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百零五.思舊情
微握緊袖中玉牌。
接下來說話的並非皇帝,而是太子行列中,一名乾瘦官員,著二品紅袍官服。
「今日二更時,太子蜀國歸來,由子午門進宮面聖。太子此去蜀國兩三月,不僅替聖上做客北蜀,更是為一件事而去。」此人看似瘦小,說話卻有一番凜凜正氣。
「本朝立國至今已近千年載矣,遙想當年,太祖一介書生,領兵廝殺轉戰萬里。與蜀、丹、范三國抗暴文於前,烽火燃遍半壁。丙戌以降,一十三載滅前朝百萬億眾而定鼎開國。」
眾官員神情起了變化,不知他為何說起這些。只是見座上那主未曾開口,誰敢吭聲。
「百年後,太祖崩殂,前有彗星化雨驟降山海之北,地傾崩陷於新京之東,後有越夷勾結羅剎遙以為恃,窺我西疆。我大商與蜀、丹、范節盟,退羅剎,勝越夷。從此四國……」
「哈……」沒睡好覺的李仙緣聽得這番長篇大論,不住打了個哈欠。惹得身前一名官員回頭瞥了眼。
也不知為何,打從幾日前進了京,便有幾分嗜睡。說來奇怪,他修的是長生決,怎成了那要冬眠的狗熊功?
李仙緣躲在最後方,腦袋一點一點泛著瞌睡,粗略看去還以為贊同感受官員之言。
「……八皇子除求親之外,還想藉此會會我大商青年才俊。」
「會?他想怎麼會啊?」朝上威嚴之聲聽不出喜怒,倒是足夠響亮,驅了李仙緣的瞌睡,便聽那乾瘦官員說:「正月十五,花燈詩詞會。八皇子欲宴請我大商眾仕子,一展詩文。」
那聲音沉沉開口:「太子,你覺得此人慾如何?」
精壯稜角分明得好似武官的太子沉聲回:「展詩為虛,立威為實。」
殿中沉默。大殿靜的落針可聞。持續好一陣,才聽那聲音響起:「他想要比,那便比吧。我大商才子億萬,連個會寫詩的都找不到?」
李仙緣縮了縮脖子。
自己今個是自投羅網。
砍頭躲過去了。但此遭,怕是躲不開了。
結果直到晌午退朝,也沒人提起李仙緣半句。就好似此人不再朝中。就好似此人他們從未聽過。
朝天門若菜市口般喧囂。李仙緣隨誠王坐上馬車駛離。
透過軒窗,漫天雪景為連綿宮殿鍍上一抹蒼白。
落下帷幔收回目光,就見誠王看著他,含笑道:「看到了吧?」
李仙緣點頭:「看到了。」
「你看到什麼了?」誠王不解。
李仙緣平淡:「看到你想讓我看到的。」
「我想讓你看到什麼?」
「你心裡清楚。」
誠王似乎對這文字遊戲格外熱衷,來往幾回合還嫌不過癮,鍥而不捨追問:「可你又是否清楚?」
李仙緣已經闔眸小憩,懶得理他了。
悠悠半個時辰,馬車在李府停下,門外等候多時的文叔持傘迎上前,將李仙緣扶下。
「仙緣。」誠王喚了李仙緣一聲。
「何事?」
「今日雖滿朝文武與父皇未提及你,但大商年輕一輩中詩詞以你為翹楚。想來詔令不日將會傳來。你提前做好準備。」
李仙緣點頭:「我知道了。」
車簾落下,二人在門口等了片刻,待馬車消失街角才轉身邁入門檻,讓下人關上大門。
會客堂,文叔接過丫鬟遞來葯湯送予李仙緣面前。
李仙緣接下,趁熱喝了一大口。他本就身子薄弱,沒必要逞能。
「老爺,小人斗膽一句。」
喝下藥湯,身子暖了許多,就聽文叔躬身開口。
李仙緣疑惑望去,文叔繼而說:「您與誠王走得太近了。」
文管家舊主是誠王,如今卻讓李仙緣遠離誠王,倒是有趣。
李仙緣放下藥碗,示意他繼續。
「老爺您與誠王或有知遇之恩,又似知己。這本無妨。不過近來新京局勢愈發緊張。您與誠王走的過近,可能與太子一脈交惡。」
文管家所說還是老生常談。
無論有心無意,李仙緣與誠王走得極近已是實時。瓜田李下,眾人自然將他視作誠王派系。
若李仙緣想要往上爬,必會遭太子一系阻礙。
文管家擔憂源於此。
李仙緣搖頭,他本無心涉足其中。查到嫣然滅門一案實情,混得欽差一職,便可安心去其他地方倒騰香火。新京中的爾虞我詐還是離得遠遠罷。
見李仙緣不做回復,文管家點到為止,喚丫鬟往暖爐里添些煤炭便離開了。
不多時,丫鬟拎著炭籃門外進來,掀開蓋子往裡添置黑炭,不時偷偷撇上幾眼主位上的李仙緣。
「想看就看,不用偷偷摸摸。」李仙緣將冰冷的手縮進衣袍內。
本意捉弄一下,誰知丫鬟不見怯,眉目靈動,盯著李仙緣一陣猛敲。
讓得李仙緣有幾分驚奇:「你不怕我?」
丫鬟嬉笑:「開始有些怕。老爺您年紀雖小,但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挺嚇人的。不過現在嘛。」
「現在怎麼?」
「現在看起來有了人味兒了。若說以前老爺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那現在就是——」
「停停停——」李仙緣打斷她的侃侃而談:「你是婀娜的人?」
這幅天真浪漫簡直和婀娜一個模子的。
丫鬟施禮:「老爺明鑒。公主讓奴婢來看著您,看有沒有……有沒有野女人來勾搭老爺。」
說完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模樣。
往他人身邊安插眼線乃是大忌。也就婀娜那玩鬧性子能堂而皇之干出這事。
苦笑不得揮手將丫鬟轟走,李仙緣手托腮,發起呆來。
是夜,李仙緣側卧床榻,遊離目光透過暖爐升騰的裊裊青煙。穿透薄薄窗紙。越過蒙蒙雪景,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他想了很多。李婉兒,司徒嫣然,溫如玉,師傅。
然後突然發現怎的都是女人,便強迫自己去想小青。
不想還好,一想卻覺得思念得緊了。趁念頭繁雜還記得這事,李仙緣便打算明日安排人,將小青從武侯縣帶回來。
他翻了個身,面朝床榻里側。
一卷竹筒放在枕邊。
曾經音顰笑貌,如今只剩下一卷畫。
人生若只如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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