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3章 命運的協奏曲(二十五)
「關於遲小厲的問題,我覺得暫時放一放。」
皮爾坐直身體,盯著納烏拉的眼睛,神情嚴肅道:「且不說我們在這裡根本自顧不暇,根本幫不上什麼忙,如果這真涉及到神明層次的戰爭,那……外面的情況或許比我們這裡更加糟糕。」
感應到記憶發生變化的人不在少數,畢竟這支隊伍集結了討伐隊中的精英戰力,除了泰武穆德、劉傳宏這些肩負著領導任務的首領級強者外,幾乎彙集了半數以上的頂尖戰力。
像狄麗西亞、阿汶、奧拉海姆等人,都是十級中的巔峰水準,與皮爾的差距也微乎其微,即便沒有納烏拉感應的那麼清楚,最起碼也能隱約知道,這次異常的核心,直指遲小厲。
而遲小厲又是承擔著整個隊伍進出淵域的核心人物。
掌握著最強空間魔法的他,不但是應對神使的最強戰力,同時更是許多計劃展開的核心人物,就像此次進入黑域救援奧貝羅,如果不是遲小厲精準計算后,直接鋪設了一條進入的「漏洞」,單憑這幾十號人,要想從一百多個異空間中找到不同時隨機變化的黑域入口,無異於大海撈針。
此時遲小厲出了問題,無疑讓本就動搖的軍心雪上加霜。
如果說之前許多隊員還能強撐起精神,不放棄最後一絲希望,很大程度上都是依賴於這麼多日相處以來,對遲小厲的信任。
那現在遲小厲很有可能遭受重創,就等同於打斷了他們希望的支柱,這才會有之後接連兩起自殺事件的發生。
而在這件事的後續處理上,納烏拉和皮爾也產生了不小分歧。
納烏拉一直想要搞清楚那種異樣感的源頭,究竟是什麼,而皮爾則始終堅持以團隊現在的精神狀態為核心,不要將逃生的希望,寄托在遲小厲身上。
他並非對遲小厲失去了信心,事實恰恰相反,作為除了莉莉和納烏拉這些遲很多年前就相識的朋友之外,討伐隊中,皮爾也算是最早接觸遲小厲的人了,可以說他一路親眼見證了遲小厲強大的實力,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人能夠戰勝神明,並且只有一個,皮爾會毫不猶豫的選擇遲小厲。
但相信並不是盲信,多年邊軍與魔族的戰鬥中,皮爾已經磨礪出絕對冷靜與客觀的頭腦,在事情尚未出現結果之前,他絕不會將希望壓在純粹的感性上,他總是喜歡考慮最糟糕事態的展開,然後以理性選擇一個最優的解決路線。
這也是他編造出「奧索圖筆記」的原因。
在他的估算中,整個隊伍的心理狀態,已經快要達到極限,如果再不做點什麼,接下來精神崩潰的成員,將會以幾何速度遞增,到時候就會像兵敗如山倒,再要止損就來不及了。
而「奧索圖筆記」算是給那些寄託希望於遲小厲身上的成員,一個額外的精神支柱,這麼做的優點與缺點同樣明顯——
短期內可以重燃士氣,卻也如納烏拉所說,像是飲鴆止渴,一旦無法在接下來快速找到新的出路,就會徹底一蹶不振。
這是一種豪賭,而皮爾寧願將選擇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也絕不喜歡將希望寄托在其他人身上。
即便這個人,是他曾經最為信任的戰友。
納烏拉兩條粗厚的眉毛朝眉心擰緊,目光飄忽不定,像是想到了什麼,卻遲遲沒有開口。
「有什麼話就直說,我們的時間不多了。」皮爾右手不斷在光滑的劍鞘上摩擦,眼底浮現出一抹不耐與焦躁。
「事已至此,就按照你的方法去做吧。」
納烏拉像是終於想通了,又或者向某個想法妥協,深深嘆了口氣后,抬頭說道:「剛剛我倒是想到另外一種可能,只是過於異想天開,所以……算了,不說也罷。」
納烏拉自嘲一笑,皮爾有些鬼怪地看他一眼,心頭反而更加不寧:「你又想到了什麼?只要存在理論可能,我們都不能放過。」
他之所以不想再討論關於遲小厲的問題,是因為黑域的規則與外界截然不同,在整個淵域中都是獨一份的存在,這種感覺自上次誤打誤撞進入黑域后就一直隱隱不散,這次被困,更加加深了這種想法。
這種「阻隔」,斷絕了外界一切情報來源,也就不可能印證他們想到的觀點。
