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做咸了的排骨湯
過了節假日，就像大叔自己說的那樣生意漸漸好了起來，每天6點一過，就是小店內生意最火爆的時刻，只是進到店裡吃飯的人臉上都帶著疲憊的神色，偶爾會見到特別開心的笑臉，會直接和大叔說要吃麵條，裡面要加兩個荷包蛋。也會有面色難看的人在店裡點越來越多的酒，一個人在小店待到深夜。
在小店裡打工了一段時間后，我的性格好像也慢慢變得活潑起來，活動範圍也不只是在廚房裡炒菜，但是沒有什麼人會對我的出現產生好奇，似乎在這樣一個一切聽廚子主張的奇怪1反彈力，所有發生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而大叔卻在知道我的想法之後卻笑得有些無奈：「這是生活在鋼鐵水泥城市裡的人特有的冷漠，他們的好奇心逐漸混凝土禁錮，無論是現實中的，還是心裏面的，他們生活的地方已經越來越小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啊。丟掉好奇心，是職場生活的第一步。」回想起之前的生活，我倒是不難理解這些朝九晚九的人心裡的苦澀。
晚上十點，最後一位客人離店去趕最後一趟班車。外面的雨剛停，客人開門離開時，也帶進了秋天的蕭瑟。好在溫在灶爐上的排骨湯散發著誘人的香味。大叔窩在餐廳的角落裡看球賽的轉播，球隊在場上的表現似乎讓大叔有些不滿意，大叔的嘴裡總蹦出一些讓人覺得難堪的話語。
我把排骨湯端上餐桌，招呼大叔趕快吃飯。
「就十分鐘了，看完就吃，看完就吃。」大叔的眼睛死死盯著轉播畫面。
「大叔知道比賽結果么？」我記得比賽到結局都沒有逆轉。
大叔頭也沒回隨意應付著：「知道啊，不是輸了么？」
「那還有什麼必要看呢，都已經輸了。」我有些不能理解大叔的想法。
「想看怎麼輸的。」大叔用理所應當的語氣回答，「不踢完整場比賽怎麼會知道有什麼結果。有好多種理由會輸球，球員狀態不佳，對手實力太過彪悍，不公平判罰，場外指揮不利，還有很多其他原因，只關注結果的是寫標題的媒體。看球的人可是要看完全場比賽。」
「那又有什麼意義呢？又不會逆轉已知的結局。」
隨著終場哨聲的吹響，大叔支持的球隊最終輸了重要的比賽。大叔嘆了口氣，坐回餐桌邊拿起筷子吃飯。吃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抬起頭對我說：「湯咸了。」
「啊，果然有點咸。」我嘗了一口，味道比平常重了一些，「今天放了白蘿蔔，怕白蘿蔔沒有味道，所以多放了一點鹽，看來下回不能再放這麼多了。要不我再去兌點水吧。」
卻在我端起湯鍋準備回鍋添水重做的時候，大叔卻攔住了我：「味道也沒有鹹的離譜，不用麻煩了。下回注意點就行，忙了一天，先吃完飯再說。」
我要著湯裡面切成塊的白蘿蔔，看著大叔一個勁兒偷看我，有些敏感地問他：「大叔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啊。」
大叔輕咳了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那個什麼，你剛才不是問了我為什麼要看輸了的比賽么？」
我點點頭，放下手裡的筷子。大叔卻又把筷子塞回到我手裡：「一邊吃一邊聊，不是什麼正經聊天。」
