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月下無蹤,奪命書生
孫先生說到這裡,似乎是覺得這事太慘,便停了下來。周圍的聽者都是一陣沉默,良久之後,才聽那第一個來的文士公子道:「李家滿門,皆為烈人。」
這句話,像是對孫先生所說之事作了註腳,周圍的人都是一聲長嘆。
孫先生輕咳了一聲,又道:「這話說的不錯,老夫當年作隨軍書記時,李推之便曾說過,要李家人的頭落下容易,要李家人的頭低下,天王老子也不成。唉!那時殿上人聽了韓寶的話,都為李家的慘事心凄。忽見李推之昏倒,都是一片驚呼。先帝急忙讓御醫為李推之整治,不多時,御醫為李推之施以針術,那時李推之才幽幽傳醒。醒來后便跪在先帝陛下,叩頭泣血不止,說他不要探花,也不要狀元,只當軍中一小卒,只為家人報仇。先帝感他至純,念他滿門血仇,當殿封他從五品揚遠將軍,領五千禁軍,為平叛大軍先鋒官。務必阻敵一月,等各路勤王師彙集平叛。當時老夫與李推之也算交厚,見他滿門凄慘,便向先帝討封,願作個先鋒軍行軍書記。眾人見老夫帶頭,便紛紛向先帝討封。先帝當殿便充,敕封先鋒軍行軍總管揚遠將軍,探花李推之,副將榜眼林惟中,后軍總都督糧狀元劉明遠,老夫當年恬為二甲頭一名,做了行軍總書辦。至此二十四進士出京平叛,這就是當時坊間傳聞的進士軍,又因我等當年正是春華年少,所以又叫少年軍。隨後,先帝又著令守北大將軍,秦州節度使戚少安為各路大軍總節度,行軍大總管。大殿之上敕封完畢,各人領命下去,三日後點齊人馬,一路出京。」
孫先生講到這裡,圍觀人中有人恍然道:「哦!原來當年的進士少年軍是這般來歷啊。」
其他人都呵呵呵地笑了起來,孫先生也跟著笑了笑:「叫你這後生這麼一打岔,老夫都不知怎麼說下去了。」
有個錦衣公子笑著道:「您老接著說,在下聽到這裡基本也都明白了。先帝爺的『文武雙探花』說得自然是李公李推之了,那『戰陣四壯士』所說又是哪四位?」
孫先生聽到四壯士時,神情有些落寞,道:「這四人啊,呵,如今已經有兩位不在人世了。」
有人問道:「這是為何,難道死於當年那場大戰?」
孫先生搖了搖頭:「非也,非也,那兩人死於朝堂黨爭。」
有個文士想起了什麼,問道:「可是十四年前的劉明遠案?」
孫先生點點頭,表示認可,接著道:「那四人,一個是李推之家僕韓寶,另外三人,分別是吳志廣,楚雲,衛文通。吳志廣與楚雲當年都是禁軍中人,一個任鐵羅騎小校,一個是重武卒校尉。衛文通是韓寶好友,當年保定府大亂,李家滿門慘死時,韓寶便是將身懷有孕的李夫人寄居在保定城外衛文通家中。在大軍出征時,衛文通趕來投校。李推之念他恩情,便將他留在身邊做了個親軍傳令官。這四人初露鋒芒時,卻是在五千先鋒軍與叛軍初次交鋒之時,當時大軍出京,至京石關時,得斥候來報,叛軍先鋒三萬,離我軍已不足三十里。林惟中為人沉穩,覺得當以逸待勞,堅守京石關,將叛阻於京石關下,守住一月不成問題。李推之卻道,三兩萬叛軍阻在京石關下應當不成問題,可據說趙王叛軍整整二十萬人,等叛軍大部到后,這小小的京石關怕是守不住。不如乘敵軍先鋒立足未穩,直接衝殺過去。林惟中太過保守,李推之又太過冒險,兩人僵持不下。