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行祭開始
第二日,九歌與龍五一早便趕去了蒼水河畔,一路不斷有人奔走,九歌到的時候,祭壇已經擺開,人山人海,場面甚為壯觀。
龍五領著九歌徑直往裡擠,有人不滿被碰著,剛要發作,卻見龍五一身錦衣,雍容華貴的模樣也不知是什麼來頭,不免縮了縮頭,暗自隱忍下心中的怒氣,稍稍偏開身子。
九歌只在書中聽說過古代祭祀,真正身臨其中時卻發現並無書中所言的宏偉氣派,只是一座露天砌就的高台,高台四周按八方位各立有一巫女手持大旗面向外站好,神道兩側由四名陪祭巫女手捧祭品站成一排,巫祝身居壇中,背向觀眾而立,黑色長袍迎風飄飛,營造出一股淡淡的仙氣。
九歌面露不屑,目光轉向四周,卻見此刻百姓的表情紛繁複雜,甚為矛盾,有的面露擔憂,惶惑不安,有的卻眉飛色舞,躍躍欲試,但不管是哪種,都在極力壓制,不出一言,顯得場面異常詭異。
九歌心中暗嘲,所謂祭祀,真正心懷虔誠的又有幾個。於是目光落向祭台,祭壇成方形,由深色石塊堆積而成。正中的位置供著一方石碑,碑身上精雕細琢,呈現出一人面蛇身,滿頭紅髮的形象,倒似水神共工,水神四周為五龍環繞,形態各異,下方波濤洶湧。
龍五此刻用手肘推了推九歌:「你瞧那邊。」
九歌順著龍五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祭台左側,青石地面由一整塊紅色綢緞鋪就,其上所有物件一應鮮紅奪目,似乎並無特別之處。九歌困惑之餘,卻見其中一處紅色似乎動了動,再定睛一瞧,瞬間臉色大變,這才發現紅綢的正中居然「端坐」著一孩童,因著穿著打扮皆是紅色,被四周的紅一渲染,幾乎融為一體。
「瞧他的模樣,可有些熟悉?」龍五湊近九歌小聲道。
九歌見那孩童蒙著面紗,口齒被遮住,並不能看清模樣。但龍五的話不免讓她心下生疑,難道?九歌突然心下一怔,但見那孩子的眼神,無助,絕望,正如那日的青松,暗含一絲憤恨。
「怎麼樣?可是青松?瞧他那樣,怕是嘴被堵住了。」
九歌心下震驚,姬煢宇救下的人,他們居然還真敢再搶回去,就它們這膽子,若不是背後有人撐腰,便是真把自己當神了。
這邊還未想完,那邊三磅鑼響之後,巫祝便沿著祭台中軸線走向祭台前,後向左轉在祭台四分之一處,背向祭台站好,高喊:
「上牲」。
四個方才站在神道兩側的女巫此刻應聲手捧祭品一鼓一步來到祭台前站好。
「放」。
女巫放好祭品後轉身。
「行」。
女巫一步一鼓前行六步站好。
「轉」。
女巫於祭台中心線兩側讓開中心線面向祭台站好。
九歌面無表情地看著,倒像是在看一場舞台劇,台上的人兒面無表情,動作一致,宛若牽線木偶。
「神使複位。」巫祝再一聲高喝。
只聽得五磅鑼響后,又兩名女巫開始邊唱邊行在祭台兩側角處,開始舞起。
「主祭行。」
九磅鑼響後主祭一步一鼓沿著中軸線來到祭台前站好。
「捻香。」
……
接下來的程序九歌已無心再觀,身邊的龍五也是一臉心不在焉模樣,
「這祭祀還真是繁瑣,重華兄果然有先見之明,早知咱倆也晚些過來了。」
九歌沒有接話,冷冷的目光落在正在祭台上主持大局的巫祝身上,看上去如此莊重的祭祀程序,內中的陰暗卻令人髮指,百姓的勞苦所得,鮮活的無辜生命,全都葬送在這所謂的「神旨」之下。
「混沌初開,生有天地。天經日月,地行河江。灌溉中土,孕育炎黃……」
龍五輕拽一下九歌,「祭頌文了。」
九歌皺眉,這才發現周圍百姓已然全都跪拜在地,巫祝的目光隱隱朝他們掃來,
「怎麼做?」
「入鄉隨俗,先拜了再說。」
二人於是學著周邊百姓的模樣,俯身下拜。
「全賴一水。至於吾輩,心意惶惶。幸逢盛世,無限榮光……」巫祝繼續念念有詞,台下巫女隨歌起舞,百姓俯首再拜。
九歌拜的違心,故而動作總是慢半拍,巫祝唱起的時候,她跪,跪的時候,她拜,拜的時候,她又起來了。在眾多虔誠跪拜的百姓中間,可謂是鶴立雞群,十分惹眼。
龍五看得忍俊不禁,湊近九歌壓下聲音:「你這拜法,是在故意引起對方注意嗎?」
