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信賴的人和愛情

進來的熟人是常在飯攤吃飯的一位阿姨，總是溫柔地笑著和我們打招呼。雖然不算是常客，但是那張愜意的笑臉倒是讓人過目不忘。只不過她這麼晚來吃飯，還是頭回碰到。

「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她輕聲問著，預期顯得有些拘束。

大叔熱情地招呼著她同我們一起吃飯，順帶推薦著今天根本沒有怎麼賣出去的茶樹菇炒臘肉。女食客雖然像平常一樣一直微笑著，但是我總覺得這微笑和以往總有些不一樣。

「今天是有什麼好事發生么？」我下意識地問了出來，我總覺得相對於平常的禮節性的微笑，現在她的笑容里溢出了很多幸福的味道，把這冬天烘的暖融融的。

女人點點頭，但是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以後可能不會再來您這裡吃飯了，這麼長時間以來謝謝你們照顧我。」

「為什麼.？換工作了？」大叔詫異地『啊』了一聲之後問道。

她搖了搖頭，臉上泛出一絲紅暈：「那個，我要結婚了。以後會和丈夫去另一個城市生活。」

「是因為結婚嗎？那還真是恭喜呢。」大叔聽后眉梢上也帶上了喜悅的神色，還特地跑到飲料櫃拿出了不常喝的白酒，倒了一杯給對面笑的連眼睛都眯成一條線的女食客，「可以喝一杯的吧？」

女食客點點頭：「當然沒問題了，這是我很少因為應酬喝酒，是因為高興喝酒。」

「這太好了。」大叔雙手向她遞過去酒杯，「恭喜啊。很少看見你發自內心的笑，對方是個很好的人吧？」

女食客很肯定地點點頭：「是非常好的人，很有上進心，同時也很會照顧人，和他在一起之後我才萌生了結婚的年頭。」

女食客一杯乾了面前的酒，可能喝的有些急，她咳嗽了兩聲，但是依舊笑著。她慢慢吃著面前的臘肉：「這臘肉和我老家做的味道很像。以前家裡殺頭豬，臘上能吃好久。只不過，已經很久沒有回去了。能在您這裡吃到了還真是懷念啊。」

「老家的話很遠吧？」

女食客搖搖頭：「不遠，只是不願意回去。」她露出了今晚來飯攤后的第一個苦笑，「是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心情回家，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是因為結婚的事情吧？」大叔接著問道，不過很快他又連忙解釋著，「我沒有冒犯的意思。」

女食客沒有介意大叔的唐突，她繼續吃著菜：「你說的沒錯，確實是因為結婚的事情我才一直不回老家，甚至把爸媽接來和我一起住，也是為了不讓爸媽在村子里挺別人說我的閑話。不過這麼多年讓爸媽和我在一起遠離故土和我在這裡生活，雖然他們不和我說，但是我知道他們還是眷戀老家的生活。所以這麼多年，任性地把爸媽接到身邊我內心還是很慚愧的，因為我的原因讓他們有家不能回。」女食客用遺憾的語氣說著，眉頭也跟著皺了起來。

「雖然回不去老家是有些遺憾，但是對於你的父母來說，有你的地方就是他們的家啊。」大叔勸慰著。

女食客嘆了口氣，不知道是在認同大叔的觀點，還是釋懷了心裡的愧疚：「不過現在是可以回老家了，我已經不在害怕周圍的人說些什麼了。早些年還總是玻璃心，不願因聽別人的議論，現如今，也算是經歷了不少事情，別人的說三道四，早就不往心裡去了。不過啊，也不知道真的回到老家，看到那些愛討論是非的七大姑八大姨，會不會又像以前一樣吵起來。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了，大家的脾氣都會變得吧？」她又兀自笑了起來，眉宇間有無奈也有掩飾不住地期待。

「你的愛人一定很愛你吧。畢竟能讓你去面對以前的不安，他應該是能給你很多安全感吧。」大叔點點頭，岔開了話題。

食客已經吃完了盤子里的菜，正又為自己倒上半杯酒，聽到大叔這樣問，剛才那幸福的笑容又重新回到了臉上：「這麼多年，唯一能讓我產生依賴感的人就是他了。事實上他比我小很多歲。」女食客沖我們眨了眨眼睛，笑的有些可愛，「小了我將近15歲。是不是覺得我在胡鬧呢？」