然而皮爾幾乎從來沒有見過納烏拉會露出這種不自信的神情,所以他直接推翻了自己剛剛說過的話,讓他把想法說出來。
「嗯……怎麼說呢?」
話到嘴邊,納烏拉卻反而猶豫了一下,接著說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所處的位置不同,所能看到的東西也不一樣,這一點無論是現實世界的景觀,還是我們實力提升過程中的感受,都有著異曲同工之處。」
皮爾目光收緊,有些不懂他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說這種好像完全無關的話題,但還是保持安靜沒有打斷。
「就像你現在已經處於十級和至聖之間的某個關口,向前一步,很有可能就能看到只有至聖才能領略的『風光』……而你現在所看到的,卻也是半年前的你所無法想象的景象。」
皮爾依舊眉頭緊鎖,但納烏拉的話倒是聽明白了,因為他確實有著較為深刻的感受——
雖然他現在的實力仍然在十級範圍內,但已經幾乎凌駕於整個討伐隊其他十級之上。
能夠與他相提並論的,恐怕也只有巔峰時期的劉傳宏一人——然而現如今老人年事已高,雖然仍舊精神矍鑠,但明眼人都能感覺到,老人的狀態正在慢慢下滑,就像即將步入深夜的黃昏,雖然仍舊強撐著光明,卻隨時都有熄滅的可能。
如果不是加入討伐隊,老人或許還能多活個幾十年,但為了某種信仰,或者說屬於老人心中的那份「任俠」情節,為了整個大陸未來的命運,他心甘情願加速燃燒自己生命最後的火燭,只為了給後人照亮前進道路。
皮爾相信,劉老隨時做好了犧牲自己的準備,一旦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絕對會毫不猶豫綻放最後光亮。
而那一刻的劉傳宏,說不定就會短暫觸及「至聖」,那也是老人一生中最為閃耀的時刻。
而作為現在真正半隻腳踏出十級、即將跨上至聖的劍士,從之前與神使的那一戰中,皮爾驀然領悟到了一絲玄妙的契機,視野一下子霍然開朗。
從前他就好像帶著一副模糊的眼睛,看待周圍的事物,似乎總蒙著一層霧氣,而現在卻直接摘掉了眼睛,哪怕是花草上凝聚的晨露,也能明察秋毫。
更直觀一點,就是對劍氣的掌控,似乎進入了一種更加細緻、更加隨心所欲的狀態,彷彿舉手投足間,一些不經意的動作,都蘊含著自然與蓬勃的力量。
而這種感受,卻是從前的他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出的。
半步至聖尚且如此,那真正踏上那一階后,又會是何等瑰麗壯觀的景色?
「所以你想表達什麼?」皮爾沉思片刻,仍舊不得要領。
「十級與至聖看到的風景不同,而至聖與神明之間,也存在著一條無法跨越的天塹。你達不到下一個層級,或許也無法理解那個層級所代表的意義,不過總歸是能夠接觸到一些直指核心的東西。」
皮爾沉默不語,他好像隱隱抓住了什麼,但又無法準確捕捉到,並且表達出來。
黯淡的篝火旁,納烏拉的瞳孔,與那頭本就偏暗的紅髮一樣,顯得越發深沉,突然問道:「你眼中的神明,是什麼?」
皮爾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搞得有些迷茫,稍作思索后,答道:「是一種力量的體現,代表著最強大的力量。」
「你覺得神明就是盡頭嗎?」
「盡頭?」
「實力的盡頭。」
「難道不是嗎?」皮爾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卻不知為何突然遍體生寒。
總感覺後背有些發冷,就像是無意間戳破了一座冰窟的裂縫,冷風從裡面倒灌而出,吹在身上令人不寒而慄。
「十級之上有至聖,至聖之上則是神明,那……神明之上,難道就不可能存在什麼其他的『東西』嗎?」
納烏拉的聲音依舊如之前那般平淡,可在皮爾耳中卻像是炸起一道驚雷,瞳孔驟然緊縮。
神明之上……難道還有比神明更高等級的存在?
