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聊
白熹的長女白玉蘇一家人回來了。
白玉蘇的夫婿馮讓五年前已經中舉,但自忖火侯不足,一直沒有進京會試。明年乃大比之年,馮讓這回想要試試身手了,攜妻帶女,一家四口都到了京城。
沈氏多次寫信催白玉格回家。白玉蘇一家人路過書院的時候把白玉格一起帶上,所以這回白家算是合家團聚了。
白玉格回京的第一天便要接回沈氏。白老太太和白熹當初是因為白玉蘿的婚事才要把沈氏送走的,現在事過境遷,前事已經淡忘,遂答應了。
白玉格親自接沈氏回來,一路之上再三交待,「娘,四姐姐現在望江侯府過得很好,不贊成四姐姐二嫁之類的話您再也別提了。還有五姐姐,您再也別提什麼轉男胎不轉男胎的了你……」
沈氏不服氣,「你大姐二姐三姐四姐生的都是閨女,獨你五姐姐生的是小子,這還不是我那轉胎丸的功勞么?沒有我,你五姐姐能生小子?」
白玉格:……
此時此刻,白玉格深切理解到了白熹、白老太太等人的心情。
這樣的沈氏,真的是讓人……唉,反正是他親娘,沒法子,以後看緊些、多勸著些,盼著她莫再有糊塗念頭,便謝天謝地了。
合家團聚,人人歡喜。
白玉茗愛湊熱鬧,雖月份大了,也捧著大肚子回了娘家。
「大姐姐,多年不見,我想你啊。」見了白玉蘇,白玉茗心情激動,眼淚差點兒流下來。
白玉蘇快走兩步扶著她,上下打量著,臉上泛起慈母般的微笑,「七妹都長這麼大了。大姐離家之時,七妹還是個孩子呢,現在都要做母親了。時光流逝,令人感慨。」
白玉茗故作愁容,「我自己還是個孩子,就要生孩子,這可如何是好?」
「小山,有我呢。」趙戈在旁給她打氣。
白玉茗肚子圓圓的,趙戈不放心,小心翼翼的一路跟著她,哪怕白玉茗是和女眷會面,他也在旁邊陪著,片刻不肯離開。白玉茗一皺眉頭,他便當了真,趕緊開解。
「七妹夫真貼心。」白玉蘇不由的笑了。
白玉蕾、白玉菲等人也笑個不停,「常聽人說世子爺高冷不近人情,這個傳言以後若再聽到了,我們可得駁上一駁。七妹夫最是體貼人的,哪裡不近人情了?」
趙戈但笑不語。
白玉茗嘻嘻笑,「他沒回來之前我很自在的。他一回來,管我管得可嚴實了,回個娘家他都得亦步亦趨的跟著。」
「恩愛小夫妻。」眾人紛紛調侃。
白玉格和白玉茗從小一起長大,這時見白玉茗已嫁為人婦,自己卻還形單影隻,心中一酸,悄悄走出大廳。
廳里一片歡聲笑語,白玉格獨自一人站在門外,神色茫然。
沈氏依舊由她的忠僕常嬤嬤服侍著,這時並沒人注意到這主瞧二人,她倆臉上卻都是火辣辣的。
在別院時沈氏心中懷恨,捨不得罵白熹,不敢罵白老太太,所有的怨氣都集中在白玉茗身上,和常嬤嬤沒少說白玉茗的壞話。這兩人斷言以白玉茗的身份絕對做不了世子妃,現在白玉茗不僅做了世子妃,趙戈還對她如此溫柔體貼,讓沈氏情何以堪。
沈氏叫過白玉茗,諄諄教誨,「你現在朝廷冊封的世子妃了,以後一言一行要合乎你的身份,不能隨便對世子爺使性子,知道么?」
白老太太、白微等人都不大高興。
合家團聚,大家都興高采烈的,這時候沈氏出面教訓人,是什麼意思。
