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黃粱一夢
「榴榴,榴榴……」
聲音縹緲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然而不過一會兒便到了耳朵邊上。庄叔頤知道這就是在做夢。
但是她的眼皮好重啊,像是吸飽了水汽的海綿又沉又濕的。庄叔頤用了幾個勁也沒有能睜開眼睛,就聽見好幾個聲音在自己耳邊呢喃。
「榴榴,吃橘子啦!」
庄叔頤猛地睜開了眼睛,湊在自己眼前的竟是那許久不見的大姐。「大姐!」庄叔頤又是驚喜又是傷痛地抱住她,大哭大叫起來。「大姐,大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小傻子,哭什麼呀。我可沒偷吃啊,但是你再不起來,那些傢伙就要把一筐都吃得都見底了。」大姐掐了她一把,笑嘻嘻地拽了她起來。
庄叔頤一抬頭,眼中的淚又要掉下來。書桌是舊的,遍布了划痕和塗鴉;窗明几淨,映著稀疏的枝椏晃影;房間里到處都是書,古樸的、新制的,都被翻爛了……這還能是哪裡呢?
這是她的家啊,她住了十五年的閨房,這裡的一草一木、一點一滴,她都記得再清楚不過了。即使是閉著眼睛,她都走得順溜極了。左手放著她心愛的《社會契約論》,至今她都還倒背如流,連書上的錯字也記得一清二楚。
「走吧。」庄叔頤正陷入沉思,突然就被大姐拉著走了。「快走吧,你這愛傷春悲秋的小傻瓜。」
「大姐,你又罵我。」庄叔頤懷念地將自己的腦袋擱在大姐的懷裡,撒嬌地摟著她走。「大姐,我好久沒聽見你罵我了,怎麼又想哭了呢?」
「蘭姐姐,我說什麼來著,榴榴姐姐準是又哭了。羞羞臉。」婷婷笑嘻嘻地挽著蘭姐姐走了進來。蘭姐姐先是無奈地戳了戳婷婷的額頭,再溫柔地掏出帕子給庄叔頤擦眼淚。「榴榴,怎麼又哭了?大姐又欺負你啦。」
「什麼大姐居然欺負你?」正說著話,外頭又來了一個。「怎麼都不叫我,欺負榴榴這麼好玩的事情,居然也不叫我。蘭姐,讓讓,讓我看看哭包又掉幾滴貓尿了?」
「大姐,你看哥!」庄叔頤氣得跺腳大叫。
「你哥就是嘴賤。」大姐也不管這個,在一旁笑。
「哼!」庄叔頤噘嘴,剛想找個後台。三隻毛茸茸的小東西從被子裡面躥了出來,壓在庄叔頤的腿上、肚子上、肩膀上,黏膩地叫喚。「喵喵喵~」
這還能有什麼,還不是庄叔頤從路上撿來的三隻小貓崽子嗎?在路上瘦骨嶙峋,這會兒被庄叔頤養得皮毛油光水滑,毛茸茸得像三隻蒲公英,眼睛水汪汪,聲音又甜又軟。
庄叔頤挨個摸過去,笑得合不攏嘴。
「別在這裡呆了,外面陽光這麼好,我們出去玩吧。」庄仲軒摸了一把庄叔頤的小辮子。「榴榴,你要不要把頭髮剪一剪,現在都流行愛司頭呢。」
「我才不要。」庄叔頤下意識地否決,然後收了之後所有反駁的話兒,愛惜地摸了摸自己的辮子。她站起來,伸長手,狠狠地拍了一把哥的頭。「才不要,醜死了。疼疼疼,哥你個混蛋,又揪我頭髮,都要被你揪禿了。」
庄仲軒又拽了一把,然後頭也不回地往外跑,和個熊孩子沒有半點區別。
庄叔頤掀開被子,噌地一下追了出去,然後一瞬間整個人便沐浴在了陽光之下。那種溫暖的,帶有海風氣味的光芒,一下子便將她整個人籠罩了。
你以為家這個字意味著什麼呢?