「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這是波魯什家族記載的秘辛?」
皮爾下意識抖了個冷戰,納烏拉就像打開了一個傳說中魔鬼的盒子,無數可怕而詭異的東西被釋放出來。
這些東西極為致命,卻又偏偏帶著令人無法拒絕的誘惑力,讓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皮爾感覺自己的呼吸逐漸急促起來,先前還如墜冰窟的寒意,不知不覺竟然變成了令全身燥熱的高溫,心臟也「撲通」、「撲通」地快速跳動著。
他緊緊盯著納烏拉,就像是一個渴望知識的孩子,用期待與願盼的眼神看著老師一樣,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接下來的內容。
「家族記載中最高級別的秘密,確實有一些關於所謂……『至高存在』的猜測,但不知何謂,其中大部分內容都被抹去。」
前半句像是印證了某種源自內心最深處的渴望,令皮爾感覺興奮到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彷彿前面就是觸手可及的真相。
可後半句,卻又直接將他從天上打落凡間。
「被抹去?」皮爾滿臉失望與不可思議:「波魯什及家族最高級別的秘密,竟然也會被其他人毀壞?」
「當然不可能是被其他人毀掉,否則波魯什也不用佇立大陸這麼多年了。」納烏拉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皮爾神情微愣,接著才猛然反應過來,微張著嘴巴:「是被你們自己人抹掉的?」
「沒錯,而在那些無法修復的塗改旁邊,留著一些……令人看上去就毛骨悚然的批註。」
彷彿是回想起一些不可名狀的場面,納烏拉眉頭再次擰到一起,目光甚至下意識向遠處望了望:
「基本都無法讀取和識別,一些七扭八拐的塗鴉,像是一些象形文字,卻又不屬於從古至今保有記載的任何一個種族……
其中只有一少部分,準確來說是寥寥幾百個字,可能是家族某位先烈留下的,告誡後人千萬不要試圖去揭開與『至高存在』有關的任何秘密,哪怕是嘗試著去接觸,都會引發極為可怕的後果。」
頓了頓,納烏拉才將目光重新移回到皮爾臉上。
那一瞬間的對視,深邃而又幽遠,皮爾不知為何竟感覺靈魂像是要被拉出一般,隨著時間構成的河流,一路向前賓士。
好在這種詭異的狀態,很快又被納烏拉的聲音打斷:「這幾百個可以辨別的字跡,卻也寫的極為潦草,可以從字裡行間中看出這位前輩,在記錄內容時內心應該處於深深的恐懼中。」
皮爾喉頭下意識滑動了一下,「那位前輩沒有說,探究秘密會引發怎樣的『可怕結果』嗎?」
這次納烏拉竟然沉默了十幾秒,才用一種底氣略顯不足的語調說道:「其實……在這幾百個字的後面,還有一些內容。」
皮爾瞬間打起精神,下意識問道:「是什麼?」
「無法識別。」
「無——無法識別?」
皮爾表情先是短暫迷茫,隨後像是想到了什麼,瞳孔一點點放大,鼻翼翕動了兩下,以一種難以置信卻又帶著些許震驚的語氣,問道:「你是說那些內容,跟……之前的塗鴉、文字一樣?」
「沒錯,而且這種變化是循序漸進的,大約就在最後的十幾個字中,行筆書寫逐漸扭曲變形,最終……」
納烏拉沒有繼續說下去,以皮爾的智慧,不難推測出其中代表的意義。
那位留下警告的前輩,明顯還沒寫完,然而在記錄到最後一些關鍵部分的時候……
他也變得和之前留下筆記的人一樣。
這,或許就是窺探「至高存在」所帶來的「可怕結果」。
那些波魯什家族的前輩,無一例外,最終都發狂瘋掉,失去了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