乍一聽這年齡差，讓我是吃了不小的一驚，我本以為能讓她產生信賴的依靠應該是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子。我有些發懵，並不僅僅是因為這稍顯懸殊的年齡差緣故，更多的是對於女食客所說的這麼多年以來頭一次可以將真心交付於別人保管。

女食客也因為我和大叔有些吃驚的表情顯得局促起來：「那個是不是被我嚇到了。」

大叔率先反應過來，連忙擺手解釋著：「不是的，雖然是有一些被嚇到。嘖，我到底在說什麼。這個年齡差是有些大，但是還不足以嚇到我，我就是挺驚訝，挺驚訝那個。不過能愛上一個人真的聽不容易的。」大叔說的有些語無倫次，聽起來的有些越描越黑的意思。

我阻止了大叔往下說，看著對方有些尷尬的笑容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確實和大叔說的一樣，對於你剛剛說的年齡差不震驚不可能的，但是我覺得我們倆這麼奇怪的原因說出來可能有些冒犯。」我猶豫了一下，觀察著對面人的眼色，「就是您說的您對於您未來愛人的信賴，他真的是很可靠的人吧？」

對於我的疑問，對面的食客瞭然地笑了起來：「可能恨的是年齡差的緣故才會讓你們有這樣的困擾，但是我和他交往了十年，這十年讓我們兩個都成長了。」說著她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果然我還是太胡鬧了吧？而且還胡鬧了這麼長時間。」

大叔又是連連擺手：「不是的，不是的。在我看來您是很理智的對待自己的感情，用十年的時間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愛一個人，一定很辛苦吧。」

食客此時臉上已經沒有太多笑容了，她的眼神開始聚焦在面前的杯子上，像是在苦惱著什麼，最終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開口道：「相對於周圍的人來說，我真的一點也算不上辛苦。有壓力的一直是我的父母，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兒女談想我這樣子的戀愛。我們可是有十五歲的年齡差，而且是女方大男方十五歲，這在我父母那一代保守的觀念里是根本無從接受的。他們第一次從我嘴裡知道我男朋友年齡的時候，我爸爸氣的止不住地咳嗽，他都把手抬起來想要揍我了，但是最後還是又克制著自己把手放下了。我父親這輩子從來沒有打過我，就算是我一直違背著他的要求和他給我看中的對象分手，或者更早的時候根本不去參加他給我安排的相親，他都只是嘆著氣埋怨我性格怎麼那麼擰，無論我怎麼過分，他都只是搖搖頭，說句算了而已。那一次是他第一次有了打我的年頭，但是他還是忍住了，我知道他是捨不得的。所以最後他也只是背過身和我說他一輩子都不會同意的，讓我早一點和這個小我十五歲的男人分手。而我母親，則是瞠目結舌了半天之後哭了出來，問我怎麼可以做出這樣丟人的事情。那時候我很堂皇，我並沒有覺得愛上比自己年輕的男人是一件丟臉的事情。」

大叔點點頭：「在咱們父母那一輩的人看來，很多事情都是讓他們覺得非常丟臉的。你別忘了，有的時候咱們還唄小年輕們說是老古董，就更不要說從小就在極端傳統教育下的老人們是怎麼樣看待倫理綱常了。根深蒂固的信念是不會輕易改掉的。不過現在你父母是同意你的婚事了？」

食客笑了一下：「是啊，所以我很任性啊。他們還是沒有拗過我，其實我真的沒有過他們有一天會同意的希望，我只是想著就這樣熬著，哪怕熬得再久一些，哪怕我們的婚禮在我七、八十歲的時候在矩形也可以，哪怕是一百歲，哪怕第二天額我就會離開這個世界，我也想有一天和他名正言順地在沒有任何人阻止，只有人祝福的情況下舉行婚禮，哪怕只能坐一天的夫妻，也是我這輩子最盼著的希望。只不過，十年了，我的父母還是先妥協了。雖然沒有祝福，但好在是點頭同意了。」