最後來了善謀的劉明遠,三人定計,留一千人守住京石關,剩下四千人繞過京石山從敵軍後方突擊,至時首尾相擊,大破敵軍必成定局。但是留守這一千人要正面硬撼三萬大軍,非軍中悍卒不可。即便有京石關可守,勝負也在兩難之間。而繞過京石山最快也要兩三日工夫,到時京石關只怕守不住。最後李推之一力堅持,由他守京石關,林惟中帶大部突襲。當日吃罷戰飯,林惟中領兵而去,次日晌午,叛軍已到關下。叛軍先出兩千兵馬,準備攻城,以作試探。而李推之卻帶五百騎兵,出關迎戰。呵呵,說來諸位不信,五百騎兵只是一個衝鋒便將敵軍兩千人馬殺得潰不成軍,衛文通更是陣上斬殺敵軍偏將。也是敵軍儘是些烏合之眾,潰兵慌不擇路,被五百騎兵攆著,直衝本陣。敵軍一陣大亂,韓寶驍勇,提著斬馬大刀差點殺入叛軍中軍。李推之更是憑藉一手甩手箭,釘死對方五名大將。敵軍先鋒官也是人才,見五百騎兵悍勇,急調拒馬大盾營前來拒敵。五百騎兵這才被阻住,李推之見事不可為,無奈下令收兵。老夫當時便在關樓之上,見李推之無奈退下來,心裡不由覺得一陣氣短。李推之回來后說,若是再給他一千騎兵,敵軍必破。可是誰能想到敵軍戰力如此之弱,調出去的四千人已經收不回來了。敵軍見我軍勇猛,後退五里。兩日後,敵軍後方燃起一陣狼煙,正是那林惟中與李推之約定的信號。緊接著叛軍後方大亂,李推之二話不說點全軍出關,直殺向敵軍。那一戰,與林惟中一起襲擊敵軍後方的楚雲,吳志廣,一個領著重武卒拚死抵住敵軍主力,另一個更是與衝殺過來的韓寶、衛文通一起殺進敵人中軍。吳志廣更是乘亂將敵軍先鋒官的腦袋砍下。至此,敵軍兩萬先鋒軍全軍覆沒。」
孫先生說得痛快,想是又想起當年往事,哈哈大笑了起來。周圍的人也跟他一起大笑。孫先生接著又說:「戰後,劉明遠論功,知道這四人勇猛,心裡喜歡,便刻意拉掄,這也是後來劉明遠案牽連吳志廣與衛文通的原因。後來這四人屢立戰功,先帝歡喜,便親手書寫『戰陣四壯士,文武雙探花』叫人送到軍前,以示嘉獎。嗯,再接著,向前推進,一路上李推之收攏當地民勇團練,擴軍達四萬之眾,直達擔山縣。李推之留下林惟中與劉明遠堅守擔山縣,自己帶著兩千騎兵與一千步卒於城襲擾趙王大軍,就這樣,李推之今日襲個敵軍糧隊,明日偷個敵軍偏營,後天又將敵軍輜重給燒了。一直等到一個半月後戚大帥領三路人馬前來,五個月後盡滅敵軍,至此戰事平定。」
孫先生長吐一口氣,接著笑了說:「最後一戰時,李推之生擒趙王朱成均,戚帥曾說要將趙王押解京城,聽陛下發落,李推之不同意,非要親手將趙王殺死。戚帥逼著李推之低頭,卻不想,李推之當夜便闖入俘虜營中,將以趙王為首的各個首腦,總計五十六人盡數斬殺。然後便提著趙王的人頭到了戚帥中軍,說了剛才我聽李推之說的那句話:『要李家人的頭落下容易,但要李家人低頭,就是天王老子也不成,何況你戚大帥!』說完這話,李推之便回到自己的帳中,等候發落。那天老夫去他賬中探望,卻見他拿著一封信正在發獃。見我進來,便說:『伯臨來得正好,有事請你。』我便問他何事,他便說:『剛剛接到家信,內子誕下一兒,正要回信。』我連忙賀他弄璋之喜,只聽他又說:『大帥剛剛下令將我禁足,片葉不得出賬。我便還想請你代筆,替我寫封家信。』