白玉茗滿臉陪笑的正要說話,趙戈小心的扶著她,「你有小性子儘管對我使,我是你夫君,自會敬你愛你,尊重你,包容你。」
沈氏臉騰的一下子就紅了,跟塊大紅布似的。
她教訓過白玉茗不要使性子,趙戈便這麼說,分明是公然反駁,無情打臉。
別說沈氏,連白玉蘿、白玉瑩等人都不好意思了。
沈氏總在不合適的時候說些不合適的話,做些不合適的事,偏偏她又是長輩,讓人不知如何是好。
白玉菲快人快語,「七妹,女人生孩子最辛苦了,這個時候你對七妹夫使使性子也無妨。」
「對啊,生孩子最辛苦了。」白玉蘿等人附合。
大家說笑著,這件事也就要過去了,趙戈卻認真的道:「小山,你不生孩子的時候也能對我使性子。」眾人哄堂大笑。
沈氏委屈無限,拉著白玉蘇訴苦,「大丫頭你說說,你娘親我是不是一片好心。我是為小七好,沒一個人領我的情。」
白玉蘇是長女,自小便老成,柔聲寬慰沈氏道:「七妹雖調皮,可她活潑可愛,討人喜歡,現在和世子爺又正是情深時候,世子爺處處回護她,也是人之常情。娘,七妹她現在不是白家的庶女,不是人微言輕的小姑娘,她是陛下的孫媳婦了啊。您以後莫把她還當成咱家的小七,當成雍王府的世子妃,好不好?」
沈氏生氣,「她是陛下的孫媳婦怎麼了?她是雍王府的世子妃怎麼了?她不是還得叫我太太啊,不是還得承認我是她的嫡母啊,不是還得在我面前恭恭敬敬的啊。我說她了,不管我說得對不對,她敢回個不字?」
白玉蘇:……
沒辦法講理了簡直。
白玉蘇簡短的道:「您若再說七妹,七妹夫一準兒幫著七妹頂撞您,到時候沒臉的是您,這又何苦?」
沈氏臉黑得鍋底一般,「也不知道小七是給世子爺喝了什麼迷魂湯,世子爺怎地便對小七這般死心塌地。」咬了咬牙,賭氣道:「好,小七現在後台硬了,我惹不起她了,我不說她便是!」
白玉蘇暗暗鬆了口氣,柔聲道:「娘,您想得開便好了。」給沈氏換了杯熱茶遞到手裡,然後走開和眾姐妹說話去了。
沈氏孤零零的坐著,很是生氣,想找她的寶貝兒子白玉格,但四下里看不到白玉格的身影,更是悶的不行。
白玉蘇是生過兩個孩子的人,仔仔細細交待了白玉茗一堆,「……這會子便是有胃口也不要多吃了,剋制些,省得到時候孩子太大,不好生。」
「知道了。」白玉茗滿口答應著,隨手把一塊香糯可口的軟糕放入口中。
「這孩子。」白玉蘇微笑搖頭。
白玉茗和姐姐們都很親近,好奇的問道:「大姐姐,你沒有受我連累吧?二姐姐三姐姐四姐姐她們可都被我連累得……唉,提起來我就不好意思……」
白玉蘇笑容溫和,「大姐姐沒有機會知道會不會被你連累。瓊州離得太遠,消息傳過去的時候,你大姐夫已經知道爹爹是沒事的了。」
「這樣啊,沒受我連累挺好的,可這樣一來,大姐姐不知道大姐夫能不能共患難啊。」白玉茗有一點失望。
「真是孩子話。」白玉蘇笑了,「七妹,我不想知道你大姐夫如果真遇到事會是什麼態度,我希望一輩子遇不著那樣的事,明白么?我根本不想考驗他。」
白玉茗似懂非懂的點頭,「哦。」
白玉蘋坐到了白玉茗身邊。
「六姐姐。」白玉茗笑著叫道。