「畢竟是做父母的，最大的心愿還是看這兒女能幸福，哪怕真的看不慣女兒要嫁的人，最終還是會在女兒的幸福面前認輸。不，其實也不是認輸，她們這輩子最大的心愿一直都是你能幸福。不過能得到父母的肯定，我想也不單單隻有你在執拗吧。」大叔微微的笑了起來，但是我總覺得這笑里有些凄涼。

食客點點頭;「實話實說，其實我爸媽能同意真的不是因為我的原因，他是真的做了很多努力才讓我爸媽覺得他真的是個不錯的人，不光是我爸媽，我的哥哥姐姐其實也算是被感動了。最一開始，知道我和他在交往的時候，我哥和我姐還特地去『找他』談過呢。」她特意加重了『談』字，接著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笑了起來。

食客接著說起了「這個是他後來又一次我哥喝酒的時候和我說的，可能是清醒的時候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所以就在喝的醉呼呼的時候和我說了那時候的事情。我哥後來和我說我對象有的時候見他總是慫慫的，可能就是受了那時候的影響。我哥和我姐姐年齡大我差不十歲，在他們看來我老公的年齡實在是和他們的小孩差不了幾歲，所以相對於我父母，他們更難接受我和幾乎是差了一個輩分的男人交往結婚，即使他們知道我和他是在很認真地交往戀愛，他們也是不能接受的。所以他們曾經帶著人去找過我男朋友。這件事情發生在我們兩個已經交往了快要兩年的時候，我剛和家裡坦白，把我媽氣的泣不成聲，把我爸氣的很多天不願意搭理我。那時候我已經40歲了，我難朋友也剛過完25歲的生日，不過也還算是個沒見過什麼大場面的男孩子。聽見有人敲他家裡的門，他一開門，就看見一堆四五十歲，滿臉寫著不好惹的人站在他面前，他當時也是嚇壞了。還問人家是不是敲錯門了。結果被我哥推搡著進門說找的就是他，要和他好好談談。我哥說本來他剛開始還是一臉的義憤填膺，給他們講他們的行為叫私闖民宅，是會被抓起來的。但是一聽我哥自報家門，竟突然轉變態度，哥哥姐姐地套著近乎，還給準備茶水，結果被我哥給周了。讓他趕緊和我分手。」

「那時候的他應該是嚇壞了吧？」食客自顧自地說著，「但是我哥說雖然能感覺我對象被嚇到了，但是還是很客氣地又重新找了杯子沏了茶端給我哥哥。我哥讓他不要假模假樣的裝蒜，他就像是沒聽到一樣，還是招呼著我哥哥坐下來說話。我哥最頭疼的就是像他這樣如同一團軟棉花的人，無論怎麼攻擊，都得不到回應，還是不卑不亢、秉持己見。當然我哥沒有揍他，畢竟在我哥看來他是晚輩，而且只是和我交往，又是個懂禮儀的人，哪裡有伸手打笑臉人的道理，所以我哥就是撂下一句『趕緊和我妹分手』之後，就準備離開他那裡，回來再給我做工作。誰能想到我對象面對我哥原來的幾乎可以算是語言威脅，嚇唬之後，都不表明態度，但是卻在我哥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很堅定地告訴我哥，他這輩子都不會鬆開我的手的，無論他要面對的是什麼他都不會鬆開我的手的。我哥被他突如其來的話噎住了，最後只得悻悻地撂下一句讓他試試之後就氣呼呼地離開了。可是那晚上，我姐姐突然哭了。」