見我重新開始吃飯，大叔才放心地繼續說道：「比起只知道結果，我更喜歡了解導致結果的過程。即使是不好的結果，也不能否定所有人在比賽過程中付出的努力。就像咱們兩個做的菜，端到客人桌子上，味道如何是客人給咱們兩個的評判。但是無論客人說好吃還是不好吃，都不能否認咱們在廚房裡忙活了半天的事實。他們給的評論是針對咱們做菜的結果，咱們可以通過他們給出的答案來思考咱們整個過程中哪裡出了錯。就想問我說你今天的排骨湯做的有點咸，你就想起來因為害怕加了白蘿蔔讓味道變淡而多加了鹽一樣。」我們應該從結果反思過程的錯誤，而不是因為結果不好就做全盤否定，就像湯做咸了，就永遠不再做湯一樣。湯做咸了，下回少放鹽就行，這次比賽踢輸了，找到原因，下次好好踢。」
大叔用力地啜著已經煮軟的白蘿蔔：「我們應該從結果反思過程的錯誤，而不是因為結果不好就做全盤否定，就像湯做咸了，就永遠不再做湯一樣。湯做咸了，下回少放鹽就行，這次比賽踢輸了，找到原因，下次好好踢。比起因為結果而變得沮喪，我倒是習慣於找到失敗的原因。」
聽著大叔的絮叨，我羨慕起了大叔的樂觀：「大叔總是能看到積極的一面。」
「消極的事情已經發生，再不樂觀一點，就真的不會有好事發生了。所以要打起精神來啊。」
我搖了搖頭，並不贊同大叔的話：「但是積極起來就一定會有好事發生么？」
大叔被我問的說不出話來，似乎他也不能確定自己剛才的那些沖充滿激勵的話語就一定是對的，小小的餐廳里只剩下我們兩個喝湯的聲音。
「我不知道會不會有好事發生，但是我知道保持樂觀的態度不會讓事情變得更壞。」大叔喝完碗里的最後一口湯終於開口說話，「但我知道人在消極的時候是不會想辦法的。努力的話，總會碰到好事的。今天湯咸了，明天注意，湯的味道就會變得好喝。如果因為我說湯咸了，就不想在做了，那我們可能永遠就不會再有湯喝。道理是一樣的，雖然努力的時候不會知道結果，但是如果不努力，就連有好結果的機會都碰不到。」
我開始慢慢收拾桌上的碗筷：「如果我能像大叔這樣想就好了。」
「因為你還小啊。」大叔幫我一起收拾餐廳，「等你到大叔這樣的年齡，你就會發現這個世界上是不存在消極的事情。多經歷一些，多嘗試一些，多努力一些，多一些自信，你就會發現你從來不抱希望的事情總有一天會出現奇迹。大叔一開始經營這小館子的第一天，連一個客人都沒有。」
「大叔的經營方式應該嚇跑了好多人吧？」沒有菜單的餐館，在很多人看來都是很不正常的吧？
大叔撓了撓後腦勺，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像還真是這麼回事。不過一開始，我這裡還是有菜單的，但是沒人進來吃飯啊。不過幸運的是那時候是夏天，菜什麼的都存不住，我就改成賣燒烤，沒人吃，我就坐門口自己烤著吃，還別說，那天還真有兩個人加班之後過來吃飯。後來我買了一夏天燒烤，來吃飯的人也越來越多，後來我也偶爾煮個麵條啥的，有人也跟我湊熱鬧，看我吃也想吃。」
「後來就有了不放菜單的想法？」我爸洗乾淨的碗收進櫥櫃里。
大叔也把墩布立在牆角，檢查了一下閥門和窗戶，就準備鎖門打烊。聽到問我這樣問，擺著手，一副太小瞧他的樣子：「怎麼可能這麼簡單呢！這我得先謝謝那位吃我東西的小夥子。我問他為什麼不看菜單，明明我在菜單上有標明炸醬麵，為什麼還要看到我吃了才去點餐。那小夥子的話讓我有些哭笑不得。他說他看著菜單上反倒不知道要吃什麼，看著我吃的特香，就想嘗嘗。」
「只會注意別人有什麼，我也有這樣的毛病。這就是所謂的貪心吧。」我跟著一塊兒走到了小店的外面，看著大叔拉下捲簾門。
「沒有那麼嚴重，頂多就算戒備心比較強，說的嚴重點也就是害怕失敗，不是什麼大毛病。既然，你們不願意自己嘗試菜單上的東西，那就乾脆不要菜單，我吃什麼，店裡的客人就吃什麼。店裡的客人看著我吃的這麼香，自然而然也會食慾大開的。當然，我也接受點菜，只要我這裡有食材，我會做這道菜，客人也能吃自己想吃的菜。這世界上大多數人都喜歡踏踏實實地跟著信任的人走同樣的路，安安穩穩地過完一生，想想也未嘗不是一種福氣。所以禾智你啊，不要老把自己想的那麼壞，不要老看自己身上的缺點，抬起頭像大叔一樣活得自信一點才行。」