六位姐姐當中,白玉蘋是最驕傲最不好親近的,不過現在出嫁了,白玉蘋比從前隨和不少,臉上常有笑容。
「七妹。」白玉蘋親呢挽起白玉茗的胳膊,「七妹現在身份尊貴,這肚子里的孩子可要格外小心啊。」
白玉茗呵呵笑。
這話讓人不大好往下接。
白玉蘋不需白玉茗說什麼,自己嫻熟的接了下去,「七妹你看,現在家裡人人都好,就連四姐姐離開林家之後也有了好姻緣,只有我……唉,連家有多窮,七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才回京時便跟父親說過,父親總安慰說要提攜連令德,補貼連家,可我想要的根本不是這個……」
白玉茗狐疑的看看白玉蘋。
嫌連家窮,又不要白家的補貼,什麼意思?嫁都已經嫁了,難道想要和離?白老太太、白熹不是拘泥之人,如果白玉蘋在連家過得不好,未必會反對。可是,白玉蘋在連家過得不好么?白熹現升為鴻臚寺少卿,前途正好;白家時運正佳,蒸蒸日上;連家那樣的勢利人家,借他個膽子也不敢苛待白玉蘋啊。
「你看四姐姐,真和從前判若兩人了。」白玉蘋幽幽嘆氣。
白玉茗忖度白玉蘋的意思,心裡咯登一下。
難不成白玉蘋是看著四姐姐二嫁比頭婚還要強上百倍,所以她也想要效仿,要離開連家別嫁他人?這可讓人哭笑不得了,不是所有的女子二嫁都有白玉蘿的運氣,誰說二嫁一定會比頭婚好了。
「六姐姐,爹爹從小便教咱們,做人不可好高騖遠。」白玉茗委婉的道。
白玉蘋氣惱的橫了白玉茗兩眼,語氣生硬,「你自己已經嫁入王府了,對著我說些太平話做甚?你也不想想,不是受你連累,我怎能嫁到連家那樣的窮門小戶?七妹,你對不起我,你得幫我,幫我和連家和離,另嫁高門……」
白玉茗詫異的瞪大了眼睛。
白玉蘋有求於人,語氣軟下來了,「咱們乃同父所生的姐妹,你能嫁到雍王府為世子妃,難道我只能做連家的媳婦?不瞞你說,我不喜連令德這個人,至今也沒有和他圓房,所以我現在也不是二嫁。七妹,這樣便好辦多了,你說是不是?四姐姐帶著個孩子都能嫁入侯府,我不光沒孩子,而且連圓房也不曾,那豈不是更加前途無量?」
白玉蘋羞澀又喜悅的笑著,一臉「我是黃花大閨女所以我驕傲」的神情。
白玉茗半晌無語。
「六姐姐,這些話你對我一個人說說也就罷了。」白玉茗淡笑,緩緩的道:「若是讓爹爹聽到了,怕是會有一場好打。姐妹一場,我好心勸你,息了這個念頭,以後永遠不要再提了。」
白玉蘋臉色大變,「姐妹一場,你富貴了,就不能拉自己的親姐姐一把?」
「那不是拉你,是害你。」白玉茗耐著性子道。
白玉蘋忿忿的瞪了她好幾眼,甩甩帕子,賭氣走了。
白玉茗扶額。
她這位六姐姐是在想些什麼啊,怎麼會有這樣奇怪的想法。
白玉蘿帶著馨姐兒還能嫁到望江侯府,所以不帶孩子、不曾圓房的一定能嫁得更好?
讓人不知怎麼說她好了。
合家團聚的好日子,白玉茗不想讓大家掃興,所以沒有多說什麼。不過家宴結束之後,白玉茗還是找機會詳詳細細的和白熹說了,白熹氣得白了臉,「蘋兒怎地這般糊塗!」想起白玉蘋曾有過的后妃之志,臉色更是煞白。
這個女兒在光州的時候便志向「遠大」,現在到了京城,她想要做什麼?