「您的姐姐哭了？」我有些詫異，「為什麼？」

食客露出了有些心疼的表情：「可能是因為這輩子都沒有人為了我姐姐這麼堅定過。我姐姐是最聽話的，到了什麼年齡就做什麼事情的乖孩子，對爸媽的話也是言聽計從，嫁給了父母滿意的人搭幫過日子。我接過得不幸福，她的老公對她不好，即使知道她在公婆那裡受到委屈，也不會為他說話，更不要說在我姐和他過日子之後，那男人用『離婚』威脅過我姐多少次。我姐的思想還停留在100年前，還認為離婚是丟臉的事情，所以就一直咬牙忍著，容讓著姐夫作威作福，所以在聽到那時還只是男朋友的他說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我的時候，心裡不觸動是不可能的。不過啊，我姐後來說，當天她聽完我男友幼稚的宣言后，雖然心裡有一閃而過的觸動，但是還是轉過頭告誡他生活遠沒有我男友當時想的那麼簡單，婚姻和愛情也遠遠不只是你情我願這一件事情。不過他還記得那時候我男朋友只是表面恭順地看著她，但是眼神里還是非常不服氣的。我姐姐和我說，她也沒想到當年那個梗著脖子一臉不服氣的男孩子真的做到了他之前的承諾，用了十年時間證明他無論面對什麼情況都不會放棄和我在一起。前兩天我姐姐和我聊天的時候還和我說她很羨慕我，雖然結婚的時間很晚，但是卻真的等到了能帶給我幸福的人。說實話，如果沒有他的堅持，也許我真的早在幾年前就放棄了這段感情，尤其是我身邊的人陸陸續續和我說了當年為了拆散我們這段看起來實在誇張的愛情都做過什麼的時候，我才發現為了守護我們兩個之間的感情，他付出的比我所看到的還要多上很多。無論是面對我的家庭還是面對他的家庭，他所承擔的壓力從來沒有和我說過。我的父母不同意，他的父母也完全無法接受，據說他爸知道后差點把他給打成殘廢。「

食客再次嘆了口氣，露出心疼又不解的神情：「這是他媽媽說給我聽的。可是我完全不理解他爸爸的行為，怎麼可以打人呢？他什麼也沒有做錯啊，只是愛上了年長很多的我，但是也只是年齡相差有些大而已，我想不出這有設么錯誤的，只不過不能讓很多人接受而已。而且相比於年齡差很大的戀愛，我覺得對孩子拳打腳踢阻止戀愛的父母做的更加過分不是么？」說到這裡食客的眼圈變得有些紅，她的眼神告訴我們她對發生的這些事情真的很困惑。她用紙巾微微擦了擦眼睛，緩了一會兒才盯著手上的紙巾嘆了口氣，「更過分的是這些他都沒有告訴過我，他只是說家裡人不太同意我們兩個談戀愛結婚，那時候他帶著滿後背的傷還嬉皮笑臉地和我說無論他父母什麼態度，他這輩子都賴定我了。那時候我雖然有擔心，有退縮，但是卻被他死皮賴臉的樣子氣笑了。我那時候不知道他挨了揍，還無所顧忌地拍了他的後背，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他強忍著疼痛逗我笑，讓我不要擔心的樣子真的很讓人心疼。如果不是他，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為了這段感情堅持十年之久，堅持到所有人的不滿都被我們磨平了，堅持到讓旁人也開始得到旁人的羨慕。相對於一開始大家用怪異的眼神評判審視我們的愛情，到現在聽著周圍人帶著極度的口吻說著對我們兩個的羨慕，我真的覺得太幸福了，是想要留很多眼淚的幸福。我真的真的很感謝他能一直拉著我的手，生拉硬拽地和我在一起十年。就像他說的，這輩子無論遇到什麼苦難，他只想守著我和我好好過完餘生。我其實也是呢，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現在心裡想的仍是那時候我和父母第一次坦白和他的戀情那樣，我這輩子想要互相照顧這走完的人自始至終只有他一人。」食客說這些話的時候雖然眼睛是濕潤的，但是臉上總是掛著溫柔的笑，那種真正到達眼底的真心地幸福的微笑。

「這麼多年還能夠像一開始那樣互相依賴愛戀著，確實是讓人羨慕呢。」我在心裡默念著，他們真的很幸福吧？看著她不加掩飾的幸福的笑容，我想也許真的只有那個男人才能讓她真心笑起來吧。聽著她的故事我覺得自己也變得有些哽咽，愛情，如果真的能遇到，能相守，真的是讓人嫉妒到想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