九歌本就覺著彆扭,聽聞龍五此言,頓時心中一亮,他倆今天本就不是來拜神的,既是奉了郡守之命來監察此事,自然不必隨大眾之流,反要位高一籌才能顯出身份,接下來的動作也更能拉攏人心。
九歌正思索著方案,眼下已有兩個巫女打扮的人過來,指著九歌便是一通呵責:
「你是何人?為何屢次褻瀆神旨?」
九歌抬眼,目光掃過她,卻落在了她身後的巫女身上,只一眼,即便隔著面紗,九歌還是立刻認出了她便是當初劫持青松的那名女子,臉上印有鷙鳥圖騰的巫女。
龍五一驚,剛要答話,九歌拉住他,冷下臉道:
「在下夏九,特奉大人之命,陪同大司馬公子前來監察祭祀,以防有人藉機生事,妨礙水神顯靈。」
巫女似是一愣,目光懷疑地轉向身邊的龍五,龍五見狀,瞬間一整顏色接話道:
「此番乃微服私訪,爾等照常行祭,萬勿怠慢了神靈。」說著,暗中亮出郡守官印。
那巫女見印臉色驟變,方才還有些疑慮的眼神瞬間轉為驚懼,匆忙略施一禮,神情惶恐道:「屬下不知大人到訪,還望大人饒恕。」
九歌疑慮地看她,面上卻不動聲色。
龍五裝做一副不耐煩地模樣,收起官印一揮手,「退下吧。」
「是。」女巫忙躬身退後幾步,轉而疾步離去。
龍五見她退去,忙一臉堆笑地湊近九歌:「我表現的如何?看來這印還挺好使的。」
「確實好使。」九歌皺眉,心中更是懷疑,瞧這巫女出現時的傲慢,比之身後那位女子,怕是身份要高出一等,而當她聽聞自己來意時的疑惑,顯然並未收到監察的消息,直到龍五亮出官印,她的一臉驚恐,更是讓人起疑,似乎那官印的背後暗藏著什麼勢力,而那股勢力即便是她的主子,也是毫無招架之力的,否則就劫持青松女子當初的囂張模樣,此刻定然也會不屑一顧,甚至當場拿下他倆以示懲戒。
台上祭詞繼續,九歌卻心猿意馬,這郡守和巫祝到底是什麼關係?為何此番竟捨得棄車保帥?幕後有沒有更大的陰謀?一連串的問題讓九歌煞是頭疼,龍五瞧九歌一副糾結的模樣,不由地開口,
「你沒事吧?藥效還沒過?」
九歌剛要說話,卻聽見祭台上巫祝一聲高喝:
「覲神童。」
九歌愣住,轉眼看向青松的方向,此刻的青松,只見他圓瞪了一雙虎目,眼中的絕望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這個年齡本不該有的仇恨和凄涼。九歌心中微滯,再看台下,卻是一張張木然到無以復加的面孔,沒有同情,沒有憐憫,甚至有些眼中竟流露出興奮之意,九歌目光驟冷,所謂洗腦,也不過如此吧。
「開始了。」龍五收起先前的隨意,一正顏色道:「接下來怎麼做?」
「見機行事。」九歌低語,「到時候你聽我提示。」
「好。」
青松「端坐」蓮花之上,由兩名巫女抬著走下祭台,巫祝在前口中念念有詞,百姓隨即歡呼在後。
巫祝一路跳唱著前進,在行至九歌處的時候稍稍慢下步伐,
「不知二位前來是奉誰指令?」
龍五見狀一愣,轉而笑答道:「自然是郡守大人。」
「所為何事?」
「當然是有關行祭之事。」龍五淡淡道:「我看巫祝還是先行祭祀吧,切勿怠慢了神靈。」
巫祝看一眼龍五,面具之下看不出喜怒,只是一雙眸子,投射出隱隱的殺機。
九歌看向他,「有請巫祝。」
巫祝冷冷地收回目光,轉而繼續跳唱開去。
「有沒有覺察出什麼?」龍五看向九歌。
「此時此刻,即便覺察出了,也是晚了。」
「此話怎解?」
「既然上頭不願留人,即便你我辦事不利,也斷不會留他到明日。」
「上頭?」龍五不解道:「什麼上頭?」
九歌不語,良久才道:「你瞧著便是。」
一眾人等很快便行至滄水邊上,青松被端放在水邊一石狀蓮座上,蓮座通體黑色,四周鐵鎖環扣,一旦入座,除非巫祝收回指令,否則便再無脫開的可能,直至沉入水底。
青松的眼中再次出現了恐懼和無助,求生的慾望本能地戰勝了仇恨,慌亂的眸子四處搜尋,直至落在了九歌身上,也不知是小孩的第六感還是巧合,青松死死地盯著九歌,被束縛在蓮樁上的腦袋拚命搖晃,試圖以此來喚起九歌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