「我一定得讓蘋兒打消了這個念頭。」白熹語氣異常堅決,也不知是對白玉茗說的,還是對他自己說的。
「爹爹莫憂心,六姐姐或許只是乍到京城,被富貴迷花了眼。過陣子心便安定下來了。」白玉茗安慰。
「但願如此。」白熹心事重重。
家宴之後,白熹把白玉蘋單獨留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苦口婆心的勸說。但白玉蘋一心嚮往皇宮,一心想要榮華富貴,當面答應了白熹,背過身便繼續和連家鬧,終於在她姨母連夫人的幫助下和連令德和離,連令德迫於無奈,寫了和離文書。
連夫人的如意算盤打得啪啪響,「咱們連家沒權沒勢的,令德你另娶名門貴女,蘋兒你另嫁王公貴族。如此一來,你們兩個都有前程了,皆大歡喜。」
白玉蘋重獲自由,淚流滿面。
連令德這麼普通的男人怎麼配得上她?她是為皇室而生的,她應該像漢武帝的母親一樣以二嫁之身入宮,一步步成為美人、皇后、太后,從卑微到富貴,從人微言輕到母儀天下……
白玉蘋夢做得挺美,但她離開連家之後,進不去白家的大門了。
白熹不肯讓她這個已和連家和離的女兒進門,「你既不聽為父之言,便不是我白熹的女兒了。」
不光不讓白玉蘋進門,白熹還把連姨娘也一併趕出門,「你母女二人,一個眼裡沒有夫主,一個眼裡沒有父親。白家廟小,容不得這兩尊大佛。」
白熹不顧連姨娘、白玉蘋的哭求,把她倆送回了連家。
連姨娘從此以後便在連家長住下來了,白玉蘋則被連夫人接到了桂王府。
白熹知道后心中發悶,但白玉蘋這個硬要和原夫和離、二嫁給王公貴族的女兒,他管不了,也不願承認了。
圖羅王及王后即將到訪,白熹做為鴻臚寺少卿要忙的事很多,連回家的功夫也沒有,白玉蘋的事他便是關心,也顧不上了。
圖羅王身份特殊,並沒住禮賓院,而是由隆治帝下旨,撥了華王府做為圖羅王的行宮。
白熹負責接待,務必要讓華王府的布置合乎圖羅王、王后的心意。
因圖羅王年輕時曾在大周求學,所以他的喜好不難打聽。
圖羅王后深入簡出,認識她的人很少,白熹這裡便所知不多了。
白熹做事向來任勞任怨,力求完美,為保證讓圖羅王、王后住得舒適,賓至如歸,特地請了趙威喝酒,「殿下的岳母大人,一定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吧?」
趙威好酒,美酒下肚,哈哈大笑,「這卻不知。我那位岳母大人極少見人,便是偶爾接見命婦,面上也戴有面紗,沒人見過她的真面目。」
白熹愕然。
圖羅王后的喜好既然打聽不出來,白熹無奈之下,只好作罷。
若向玉翎公主打聽,當然是可以打聽出來的。不過玉翎公主對白玉茗的恨意太過明顯,白熹自然不願和玉翎公主打交道。
白熹不願和玉翎公主打交道,玉翎公主卻對白熹很關照,特意命人送上兩份請柬,一份給沈氏,另一份給容姨娘,「白大人為我父王母后的行宮辛苦了。本公主感激不盡,請白大人的夫人、如夫人屆時參加洗塵宴。」
白熹雖覺奇怪,但盛情難卻,只好收了下來。
沈氏得知要和容姨娘一起赴宴,很是生了一場氣,「她不就是生了個小七么,還生出功勞來了?這是圖羅王后的洗塵宴,與宴的全是公主王妃和貴夫人們,便是我也是因為老爺任鴻臚寺少卿,方才能得到這份邀請。她算什麼,也有資格和王妃公主們同席了?」
容姨不想去,「我去了,豈不是提醒大家,小山是白家庶出的姑娘么。」
白熹溫言開解,「請柬特地送來了,事關兩國邦交,不去不好。咱們茗兒是庶出,此事世人皆知,若有人想憑藉這個寒磣咱們茗兒,未免無聊。」
容姨被白熹勸得點了頭。
太子府里,金夫人壓抑著心中的得意之情,恭敬的向玉翎公主稟報,「公主,都安排好了。到了那天,白玉茗的親生姐姐站在公主身後充任侍姬,白玉茗的親生母親出席宴會,當年醜事被揭穿,白玉茗顏面無存了!」
玉翎公主既覺痛快,又覺酸楚,輕聲的道:「我要讓檀哥哥知道,他選了白玉茗,不選我,是多大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