重華眉宇緊蹙,眼神哀傷,這是母妃三十歲生辰那日自己親手制與母妃之物,上面還刻著自己的乳名。那時的母妃,笑容燦爛,華麗的如同晚間星辰,父王安靜地立於一旁,眼中滿是寵溺。那個時候,重華幾乎覺得,這一輩子,他們三個都不會分離。
但天意就是這麼愛捉弄人。母妃生辰的次月,蔚國向勤國獻上一絕色女子,已結兩國之好。勤王大悅,封為蔚良人。自那日之後,父王便再少踏入母妃寢宮,可即便如此,母妃依然心念父王,時不時便做些小食送與父王,后侍奉父王時聽聞蔚良人也喜這些小食,故而之後便會多做一份送去蔚良人宮中。這一來二去,母妃同蔚良人的關係便日漸親密起來。
可好景不長,一次秋獵,父王只攜了蔚良人在側,結果行至一半,這蔚良人卻不知何故突發急症,竟不治而亡。父王大慟,秋獵未行便急速回宮,預備厚葬蔚良人。
昭王傷痛,舉國同哀。就在母妃也沉浸于思念之中不住落淚時,皇后卻突然帶著一群宮娥進殿,二話不說便派人搜宮。母妃當時被嚇蒙了,全然不知皇后所為何事,只知道宮娥像是搜出了什麼,末了只聽皇后說了一句帶走,再見母妃時便是跪在了父王的腳下。
猶記得當時父王的臉色,完全不落於猙獰二字,皇后的語氣平穩而威嚴,字字句句無一不在質問母妃的無良,以結姐妹為由,暗中下毒,故而那每日貼心的小食便成了母妃包藏禍心的證據,更讓母妃無從辯解的是蔚良人發黑的屍身,居然成了自己下毒的證據,人證物證具在,母妃只有眼淚和絕望,那是重華生平第一次見母妃落淚,也是最後一次。
自那日起,王后慈善面具后的惡毒便深深印刻在重華腦海里揮之不去,重華握拳強壓下內心反抗的衝動,就是為了日後給母妃翻案報仇,誰知父王竟全然不念父子之情,未聽自己一言便將自己逐出了勤國,往日的和善與寵溺瞬間化為一紙笑談。
見重華手持竹蕭哀思不語,祁垣忍不住輕嘆一聲: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四弟節哀。」
「讓三哥見笑了。」重華收起眼中的沉痛,歉意地朝祁垣行了一禮:「多謝三哥記掛,讓重華有生之年還能得一念想。」
祁垣輕笑一聲,轉而眼色一沉:「三哥來此,可不是只為給你念想的?」
重華放下竹蕭,「三哥想如何做?」
「報仇。」祁垣語氣凝重:「報你母妃之仇,報我受辱之仇。」
重華看一眼祁垣:「三哥可是知道些什麼?」
祁垣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寫了兩個大字——太醫。
「請三哥明言。」重華揖手沉聲道。
「那蔚良人出宮前,我母妃曾去她那閑聊,並討了份小食回來消遣。」祁垣用手拭去案上水跡看向重華:「結果未過兩日便得到蔚良人暴斃的消息,緊接著便是淑妃下毒,四弟入昭,這一系列的突變讓母妃忍不住起疑,蔚良人的小食自己也吃了,並無任何不妥,於是便命了人悄悄將剩下的小食拿去宮外識得的醫者看了,結果和自己預料的一致,確實只是一些普通小食,甚至都不存在跟任何食物相剋的問題。」
「後來呢?」重華目光陰鬱,聲調微顫。
「後來母妃便派人私下打聽一切和蔚良人有關的消息,包括死後的操辦事宜。」
「那是皇后操辦的。」重華冷冷道。
「對,當時皇后一手操辦,中間還請了太醫去驗屍。」
「這個我知道。」重華淡淡道:「說是蔚良人屍身發黑,正是小食里的毒性發作的癥狀。」
「那是皇后的一面之詞。」祁垣冷笑道。
「不是太醫驗出的結論嗎?」重華忍不住皺眉。
「重點就是這個太醫。」祁垣看一眼重華:「你可知左師世梟?」
重華點頭:「世子的老師。」
「這太醫名叫曾圖,曾是這世梟府上門客,因精通醫理被世梟舉薦入宮成為太醫,如今可是皇後身邊的紅人。」
重華多年的疑雲,直到此刻才有些許消散的痕迹,於是沉聲道:
「即便如此,這風險未免也太大了些,這曾圖難道不知萬一事情敗露,便是滅門的死罪嗎?」
「呵呵。」祁垣這時卻笑了起來:「這事要說起來可就話長了,歸根結底,抵不過是報恩償情之說,重華兄可有興趣一聽?」
重華冷嗤一聲:「既然他們做的出,重華又何懼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