我客氣幾句,便將他與我說的書信內容牢牢記在心裡,回自己的帳中去寫。那書信有些長,時間久了,我也只記得一段,現在說與大家聽:『吾妻蒹葭見信如晤,信以收到,匆念,大仇得報,為夫安好。聽你誕下麟兒,心中喜不自勝。你問孩兒所喚何名,我便與子取一哀字。便叫李哀,以示族人之哀。你匆要多想,來日孩兒束髮后便取字匆悲。李家到他便不再悲傷……』後面的信老夫不便多說,老夫說這段是想讓諸位知道李推之當時心情如何。也是要告訴那些,以前說李哀名字晦氣的人是何等無知。」
孫先生嘆了口氣,喝了口茶,接著又道:「再後來,戚帥將李推之殺俘之事報於先帝,先帝念他滅門血仇,便將這事壓下,戰後任他為保定知府,也算是功過相抵。李推之任保定知府三后,考評優異,連升兩級,提為正四品,出任晉陽節度,辦馬政,減民賦,抵外族,行任政,又七年,官升甘州從二品節度使。後來,先帝駕崩,當今繼位,景和四年,劉明遠案啟,吳志廣、衛文通受到牽連,李推之上書為二人申辯,遭奸相肖辰構陷。幸虧聖上明查,李推之才免去牢獄之苦。而後聖上破格提升李推之,入文華閣,領從一品大學士。藉機扳倒肖辰。」
孫先生長長嘆了口氣:「當年李推之二子,李尋歡入京科考,得一甲第三名探花,聖上還下親自為李家寫聯『一門七進士,父子三探花』。如今聖上覺得李推之權力有些大了,就想削權,封李推之為凈安侯,恩典李推之三子為太子侍讀。意思就是讓李推之主動上本請辭,退出中樞。李推之也明白聖意,三個月前,不是已經上本了嗎?唉,誰成想,幾天前,李推之三子在宮中,意然出了這樣的事情。李推之含憤上殿,便有了前日早朝時的事情。」
旁邊忽然有個年輕人道:「李家三公子的事情,是不是陛下受意楚王……」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周圍的人全都鄙視地看著他,於是連住嘴。
孫先生道:「你傻呀還是陛下傻?」
那年輕人有些不服地道:「那為何……?」
孫先生道:「李推之那句話本就不是對陛下說的……」
年輕人這才有些恍然,便在這時有個老者聽孫先生這樣說,趕緊道:「孫老慎言……」
孫先生道:「這怕什麼,我大商立國兩百年,還從未聽過因言獲罪之說呢。再說老夫現在無官無品,就是個閑散候爵,他林惟中能奈我何?」
便在孫先生說完這話不多時,只聽茶館二樓忽然傳來一聲慘叫,緊接著,一個漢子自雅閣裡間狼狽地竄出來,卻是先前那個與書生一起上二樓的江湖漢子。江湖漢滿嘴是血,不停地大叫著,指著剛剛從裡面走出的書生:「奪命書生……?你是奪命書生……」只說了這幾個字,便一命嗚呼。
書生冷笑聲,一字未說,直接從二樓躍下,一步便出了茶館,幾個起落,穿行在屋檐建翎之間,不過片刻,便不見了蹤影……
孫先生眯了眯眼睛,喃喃道:「月下無蹤,奪命書生?」
而此時,對面楚王府也發生了動靜。只見一匹快馬自禁宮方向而來。馬上一個太監,手持一段黃卷,快馬到李尋歡近前,高叫一聲:「陛下有旨,宣李尋歡即刻入宮面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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