「像大叔一樣么？」
「對，像大叔一樣！」
自從開始在大叔那裡幫工之後，我的生活慢慢又變得規律，早上8點多睡醒，收拾屋子，下樓去買早餐，看書聽新聞，中午熱一下頭一天晚上從大叔打包回來的食物，午覺過後兩點去菜市場買菜，之後回大叔的店裡擇菜洗菜，等著大叔過來正式營業。天氣不太好的時候，就直接去店裡等著大叔一起開車取菜，日子就這樣從指尖滑過，大叔從來不問我過去的生活，當然我也從不會主動和大叔提起訴說。只是每次，當我對某個角落發呆的時候，大叔會故意弄出一些聲響，然後摸著後腦勺沖我傻笑。
四點的時候，大叔會親自掛上『正在營業』的標牌，大叔的飯攤正式開始營業。
今天來了一位奇怪的客人，我沒有見過她。所謂奇怪，並不是說外貌奇怪，或者穿著打扮標新立異。實話實說，這位女食客的長得非常清秀，穿著長及腳踝的米色格子襯衫裙和添柏嵐的經典小黃靴，外面罩著長款的棕色軟呢大衣，看起來頗有文藝氣質。說她奇怪是因為她與這裡的氛圍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悠閑的不像是常來的那些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她拿著相機在我們這個其貌不揚的小店裡拍照。而且當她得知店裡沒有菜單一切都聽廚子的時候，她不僅欣然接受，還露出興趣滿滿，悉聽尊便的樣子：「那現在有什麼能吃的東西么？」
見慣了人們驚奇的表情，站在泰然處之的文藝女面前我倒再次緊張起來，只記得大叔今天燒了茄子：「茄子是可以吃的吧」
文藝女笑著點了點頭。
走回廚房的時候，我迫不及待地告訴了大叔我的感受。
「是個有趣的客人。」大叔摸著下巴，不斷地扭頭看向門帘外的餐廳，「是大冬天還穿裙子的那位女生么？」大叔費力的確認著。
我點點頭，結果大叔手裡的食材：「有不有趣我不知道。只是對於你這裡的奇怪規矩，一臉欣然接受的樣子倒是第一次看見。也許就像您說的，是個有趣的食客。雞蛋有幾個剛才放的時候磕破了，我想做個糊塌子，大叔要不要吃？」
「好啊。」大叔把燒茄子端了出去，「好不容易來了個不熟的面孔呢。」
「隨便。」我打了兩個雞蛋，開始將擦成絲狀的胡蘿蔔、西葫蘆與雞蛋醬拌在了一起。
隨著鹽和胡椒粉的撒入，蔬菜與雞蛋呈現出了完美融合的態勢，慢慢倒入二兩麵粉。混進以少量開水之後，慢慢地用筷子將盆里的食材攪拌成糊狀。
在我給平底鍋用刷子刷油的時候，大叔掀開后廚的門帘走了進來，說話間語氣十足的興奮：「禾智，今天來的是個有故事的食客。」
「聊過天了？」我慢慢把其中一部分混合著蔬菜和雞蛋的麵糊倒進熱鍋里，用鍋鏟攤平，等待著定型后翻面。
「那個女生小小小年紀去過很多地方啊。」聽得出大叔言語里對外面的那個女生充滿了崇拜。
「小小旅行家？」單面定型完成，我用鏟子將已成餅狀的麵糊翻了面，「能幫我拿蒜泥和生抽混在一起么？這是第一張，第二張馬上就好，您可以把糊塌子和那個食客分著吃。看起來是個很好說話的孩子呢，這個就當作聽故事的報酬好了。」
大叔做好調料，乖乖地端起了盛著糊塌子的盤子：「好會做生意，聞起來就很好吃。」
「換個故事回來聽很值。」我沖大叔笑了一下，「算是用物質食糧換取精神食糧。」。
看著大叔轉身離開廚房，我則繼續和平底鍋與麵糊奮鬥。
小小旅行家么？一定有過很多有趣的經歷吧？她的故事還真是讓人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