是安全,是溫暖,是幸福,是這世上所有美好,所有令人留戀的感覺的聚集體,是不管過了多少年,經歷了多少事,都絕對泯滅不了的永恆的歸宿。
「榴榴。」
庄叔頤抬起頭,光芒刺得她逼出了幾滴淚花。而漸漸清晰的視野里,展現出一幅無與倫比的秋景,院子正中間幾人合抱不過來的銀杏樹綴滿了璀璨的金黃,遮了半邊的藍天。
樹上的那個小木屋,不知含了她多少的歡笑和眼淚,還有暗戀時的苦澀,和離別的不舍。
庄叔頤笑了起來,柔聲喚道。「阿年。」
「哎。」揚波從木屋上爬了下來,如一隻翩翩飛舞的蝴蝶輕盈地落在了她的面前。庄叔頤毫不客氣地撲到他身上,緊摟住他的脖子,吻了又吻。
一次又一次的甜蜜之後,庄叔頤這才戀戀不捨地放開他,趴在他的背上,驅使道。「快去抓我哥,那個混蛋差點把我揪禿了,太過分了。抓住他,我非給他剃個頭不可。駕!」
「你們兩個以多欺少!」庄仲軒被兩個人追得抱頭鼠竄。「大姐,救命啊。」
「呸,活該。」庄伯庸在旁邊大笑著看熱鬧。
「哈哈哈哈……」庄嘉蘭和庄姝婷在旁邊笑成一團。
庄叔頤揪著庄仲軒的頭髮,叫揚波去找剃頭刀。庄仲軒哇哇叫地求饒。然後庄叔頤正要下刀呢,就聽見一個嫩生生的聲音喊道。「姨姨,你在玩什麼呀?我也要玩。」
庄叔頤低下頭去,竟是四五歲大的小糰子。庄叔頤趕緊把那東西收了起來,一把抱起那軟糯的糰子,笑嘻嘻地轉起圈來,叫道。「元哥兒,你怎麼回來了?你還記得姨姨嗎?」
「姨姨好笨啊,元哥兒怎麼會不記得你呢?元哥兒最喜歡姨姨了。」元哥兒親親她的左臉,又親親她的右臉,用口水塗了她一臉。
「怎麼,元哥兒就喜歡榴榴姐姐一個?那我們呢?」婷婷特意湊上去逗弄他。
元哥兒笑著也親了親她。「我也喜歡小姨的。」
「哇,你這小東西,怎麼點大就會油嘴滑舌了。」庄仲軒笑著點了點元哥兒的額頭。
「可是我也喜歡舅舅啊。」元哥兒這麼溫柔的話語,怎地不叫一眾人等心也融化了呢。
就這麼熱熱鬧鬧了一下午。
夕陽的光芒映紅晚霞,鳥兒歸家,炊煙裊裊升起。
庄叔頤正被婷婷逗得前仰后翻,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柔軟的呼喚。
「榴榴。」
這聲音像是從她心靈深處傳出來的。庄叔頤轉過頭去,立即便沖了過去,緊緊地摟住來人。「阿娘!」
「阿娘,阿娘,阿娘……」
「哎,哎,哎……你個小傻瓜,喊這麼多聲,口乾不幹啊?不過是一下午罷了,又撒嬌。」柳椒瑛親親熱熱地摟緊了這個小囡囡。
「又撒嬌,都多大了,還把她當小孩子啊。」跟在後面進來的正是庄叔頤的阿爹庄世僑。「快讓我瞧瞧,一會兒不見,都變得多小了。恩,是挺小的。」
「阿爹,你壞。」庄叔頤跺腳,撲上去,狠狠地啃了他一口。
「誒誒,這麼改屬狗了。」庄府大老爺庄世僑半點也不生氣,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小寶啊,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啊?」
「我才不要長大呢,我想永遠當阿爹的小寶。」庄叔頤抱著阿爹的腰,蹭了蹭,將眼角的淚花全都擦在了阿爹的前襟上。然後自顧自地笑起來。
「看這個小傻瓜。」眾人一同笑了起來。
笑聲驅散黑夜,將悲傷的黃昏照亮成一個微弱的黎明。
「榴榴,渴了吧,吃個橘子吧。」揚波遞過來一個橘子。
橘香引動著她的味蕾,眼前的一切都被淚光所模糊。庄叔頤知道這是最後了,她緩慢地環顧四周,將每一張大笑的臉都仔仔細細地記在了心裡。這才是她的家所蘊含的意味。
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爆裂,流入乾涸的喉嚨,將這一場夢幻至極的美夢落了幕。
黑暗再一次籠罩了她。